□夏寧

東津詩會

時光帖（組詩）

□夏寧

窮人

他們喜歡坐在地邊 仰望星空

干旱盼雨霖 是他們

最樸素的愿望

收成還沒有到手 他們

注定還成不了土地上的

富人 當窮人

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

一鍋旱煙

熏得

日子五味雜陳

他們?yōu)椴划敻F人 仰望夜空已久

收成不好時

嘆息是冷冰冰的蛇 冷卻

播種之時的熱情和對土地的承諾

窮人的鼻子是酸的

留不住一滴淚水

蘋果樹

這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 蘋果園里的

蘋果樹 像一群逃兵

枝葉婆娑地 舔著

自己的傷口

他們不知道 自己的葉還能

綠多久 果實在花開之后

命懸一線 長了

幾十年的樹干 青春已不再

它曾經(jīng)遙望城市 如今

自己就變成了城市 鄉(xiāng)村已經(jīng)

被它甩在了身后

進了城的蘋果樹 現(xiàn)在

在和城市作最后的抵抗

它的主人 果園的主人

遲遲摁不下那個手印 那個

它賣身的手印

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 主人們

最后一錘子的買賣

最后的抵抗啊 蘋果樹

的淚

究竟有幾個人能懂

站著站著就睡著了

站著睡覺 至少我還沒有這個能力

有一天 在雙勝農(nóng)貿(mào)市場

一位大嫂 站著站著就睡著了

她的身前 放著

兩只被草繩綁著翅膀的雞公

一堆20多個白花花的鴨蛋

還有一堆

剛?cè)サ乩镪聛淼膸さ哪塾衩?/p>

我看著大嫂

她仿佛我的媽

我不知道她是怎樣來到這個城市里的

市場的 她的

褲腳還卷起 涼鞋上

還粘著土里的新泥

她背靠著一面墻

那仿佛就是她的床

她 的的確確瞇著眼睛睡著了

鴨子灌沙子的小販

那些苦命的鴨子

不僅要成為城里人桌上的佳肴

而且 出手前它所受的

折磨

連動物學家都會不寒而栗

在一個不十分隱蔽的河灘上

小販們打著時間差 選準了

人們還在睡眠的清晨 肆意地

往鴨子嘴里灌沙

所有的鴨子被提著頭 吊著

長長的頸脖

嘴被捏開 一把把的沙子

順著他們的頸脖 連同

被狗吃掉了的良心

一同喂下

鴨子們 欲哭無淚

甚至欲哭無聲

它們的聲道 已被粗糙的沙子

填得滿滿實實

最后的哀嚎已經(jīng)被人類剝奪

生長在心間的墳

中元節(jié) 幾百戶人在

鐵道外空地上 在政府劃定的

這個區(qū)域 點蠟焚香

人們口中都念念有詞

這一帶的煙火蔚為壯觀

乘風燃燒的紙錢 仿佛照耀

每個人面前的一座座墳

我也不例外 妻子

在一邊燒紙 一邊念叨

希望死去的爸媽能保佑

我們一家和女兒一家的平安

我聽到了更多的人 在念

爺爺婆婆 爸爸媽媽要保佑

一家人發(fā)財哦 明年

我們好又給你們燒紙化錢

他們的愿望都屬于

他們的私事 沒有錯

至少他們心中都有若干屬于

自己的宗族 血緣 故土的東西

至少都有幾座丟不下的墳

哪一天 如果我們

把心上的墳都丟掉了

可能我們 真的連

動物都不如了

走街串巷的駱駝

它像負債似的還債 養(yǎng)駝人

是他的債主 走街串巷

成為它每天的必修課 找人合影照相

是他逃不脫的宿命 本以為

在沙漠里成全自己的青春和愛情 如今

誤入城市 俯視眾生

他的命運時刻被養(yǎng)駝人掌握在手中

養(yǎng)駝人牽著它 騎著它 耀武揚威

一次合影換來20、30、50元不等的錢

它的身價不斷在穩(wěn)中見長

夜晚 它其實思念同伴及愛侶

它轉(zhuǎn)不出城市 被大街小巷困住

它也許會在城市終老

但想起沙漠里的風沙和青草

它仍會苦澀地微笑

山頂上的廟子

他們沒有黨派

他們是一群大山里的老農(nóng)民

十座大山頂上 半數(shù)以上

他們都會以自己的信仰為指引

去用石頭 磚 木頭修建一座廟子

塑造內(nèi)心空虛的泥菩薩

每逢正月初一或者十五

在民間那些有著特殊意義的日子

他們就丟下農(nóng)活

佝僂著身體 上山去 進廟去

燒一炷香 磕幾個頭

和泥菩薩說幾句話

然后下山去 繼續(xù)干活

這一上一下

活泛了他們的肉體 同時

安頓了他們孤獨的靈魂

這些老農(nóng)民 對生活期待不高

他們除了在菩薩面前乞求保佑

在城市里打工的的兒孫外

已經(jīng)習慣了土地上的活法

他們從沒有過

怨——天——尤——人

天空，掠過鳥群

沒有假設(shè) 天空就掠過那些鳥群

烏鴉回來了 麻雀回來了 喜鵲回來了

還有白鶴

驕傲地亮著白翅膀

從我眼前劃過

我的感動 源自于母親仰望天空濺下的淚水

天空的秘密正被一群群鳥破譯

和群山相逢 和一些老樹林相逢

還和一些水田邂逅

這些都來得多么直接

鴿哨的遼遠

稻香的依然

被鳥群驚飛的想象

陷入一片對故鄉(xiāng)的如釋重負

郪江上的打漁船

此時 我要歌頌自由自在

蔣五哥 好樣的

你的船切開郪江水的緞面

薄薄的鐵皮在波心左右跳著搖擺

你撐船的竹竿

順溜地點開春天的紅暈

河心巨大的波圈

誘惑你撒下小小的網(wǎng)

你不想收獲大魚

甚至小蝦 你也想放過

你在打撈遺棄在河水中的青春嗎？

你在分享魚兒的愛情嗎？

你想 打撈月亮和夜色

郪江的柔波里 有故鄉(xiāng)

郪江仿佛睡著了

蔣五哥 你煙頭閃出的亮點

把一河的魚兒和星星催眠

魯班湖上數(shù)星星

許浪漫給一場風暴 許武力給一場透雨

在川西北的魯班湖上

星星會說話

小舟是你的傭人

八月是你的佳節(jié)

可以帶上漁網(wǎng) 罩住一網(wǎng)的星星

然后剝它的鱗片

發(fā)泄你對它的思念

渴了 就仰天長嘯

累了 就舟楫自橫

魯班湖濺起的水聲

就滋潤你的喉舌

湖面上莫名的蟲、鳥以及水底的魚

就來聽你的笛語人聲

枕水一覺

夢里花落 今夕何年？

墜落的星星

是過往的情人 數(shù)著

星星的你 數(shù)著數(shù)著

岸邊的蟬聲不經(jīng)意便穿透一縷月色

遍地月光

月光里的桂樹 一時間想起

自己的使命 便

不由自主的在農(nóng)歷八月

綻放枝頭各種色系的花蕾

登高望月 月宮里種滿桂樹

天上人間 更多的是鄉(xiāng)愁

哦！這遍地的月光 和去年的

所有桂樹一樣

相依為命

秋分過后 白霜未起

在城市 依舊回望鄉(xiāng)土

想母親 今夜睡得是否安穩(wěn)

一些鄉(xiāng)下的蛐蛐

一聲長一聲短地喊魂

桂樹里的桂花

便想開放成意念中潔白的祭壇

祭奠遠走的歲月 以及

那些莫名的青春

少年心事長成中年

月光 陪伴孤獨

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闋《聲聲慢》

現(xiàn)實中 便去尋覓遍地月光

桂花過后 還有

梧桐更兼細雨

秋風辭

秋風起時 就把

月亮洗白了

我坐在空曠里

讀著幾十年前的一些信

那些寫信給我的人

他們的天堂就是若干年后

我要走的路

你在秋風中聽蟲鳴了嗎

其實 我就是那只蟲

不外乎 我的驅(qū)殼

能經(jīng)受露水的嘲笑和輕視而已

夜行的人 不想歸來

他們在尋找一盞照路的燈

他們春天沒有找到 夏天

也沒有找到

只有寄希望于秋天了

在那些有成片竹林的地方

有一座籬笆墻圍起的小院

就掛著一盞燈

我找見它時 我的淚

就在秋天流成了河

時光漫漶

點一支蠟燭 不要被風吹滅

當從城市回望鄉(xiāng)村 成為

習慣

我的時光中的傷口

被淚水普遍消了一次毒

我不想被你看成是做作

二十多年前我的矯情或許和你一樣

那時的大山 包圍著我的飛翔

隔斷著我的愛情

鄉(xiāng)下的河流 圍繞

我的身體和靈魂

在夢里遠游

我那時或許也只是

一個孩子

一個和你一樣大的孩子

那時的田園 沒有荒蕪

莊稼每天抒情般地生長

農(nóng)事稼穡 如涂滿云彩的天空

那時肉很少

春天的水果喂養(yǎng)我們營養(yǎng)不全的

體魄 但是鈣的富有

讓我們的骨頭錚錚有力

在現(xiàn)代城市里

沒有的巖鷹 白鶴和沖天的鷂子

那時 在鄉(xiāng)下統(tǒng)統(tǒng)都有

我不會奢求城市接納我

我知道從黃泥地到城市的立交橋

會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生下來就要學會吃苦

十歲我就知道 苦盡甜來的道理

這句話是我媽你婆婆說的

她的原話是：天上從來不會掉金元寶

你的話說：不經(jīng)歷風雨怎么見彩虹

道理都一樣

只是表達 一個是

農(nóng)村的 一個是城市的

但道理都一樣 你明白嗎

我的女兒

聽戲

鑼鼓 是必不可少的幫兇

胡琴 拉扯起好多年前的愛情

白蛇到底是蛇還是美人

那個十二歲的少年在謀劃

十年后的風暴

那些鑼鼓坐鎮(zhèn)后臺 咆哮的雷聲夾著雨聲

搖晃著戲臺

窮人的目光望著秦香蓮

像要望穿秋水

王寶釧哭的死去活來

小鎮(zhèn)上富人的蒲扇扇不走夏夜的流螢

那個十二歲的少年

像穆桂英射箭打下的那只雁

在英雄手中撲騰著掙扎

他要做來世的楊宗保

他要用寬皮大臉和傲世情懷

抵擋住撲向鄉(xiāng)村的凄風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