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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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析秋收起義前委的成立及相關問題
陳洪模
提要: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中共領導的秋收起義是中國革命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歷史事件。近年來分析秋收起義的論著很多,但具體研究秋收起義領導機關前委的文章并不多。關于前委何時何地成立,目前已經(jīng)大致形成了一種主流的看法,即前委于9月初在安源張家灣會議上成立;另外還有學者認為在秋收起義中先后有過兩個前委。其實這兩種看法不無商榷的余地。仔細比對歷史文獻,可得出前委是中共湖南省委指定的前委書記毛澤東于9月10日到達銅鼓后成立這一結(jié)論。
關鍵詞:秋收起義;毛澤東;前敵委員會;張家灣會議
秋收起義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一個意義深遠的事件,它在中共黨史和軍史上有著獨特而重要的地位。長期以來,很多學者圍繞秋收起義發(fā)表了大量相關研究論文,但是專門探討領導秋收起義領導機構(gòu)的文章卻不多見。事實上,圍繞領導秋收起義的前敵委員會(以下有時簡稱前委)尚有不少值得探討的問題。本文謹就秋收起義的領導機構(gòu)——前委的成立及相關問題展開探討,以求教于黨史界的同仁。
一、長期以來許多書刊對前委成立的論述
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前,由于檔案資料公開極少,真正從學術角度對秋收起義歷史開展研究的論文甚少。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這種情況發(fā)生了極大改變,“實事求是”的原則得到了尊重和發(fā)揚,黨史界對秋收起義歷史的研究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進入了蓬勃發(fā)展的新階段。在涉及秋收起義的領導機構(gòu)如何成立這一問題時,多數(shù)學者支持前委是在安源張家灣會議上成立這一觀點。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出版的《湘贛邊界秋收起義》一書中講到:
9月初,毛澤東到達安源,在張家灣安源工人補習學校召開了軍事會議。到會的有瀏陽縣委書記潘心源,安源市委書記蔡以忱,安源市委委員寧迪卿,安源市委委員兼宣傳部長楊駿,贛西農(nóng)民自衛(wèi)軍總指揮兼安??h農(nóng)軍負責人王新亞等。安源軍事會議主要解決了下述幾個問題:成立湘贛邊秋收起義暴動的指揮機關——中共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書記毛澤東;以原江西省防軍暫編第一師為基礎,組建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師長余灑度,副師長余賁民,參謀長鐘文璋,下轄三個團:第一團為駐修水的部隊,團長鐘文璋(兼),第二團為駐安源的工農(nóng)武裝,團長王新亞,第三團為駐銅鼓的部隊,團長蘇先駿;決定起義軍分三路,分別從修水、安源、銅鼓出發(fā),進擊長沙,在城內(nèi)工人的響應下,會攻長沙。*中共湖南省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協(xié)作組編:《湘贛邊界秋收起義》,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9頁。
這里明確認為在安源軍事會議上成立了領導湘贛邊秋收起義暴動的指揮機關——中共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并且認為在這次會議上組建了起義部隊工農(nóng)革命第一軍第一師及下屬的三個團,確定了三個團的領導人。
著名黨史學者張俠在一本研究秋收起義的專著中也提出:“在安源會議上,首先應該宣布成立前委和有關縣的行委,才能進行討論和做出相應的決議?!彼J為:“在安源會上,成立了前委的看法是比較入情合理的。”*張俠、李海量:《湘贛邊秋收起義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49頁。在這里他的口氣不是十分肯定,僅認為從情理上來說,應該在安源會議上成立了前委。
《毛澤東年譜》在介紹安源會議時講到:“會上,正式組成以各路軍主要負責人為委員、毛澤東為書記的中共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統(tǒng)一領導湘贛邊秋收起義?!?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213頁。這里不僅明確講到在安源會議上正式成立了前委,而且認為前委委員的人選也已經(jīng)確定了,就是各路軍的負責人。對于“各路軍”的具體情況,《年譜》用引注的方式介紹是分別駐扎在修水、銅鼓和安源的三支部隊。不過,書中并沒有明確說這三路部隊主要負責人就是前委成員。
還有很多書刊資料都提出類似的看法,*參見余伯流、陳鋼:《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全史》,江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46頁;安源區(qū)志編纂委員會編:《安源區(qū)志》,方志出版社2006年版,第589頁;萍鄉(xiāng)市中共黨史學會、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紀念館、萍鄉(xiāng)礦業(yè)集團:《湘贛邊界秋收起義》,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57頁;黃愛國:《湘贛邊界秋收起義若干史實研究》,萍鄉(xiāng)高等??茖W校學報2008年第4期,第1-2頁;梅黎明主編:《崢嶸歲月井岡山斗爭與中國革命》,中國發(fā)展出版社2014年版,第21頁。幾乎都認為領導秋收起義的前委是在安源張家灣會議上成立的,區(qū)別在于有的直接說前委是在安源會議上成立,有的則沒有那么直接,而是含糊地說安源會議是前委與行委的聯(lián)席會議。據(jù)筆者所見,文革后最早提出在安源張家灣會議上成立了領導秋收起義前委的人是何長工。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回憶:“毛澤東同志以中央特派員和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前敵委員會書記的身份,于九月初從長沙趕到安源,在安源張家灣召開了部署秋收起義的重要會議,正式成立了有各方軍事負責人參加的前敵委員會,對起義的軍事行動做出了部署。”*何長工:《秋收起義和進軍井岡山》,《難忘的歲月》,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7頁。何長工雖然參加過秋收起義,但是他并未出席安源張家灣會議,他的回憶是否忠實地反映了歷史呢?
一本軍史書提出了與上述說法相左的觀點。該書認為毛澤東在安源召集會議之后,“又趕到銅鼓,召集位于修水、銅鼓的各部負責人或代表開會傳達中共中央和湖南省委關于秋收起義的決定,……同時組成前敵委員會,毛澤東任書記”。*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方面軍史編審委員會:《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方面軍史》,解放軍出版社1993年版,第22頁。這里明確指出領導秋收起義的前委是在銅鼓成立的。
還有學者提出:“隨著革命形勢的發(fā)展,根據(jù)湘贛兩省工農(nóng)運動的態(tài)勢,中央和湘鄂贛三省省委及時調(diào)整了部署,適時改組了由湘中七縣軍事負責人組成的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將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與‘師委會’進行了合并,組成了新的湘贛邊秋收暴動前敵委員會(以下簡稱‘新前委’)?!?涂開榮、晏迎春:《秋收起義領導機構(gòu)考究——秋收起義是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領導的嗎?》,《紅色修水》(內(nèi)刊),http://www.xiushui.gov.cn/Item.aspx?id=6125。這種看法認為存在先后兩個領導秋收起義的前敵委員會,一個是在安源成立的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一個是后來在銅鼓組成的湘贛邊秋收暴動前敵委員會。有的著述雖然沒有明確說先后組建了兩個前委,但先說安源會議“會上,正式成立以毛澤東為書記、以各路軍主要負責人為委員的中共湖南省委秋收起義前敵委員會,統(tǒng)一領導湘贛邊界的秋收起義”,后面在介紹銅鼓、修水前委舊址時又將前委名稱改為“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前敵委員會”。*梅黎明主編:《決定中國革命命運的20天》,江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9,53-54頁。這種表述很容易給讀者造成前后存有兩個不同的前敵委員會的錯覺。
至此,我們面對秋收起義的前委在安源成立、在銅鼓成立和先在安源成立而后又在銅鼓成立了一個新的前委這三種不同說法。究竟哪種說法更接近歷史真相?在此試展開分析。
二、中共中央和湖南省委對秋收起義領導機構(gòu)的部署
無論是中共中央還是中共湖南省委,在準備發(fā)動秋收起義時,一開始都沒有把負責主持秋收起義的領導機關稱為前敵委員會的打算。
1927年8月3日,中共中央發(fā)布一份《關于湘鄂粵贛四省農(nóng)民秋收暴動大綱》的文件,準備在湘鄂粵贛四省發(fā)動秋收暴動。其中規(guī)定:“現(xiàn)即須組織湘南特別委員會受省委指揮,于交通不靈通時得有獨立指揮此委員會所能活動的地方工作。特委:夏曦,郭亮,澤東,卓宣(書記澤東)。”*《關于湘鄂粵贛四省農(nóng)民秋收暴動大綱》(1927年8月3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3年版,第221-222頁。8月9日中共中央給湖南省委的信中再次談及組成湘南特委,領導暴動?!跋婺咸匚悦珴蓶|、任卓宣、郭亮及當?shù)毓まr(nóng)同志若干人組織之,澤東為書記,受湘省委指揮?!?《中共中央給湖南省委的信——臨時中央政治局對于湘省工作的決議》(1927年8月9日),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12頁??梢娭泄仓醒腴_始設想的秋收起義區(qū)域在湘南,領導機構(gòu)的名稱是湘南特委。
8月18日,改組后新成立的湖南省委“召集第一次省委會議,選舉常委,及討論秋收暴動問題”。*《彭公達同志關于湖南秋暴經(jīng)過的報告》(1927年10月8日),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11頁。會上,毛澤東等根據(jù)中共湖南省委的精力和經(jīng)濟力量等因素,力主縮小暴動的范圍,而省委書記彭公達則主張全省暴動。
從湖南省委8月19日給中央的報告看,省委當天會議最終作出的決定實際還是采納了彭公達的意見:“湖南的秋收暴動決定以長沙暴動為起點,湘南湘西等亦同時暴動,堅決地奪取整個的湖南……奪取長沙時即建立革命委員會,執(zhí)行關于工農(nóng)兵政權(quán)的一切革命行動。……另組織了一個湘南指導委員會指揮湘南暴動,目的在奪取湘南,至萬不能時,決奪取桂東、汝城、資興三縣,建立工農(nóng)兵的政權(quán)?!?《中共湖南省委給中共中央的報告——關于湖南秋收暴動辦法》(1927年8月19日),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4-15頁。這份文件清楚表明,這時湖南省委設想的起義區(qū)域依然是“堅決地奪取整個的湖南”,起義的中心有兩個:長沙和湘南。長沙領導起義的機構(gòu)名稱暫時未定,如一旦奪取長沙,這個領導機構(gòu)的名稱就是革命委員會;湘南的領導機構(gòu)名稱則為指導委員會??傊@時還沒有出現(xiàn)前敵委員會的名稱。
盡管湖南省委一度計劃在全省發(fā)動暴動,但是僅憑中共在湖南省的力量,要在短時期內(nèi)組織、發(fā)動全湖南的秋收起義確實沒有客觀基礎。8月30日,中共湖南省委會議最后確定“以黨的精力及經(jīng)濟力量計算,只能制造湘中四圍各縣的暴動,于是放棄其他幾個中心。湘中的中心是長沙,決定要同時暴動的是湘潭、寧鄉(xiāng)、醴陵、瀏陽、平江、安源、岳州等七縣”。會上“常委委員決定公達到中央報告計劃,澤東到瀏、平的農(nóng)軍中去當師長,并組織前敵委員會”。*《彭公達同志關于湖南秋暴經(jīng)過的報告》(1927年10月8日),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16-117頁。8月30日是文件首次記載湖南省委提出組織前委的時間,決定成立前委的機構(gòu)是中共湖南省委,這兩點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存在任何爭議。不過,這份文件中所講秋收起義的地域,只是長沙周圍的湘中七縣,后來起義實際發(fā)生地卻是以銅鼓、修水和安源為核心的湘贛邊界。為何出現(xiàn)這種重大變化,俟后分析。
有關前委成立的歷史文獻中,潘心源的報告有著特別重要的價值。報告中轉(zhuǎn)述毛澤東的話,“湖南指揮暴動的機關,分為兩個:一個是前敵委員會,以毛澤東為書記,以各軍事負責人為委員;一個是行動委員會,以易禮容同志為書記,以各縣負責同志為委員”*《秋收暴動之始末——潘心源1929年7月2日向中共中央的報告》,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55頁。。這里明確說到毛澤東任前委書記,同時規(guī)定以“各軍事負責人”為前委成員,但對于前委成員具體包括哪幾位軍事負責人,無論是湖南省委的文件還是潘心源的報告均沒有提及。如果依照前面中共湖南省委預定的湘中七縣暴動計劃組織前委,這七縣的軍事負責人自然應當是前委成員。實際情況是后來這七縣中僅有安源的一支部隊(負責人王新亞)參加起義,而七縣之外銅鼓、修水的兩支部隊卻成為了秋收起義的主力部隊。如果按湖南省委原來確定前委成員的原則,一旦參加暴動,這兩支部隊的負責人理應成為前委成員??墒菑那懊嫠玫臍v史文獻看,駐扎于修水、銅鼓兩縣的部隊顯然不在湖南省委原定的暴動計劃之內(nèi),照原定計劃,這兩支部隊的軍事負責同志自然也不是前委成員。這顯然是一種矛盾。那么,真實的情況如何?
三、具有轉(zhuǎn)折意義的安源張家灣會議
要解答修水、銅鼓兩支部隊之所以參加秋收起義的緣由,還要從安源張家灣會議說起。
在8月30日湖南省委決定成立前委后,毛澤東從長沙經(jīng)株洲趕到安源,大約在9月3日召集有關同志在張家灣傳達省委指示,部署湘中七縣的暴動?!暗綍呙珴蓶|、潘心源、蔡以忱、寧迪卿、王興亞、楊俊等。”*《秋收暴動之始末——潘心源1929年7月2日向中共中央的報告》,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56-157頁。毛是前委書記,潘是中共瀏陽縣委書記,蔡是安源市委書記,寧、楊是安源市委委員,王是安源礦警隊(即起義中組建的第二團)領導人。在原定舉行暴動的湘中七縣中,除了省委指定的前委書記毛澤東,參加張家灣會議的只有瀏陽、安源兩縣的領導人,其他五個縣的黨和軍事負責人并未到場,且瀏陽軍事負責人潘心源離開部隊也近半個月,對部隊最新狀況并不是很清楚。如果對照湖南省委關于前委人員組成的決定,從出席者的人數(shù)、代表性來看,在安源會議上正式成立前委一說難以令人信服。
對張家灣會議記載最詳細的歷史檔案是潘心源的報告,其中說:“陰歷八月初,(日子不記得了)毛澤東同志召集安源會議,……討論的問題是軍事及農(nóng)民暴動的布置,當時他們對于各縣的情形,不十分明了。因此,我的發(fā)言比較多?!?《秋收暴動之始末——潘心源1929年7月2日向中共中央的報告》,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57頁。所謂“各縣”,其實就是靠近湖南的修水、銅鼓(以及蓮花、寧岡)等江西的偏遠小縣。修水、銅鼓駐有原定要參加南昌起義而未趕上的兩團武裝,按照中共江西省委的指示,他們已經(jīng)為秋收暴動做了一系列的準備工作。*萬建強:《中共江西省委及地方組織對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的歷史性貢獻》,《黨史文苑》2007年第12期,第6-7頁。潘心源來自駐銅鼓第三團的前身瀏陽工農(nóng)義勇隊,對這些情況自然比其他同志有更多的了解,所以他的發(fā)言比較多,實際上就是向大家介紹駐修水、銅鼓兩支部隊的情況。毛澤東得知潘心源介紹的情況后講:“我并帶有中央介紹信,要賀、聶軍隊中調(diào)兩團人來做暴動的武力,現(xiàn)在他們既然繞道閩邊,你們來了更好,希望潘心源同志將軍隊的情形作一詳細報告,并開會討論平、瀏、醴、安各地的暴動布置工作?!?《秋收暴動之始末——潘心源1929年7月2日向中共中央的報告》,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59頁。所謂賀、聶軍隊,應為賀、葉軍隊之誤,即南昌起義部隊。毛澤東一直認為光憑農(nóng)民暴動難以擊破敵人正規(guī)軍的鎮(zhèn)壓,必須有成建制的軍隊參與暴動,才能與敵人的正規(guī)軍抗衡。聽取潘心源介紹駐修銅兩團軍隊的情況后,毛澤東立即認識到應該將這兩團部隊成建制地吸收進工農(nóng)革命軍,作為暴動的主力,于是當即果斷決定,將原定的暴動區(qū)域從“湘中七縣”轉(zhuǎn)變?yōu)橄孚M邊界,從安源、銅鼓、修水分三路向長沙進攻。毛澤東此刻果斷將參加暴動的隊伍由湘中七縣轉(zhuǎn)變?yōu)橄孚M邊三支隊伍,但暴動進攻的目標并沒有改變,依然是湖南省委原定的長沙,而且這樣轉(zhuǎn)變后勝算顯然比較大。潘興源的報告記錄了這種轉(zhuǎn)變的脈絡。
會議決定將參加暴動的部隊組建為工農(nóng)革命軍,分為三路:第一路以安源工人及礦警隊為主力,第二路以平江農(nóng)民及義勇隊為主力,第三路以瀏陽農(nóng)民及義勇隊及余灑度為主力。*《秋收暴動之始末——潘心源1929年7月2日向中共中央的報告》,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57-159頁。值得注意的是,這三路部隊除了安源,已經(jīng)與原來“湘中七縣”中其他六縣都沒有關系。如果還是按湖南省委原定的“湘中七縣”暴動計劃組建前委,肯定不合時宜。若此時組建以新確定的三路武裝負責人為成員的前委,卻又不明了修銅兩支部隊的具體情況,也沒有與他們建立起直接聯(lián)系。于是會后毛澤東寫了一封信給銅鼓的部隊,派人通知他們參加秋收起義。在安排了安源的起義事宜之后,毛澤東馬上同潘心源趕往修水、銅鼓,去會見這兩支部隊的負責人。
余灑度在起義后一個月寫給上級的報告可以佐證以上的分析:“九月八日得先俊兄轉(zhuǎn)來萍鄉(xiāng)舉動決議,及告以俊部同志決議書云:第三團決即響應萍鄉(xiāng),望兄即率部由平江直攻長沙。又云:此系同志決議,未便拒絕等語?!?《余灑度報告》(1927年10月19日),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32頁??梢?,9月8日第三團領導人蘇先俊收到了毛澤東從萍鄉(xiāng)安源派人送來的關于暴動決議信件,得知了安源會議情況,蘇先俊隨即轉(zhuǎn)告余灑度自己將響應萍鄉(xiāng)的暴動。
有研究者認為,安源會議后,“毛澤東向修水、銅鼓的各路部隊發(fā)出通告和軍事命令,通告安源會議決定,命令他們改編為工農(nóng)革命軍,限時進攻長沙”。*萍鄉(xiāng)市中共黨史學會、安源路礦工人運動紀念館、萍鄉(xiāng)礦業(yè)集團:《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第158頁。這種“發(fā)出通告和軍事命令”的說法不知有何依據(jù)。余灑度報告中“第三團決即響應萍鄉(xiāng)”和末句“此系同志決議,未便拒絕”透露的信息很明確,說明接信時蘇先俊和余灑度尚未正式成為前委的成員,他們所領導的部隊也未正式隸屬前委。假如9月8日接信時他們率領的這兩支部隊已經(jīng)隸屬前委,那么前委自然可以名正言順地下達軍事命令,而他們作為下級也只有堅決服從和執(zhí)行命令的義務,蘇先俊又怎么可能說出“決即響應萍鄉(xiāng)”和“未便拒絕”這種不符合下級身份和軍事常識的話來?既然領導——隸屬關系尚未建立,毛澤東自然不可能向他們發(fā)出“軍事命令”。這段話從另一個角度證明,毛澤東當時確有必要親自趕到銅鼓、修水,現(xiàn)場組織前委,建立起領導機構(gòu),負起協(xié)調(diào)指揮這兩支部隊和與安源部隊共同進攻長沙的重任。
毛澤東來到安源,本意是落實湖南省委制定的“湘中七縣”暴動計劃。但是在張家灣會議上他意外地獲悉銅鼓、修水還有兩支正規(guī)軍可以加入起義,于是根據(jù)新的情況,果斷決定把“湘中七縣”暴動計劃改變?yōu)橄孚M邊界的暴動。因為軍情緊急,他已無法向湖南省委請示,只能親自趕往修、銅去協(xié)調(diào)、落實新的方案。新方案對原計劃是重大的改變,相應的,前委成員的人選自然也要發(fā)生變化。此時,前委書記毛澤東尚未與修銅的部隊建立直接聯(lián)系,更未建立直屬的上下級關系,所以有關安源張家灣會議上就成立了前委的說法是很難令人信服的。
四、毛澤東趕到銅鼓組織前委開展工作,指揮起義
安源會議后,毛澤東由潘心源陪同,立即趕往銅鼓。9月9日,在趕往修銅的途中,潘心源不幸被反動民團抓住,毛澤東則機智脫險,死里逃生,于10日到達銅鼓蕭家祠第三團團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修訂本)上,第214-215頁。
據(jù)蘇先俊于起義后寫給上級的一份報告記敘,毛澤東10日到達銅鼓(與蘇先俊會合)后,“即組織前敵委員會,以澤東同志為書記,先俊等為委員”。*《蘇先俊報告》(1927年9月17日),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51頁。這是明確講到毛澤東何時何地組織前敵委員會的歷史文件。相比之下,前面那些提出安源會議上成立了前委的說法,無一能提供明確的歷史文獻作為依據(jù)。有一篇文章說安源“會議宣布成立以毛澤東為書記、以各路軍主要負責人為委員的中共湖南省委前敵委員會(簡稱前委);宣布成立湖南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師,毛澤東任師長”,*龐振宇:《毛澤東與工農(nóng)革命軍第1軍第1師的創(chuàng)建》,《軍事歷史研究》2013年第4期,第3頁。還在這句話后面標注了原文出處。可是筆者按所注查閱,卻發(fā)現(xiàn)原文內(nèi)容與安源會議毫無關系,那是中共湖南省委書記彭公達和行動委員會書記易禮容9月8日聯(lián)合署名發(fā)布的一份命令,命令中沒有一句話提及前委,僅僅提到任命毛澤東為“湖南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師師長”,命令中還任命了另外六個團的團長,且這六個團長中偏偏沒有毛澤東到銅鼓組建的第一師下轄的三個團長。*《中共湖南省委關于奪取長沙的命令》(1927年9月8日),中共湖南省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協(xié)作組編:《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第64-65頁。可見湖南省委此時對湘贛邊三支起義部隊的情況并不清楚。
我們再看先后成立兩個前委一說能否成立。假定在安源會議上已經(jīng)成立前敵委員會,那么這個“舊前委”是領導湘中七縣起義的前委還是領導湘贛邊起義的前委?從前面所引用的資料看,這一問題并不明確。設想毛澤東在安源曾經(jīng)組建過一個前委——不管這個前委是領導湘中七縣起義還是領導湘贛邊起義,他到銅鼓后如果再成立前委,豈不是要解散前幾天剛組建的前委?否則就必然存在兩個并列的領導秋收起義的前敵委員會。由此產(chǎn)生的問題是:假如撤銷前幾天成立的前委,是否要通知上級和那些已經(jīng)確定的前委成員(如果當時已經(jīng)成立前委,就應當確定前委人員)?或許有人會說,成立新前委的同時就自然撤銷了原來的舊前委。可我們在前文已經(jīng)論證過在安源不可能成立一個領導湘中七縣起義的前委。假如安源成立過一個領導湘贛邊起義的“舊前委”,那么“舊前委”與“新前委”所轄主力部隊三個團都是同樣的三支部隊,在軍情緊急的時刻難道有必要架床疊屋地再次宣布組建一個前委嗎?故此筆者認為,在安源會議上雖然談及了前委成員的條件等,但因起義的區(qū)域從湘中七縣改為湘贛邊三縣,而三縣部隊的大部分領導成員并未確定,前委書記毛澤東與修銅兩支部隊也未建立領導——隸屬關系,故在安源并未正式成立前委。前委是毛澤東于9月10日到了銅鼓之后組織起來的。
毛澤東和蘇先俊會合組織前委后,立即開始工作。首先要做的工作是確定參加起義部隊的序列和編制。安源會議期間,根據(jù)潘心源的介紹,毛澤東等人只知道駐扎在修水的警衛(wèi)團和駐扎在銅鼓的瀏陽農(nóng)軍兩支部隊,加上安源的工人武裝,于是將三處部隊分為三路,合編為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師,修水的警衛(wèi)團編為第一團,安源的工人武裝編為第二團,*萍鄉(xiāng)市中共黨史學會等單位編著的《湘贛邊界秋收起義》一書認為:“安源組建工農(nóng)革命軍的時候,并不知道駐修水、銅鼓的部隊已經(jīng)合編為江西省防軍暫編第一師及其下轄第一、第三兩團的情況,因此,按照安源會議決定,將安源的部隊稱為第一師第三團。毛澤東到銅鼓后,得知駐修水、銅鼓部隊改編的情況,才決定將安源工人部隊由第三團改稱第二團。”但1996年出版的《安源區(qū)志》認為駐在安源的工人武裝和其他縣部分農(nóng)軍“合編為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軍第一師第二團”。張俠、李海量合著的《湘贛邊秋收起義研究》也認為安源工人武裝編為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師第二團。銅鼓的瀏陽農(nóng)軍為第三團。毛澤東到銅鼓后才了解修水此時還有一個第四團。關于第四團的情況可以證明毛澤東在安源時對修水的情況不是很清楚。警衛(wèi)團在修水時曾經(jīng)收編黔軍邱國軒所部,將它編為第二團。之前張家灣會議上毛澤東等同志曾決定將安源工人為主體的暴動部隊編為第二團。此刻毛澤東發(fā)現(xiàn)有兩個團的番號都是“第二團”,于是將邱國軒團改番號為第四團。*龍正才:《邱國軒團的隸屬關系及其被秋收起義部隊改編過程》,《近代史研究》1985年第6期,第314-315頁。秋收起義爆發(fā),“第一團從修水出發(fā)……到長壽街,遭到收編的邱國軒第四團的襲擊,受到一些挫折”。*譚政:《三灣改編前后》,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黨史資料征集編研寫作小組、井岡山革命博物館編:《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下,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7年版,第139頁。盡管第四團臨陣背叛,但它一度被編為秋收起義部隊的事實是不容否定的。一些嚴肅的黨史軍史著作對此亦有記載。*星火燎原編輯部編:《中國人民解放軍發(fā)展序列》(1927-1949),解放軍出版社1985年版,第3-4頁;陳榮華、閻中恒編:《中國革命史手冊》,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554-555頁;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中國人民解放軍組織沿革序列表(1)》,解放軍出版社2002年版,第19頁。潘心源當年在安源會議上因為不了解有關邱國軒團的情況,故沒有提及,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今天我們不必回避這個團曾被編入工農(nóng)革命軍第一師的歷史事實。
毛澤東到達銅鼓立即組織了前委,那么前委成員除了蘇先俊,還有哪些人呢?筆者認為,有資格擔任前委成員的人員還是各團主要軍事負責人(依照原來湖南省委確定的原則)。具體來說,應該有安源二團團長王興亞,這是毛澤東離開安源之前就安排的,還有修水一團團長鐘文璋以及師長余灑度等人,以及三團團長蘇先俊。第四團團長邱國軒因為還不是中共黨員,所以不可能成為前委成員。當然,這些只是我們按常理和實際情況作出的推斷,無法找到確切的歷史文獻作為依據(jù)(除蘇先俊外)。故此,一本權(quán)威的工具書中僅列出了前委書記毛澤東,其他前委成員均未提及。*中共中央組織部、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中國共產(chǎn)黨組織史資料(第2卷)》中,中共黨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1149頁。至于盧德銘,蔣杰、段家作《盧德銘》提及,此刻他剛接受向警予代表上級黨組織賦予他總指揮的重任,還在由武漢趕回修水的途中,9月9日才趕到渣津。*蔣杰、段家作:《盧德銘》,《中共黨史人物傳》第1卷,陜西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32-234頁。此文講到盧德銘等按照夏曦的指示準備從武漢經(jīng)上海去廣東,在漢見到向警予匯報了情況。向警予請示黨中央后,要求盧德銘等三人仍回部隊工作,帶領部隊,參加秋收起義,并要他們組織一個指揮部,由盧德銘任總指揮。但是據(jù)《中共黨史人物傳》第6卷谷茨撰寫的《向警予》所述,向警予代表湖北省委向他們傳達了“八七”會議的精神和秋收暴動的計劃,堅決否定了原先夏曦要他們丟掉部隊只身追趕南昌起義部隊的意見。由此看來,向警予究竟是代表湖北省委還是代表中共中央指示盧德銘任總指揮,尚待進一步研究。他成為前委成員,應當是幾天后與毛澤東會合之后的事。
毛澤東到銅鼓后,秋收起義全面展開。修水的一團和四團向平江進發(fā),第三團向瀏陽前進,第二團攻下老關后向醴陵進攻?!霸n意第一團忽為假意輸誠之第四團擊敗,第三團亦受挫于東門市?!?《蘇先俊報告》(1927年9月17日),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51頁。第二團“在醴陵打了一仗,獲得勝利并占領醴陵縣城;十四日,由于敵人反撲,第二團撤出醴陵回老關,北向攻瀏陽;16日占領瀏陽城;17日受到敵人四面包圍,失敗”。*張俠、李海量:《湘贛邊秋收起義研究》,第178頁。至此,原定三路集中攻擊長沙的計劃已不可能實現(xiàn)。
14日,在瀏陽東門市受挫后的第三團撤到瀏陽上坪。“當晚,在上坪的陳錫虞家中召開了第三團連以上干部會議。會上毛澤東總結(jié)了秋收起義的經(jīng)驗和教訓,分析了敵強我弱的客觀形勢,提出了暫時放棄原定攻打長沙的打算,與第二團會合,并研究以后部隊的行動計劃?!?李小山主編:《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和中央蘇區(qū)大事紀實》,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頁。會后,毛澤東寫了一封信給余灑度,要求他率部隊向文家市撤退。次日,第三團離開上坪。余灑度講到:“第一團整理后,即繞道進攻瀏陽,方至其界,聞三團不利,決心援助該團反攻瀏陽東門之敵,至中途毛澤東以前敵書記名義來信,囑度即將部隊改道退萍鄉(xiāng)再說,度因情況不明,不得已,乃將部隊回頭,跟著三團退?!?《余灑度報告》(1927年10月19日),中央檔案館編:《秋收起義》(資料選輯),第133頁。這段話證明毛澤東此時已經(jīng)正式以前委書記的身份對部隊實施指揮,余灑度也開始接受前委的領導了。
毛澤東和蘇先俊帶著第三團于17日“到達蔣埠孫家塅一帶,第一團與第三團會合。前委委員毛澤東、蘇先俊、盧德銘、余灑度、余賁民第一次聚集在一起,舉行了前委會議,研究部隊的現(xiàn)狀和軍事行動問題”。會后,一、三團分別向文家市前進,19日早飯后先后到達文家市,二團余部也聞訊趕到這里集合。*中共湖南省委黨史資料征集研究委員會《湘贛邊界秋收起義》協(xié)作組編:《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第18-19頁。也有人認為一、三團到文家市才會師的,見張啟龍:《秋收起義中的第三團》,《星火燎原》叢刊第3輯(1981年2月),戰(zhàn)士出版社1981年版,第7頁。
晚上,毛澤東在文家市里仁學校內(nèi)主持“召開了擴大的前敵委員會會議。會議經(jīng)過討論,否定了余灑度等人堅持要部隊繼續(xù)打長沙的計劃,支持了毛澤東同志關于發(fā)展游擊戰(zhàn)爭,建立農(nóng)村根據(jù)地的正確主張”。*張啟龍:《秋收起義中的第三團》,《星火燎原》叢刊第3輯(1981年2月),第7頁。由此,以毛澤東為書記的前敵委員會成員匯集一起,領導秋收起義余部,開始了新的征程。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領導秋收起義的前委并非在安源成立,也不存在于安源先成立了一個湖南省委秋收起義前委、之后于銅鼓再次成立一個湘贛邊秋收起義前委的事實。實際情況是毛澤東主持安源張家灣軍事會議時得知修銅有兩支可以參加起義的部隊,于是決定將湖南省委原定的湘中七縣暴動改變?yōu)橄孚M邊秋收起義。會后他離開安源前往修銅,目的是就地建立指揮機關,協(xié)調(diào)三支部隊的行動。毛澤東途中一度遇險,機智脫險后趕到銅鼓,與蘇先俊會合,隨即在銅鼓正式組織成立了領導湘贛邊秋收起義的前敵委員會,領導了具有重大意義和深遠影響的秋收起義。
責任編輯:魏烈剛
Analysis on the Founding of the Front Committee during the Autumn Harvest Uprising and Related Issues
Chen Hongmo
Abstract:The Autumn Harvest Uprising led by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in 1927 after the failure of the Great Revolution is an important event in the Chinese Revolutionary history.Many books and articles on this topic have been published in recent years,but few are specifically on the leadership of the Front Committee during the Autumn Harvest Uprising .A mainstream view insists that the Front Committee was founded at the Zhangjiawan Conference in Anyuan in early September.Some scholars maintain that there were respectively two Front Committees during the Autumn Harvest Uprising.Through a careful comparison of the historical literature, it is concluded that the committee is appointed by the CPC Hunan Provincial Committee Secretary of Mao Zedong in September 10, arrived in Tonggu afte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is conclusion.
Key words:Autumn Harvest Uprising; Mao Zedong; the Front Committee; the Zhangjiawan Conference
DOI:10.16623/j.cnki.36-1341/c.2016.02.008
作者簡介:陳洪模,男,南昌八一起義紀念館副研究館員。(江西南昌330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