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惠萍
(亳州幼兒師范學校,安徽 亳州236800)
中國古典詩歌是我國語言文學中最奪目的一朵奇葩,而音韻之美更是中國古典詩歌所獨具的魅力,因此在中學語文教學中,要求我們必須引導學生通過吟詠詩歌、感受音韻之美來體會作者所傳達的情感。
然而,我們在談到詩歌的音律美的時候莫不言平仄四聲。平仄格律固然是古代詩歌(特別是格律詩)音律之美的根本所在,但抽象繁瑣的平仄格式與四聲的古今變遷使其在實際的中學語文教學中幾乎成為不可能。而在以感受鑒賞為目的的中學詩歌教育中花大力氣去講平仄的格式本身也沒有必要,講也只能是事倍功半。而在實際教學中,對于詩歌音律之美,很多時候老師都是簡單地以范讀、合讀等方式處理,這顯然過于務虛而無可把握。那么,怎樣才能引導學生更加形象、直觀地感受古典詩歌的音韻之美呢?人教版新教材選修二《語言文字運用》中一段不起眼的文字給了我一些啟示。在該書第二課《押韻與平仄》中講押韻的作用時有這樣一段話:
“有些學者認為韻母為‘a(chǎn)、an、ang、en、eng’等的韻腳字,發(fā)音比較響亮;韻母為‘o、ai、ao、ou’等的韻腳字,發(fā)音比較柔和:這兩類韻腳都可以傳達歡樂、雄壯或溫和、輕松的感情。而韻母為‘i、u、e、ei、ie’等韻腳字,發(fā)音比較微弱,則可以表達低沉、婉轉、哀傷、悲憤的感情?!?/p>
這顯然不是從平仄而是從音韻本身的發(fā)音特點上鑒賞詩歌了。雖然這段話僅是以推測的語氣表達的一種感覺,但這無疑是一種嶄新的視角。沿著這條思路去推敲,我發(fā)現(xiàn)音韻本身的特色與詩歌情感表現(xiàn)及音律之美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在人教版新教材選修二《語言文字運用》中,講到音韻和情感關系時,援引了一首詩:
客中作 李白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
這首詩的韻腳是“香”、“光”、“鄉(xiāng)”,押的是“ang”韻,按教材的說法是屬于發(fā)音響亮的韻。抒寫離別之悲、他鄉(xiāng)做客之愁,這是古代詩歌創(chuàng)作中一個很普遍的主題。然而這首詩雖題為客中作,抒寫的卻是作者的另一種感受。李白把做客之地與美酒聯(lián)系起來,一掃令人沮喪的外鄉(xiāng)異地的凄楚情緒,一種流連忘返的情緒,甚至樂于在客中、樂于在朋友面前盡情歡醉的情緒完全支配了他。作者樂觀、豪邁、雄壯的氣度隨著昂揚慷慨的“ang”聲韻感染著千百年來的每一位讀者。
我們再來看戴叔綸的這首《過三閭廟》:
沅湘流不盡,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風起,蕭蕭楓樹林。
這首詩的韻腳為“盡”、“深”、“林”,壓“in”韻,屬于發(fā)音細微的。而戴叔綸在詩中正是通過刻畫沅、湘不盡的水流來比喻屈原內(nèi)心的深重怨憤,通過摹寫秋風吹過楓林,渲染了三閭廟周圍蕭瑟凄涼的氣氛。
吟詠這兩首詩,唇齒之間,韻腳之音對于表現(xiàn)詩歌的情感的確有很大輔助作用,但卻不止發(fā)音的“響亮”或“細微”那么簡單。在讀“香”、“光”、“鄉(xiāng)”等韻字時,不僅聲音響亮,而且氣流通暢、聲音綿長,仿佛那股豪邁雄壯的氣息奔涌而出,痛快淋漓。而讀“盡”、“深”、“林”時,不僅聲音細微,更覺得氣流受阻、壓抑不暢;聲音短促、如哽在喉,給人以壓抑悲涼的感受。
所以,從音韻特色看詩歌的感情,不能光看發(fā)音是響亮還是細微,更直觀的是看發(fā)音時嘴形開口的大小、氣流的通暢與否以及音的長短。如“a、ai、an、ang”(教材中提到的“en”并不突出,“eng”同“ing”相同,只是發(fā)音比較綿長)等發(fā)音是嘴形開口較大(圓唇)、氣流通暢、聲音綿長,而“e、ei、u、i、in”幾個韻發(fā)音時嘴形開口較?。ú粓A唇)、氣流受阻(雖然通常認為元音發(fā)音時氣流通暢,但他們之間還是有明顯的區(qū)別的,這里講的是氣流相對受阻)、聲音短促。這兩類發(fā)音特點比較鮮明的韻在感情表現(xiàn)力有著明顯的不同,我們再來看兩個例子:
早發(fā)白帝城 李白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李白因永王璘案,被流放夜郎。行至夔州白帝城時,忽聞赦書,驚喜交加,旋即放舟東下江陵,故作此詩。全詩寫景抒情,寫的是輕捷明快之景,抒的是瀟灑愉悅之情。全詩奔放流轉、句調(diào)輕快,誦讀之時,“間”、“還”、“山”等壓“an”聲韻的韻腳自然要讀的氣息流暢上揚、輕松飄逸,這是那些聲音短促、開口較小的韻字自然無法做到的。
當然,要表現(xiàn)悲傷哀婉之情的詩,用韻自然不同:
秋思兩首(其一)
碧窗斜月藹深暉,愁聽寒螀淚濕衣。
夢里分明見關塞,不知何路向金微。
張仲素的這首詩寫的是思婦在懷念遠方征戍的丈夫。在夢醒之時,秋日黃昏的凄涼氣氛下,思婦在追憶夢中的情景,待要仔細尋找,又茫然無從,只流下無比的惆悵和痛苦。在朗讀中,“暉”、“衣”、“微”等韻字聲音短促、氣流受阻,更增添了幾分壓抑、悲涼之感。
那么是否能說發(fā)音開口大、氣流流暢、聲音綿長的韻字易于表現(xiàn)的就是歡快、雄壯的感情,反之就易于表現(xiàn)悲涼楚痛之情呢。我們先來看這首我們都非常熟悉的《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雖然它壓的是“ang”韻,但顯然表現(xiàn)的情感既不是歡快,也談不上雄壯。這首小詩描寫的是動人的鄉(xiāng)愁:夜深人靜,月華如霜,正是最易觸動愁緒的境界。然而此詩決不給人以壓抑、凄涼之感,吟詠之間,思念之情如皎潔的撒滿人間的月光,奔涌而出。
所以說音韻和情感的關系并不在于情感是悲是喜,區(qū)別在于情感是流暢奔涌,還是壓抑委婉。正如歡樂喜悅可以縱清高唱,而痛楚悲壯亦可以放聲悲歌,只是種種原因有的選擇的不是情感的噴薄外放,而是哀嘆、凄婉。而那些發(fā)聲時開口較大、氣流通暢的音韻適用于那些忘情的放歌,發(fā)音短促、氣流受阻的音韻更宜于表現(xiàn)婉曲深摯或壓抑低沉的情感。來看李煜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首詞分別壓“ao”、“ong”、“ai”、“ou”韻,都是發(fā)音時開口較大、氣流通暢、聲音綿長的韻。雖然詞表現(xiàn)的情感是由亡國之思引發(fā)的對比宇宙之永恒不變與人生短暫無常的無盡酸楚和哀愁,但卻寫的極其奔放,悲慨之情如沖出峽谷、奔向大海的滔滔江水,一發(fā)而不可收。特別是最后一句以水喻愁,顯示出愁思如春水的汪洋恣肆、奔放傾瀉,又如春水之不舍晝夜、長流不斷、無窮無盡,朗讀之時怎能不讓我們縱“口”放聲高歌呢!
因此,在詩歌課堂教學中,除文本分析之外,引導學生結合音韻的發(fā)音特色來感受詩歌的情感表達和音韻之美,效果會更為直觀,更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