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梅
海里真的有鱷魚。
大約二十一歲的艾納亞多拉剛剛知道這個事實。但幸運的是,他已經渡過了那“任何東西都可能冒出來”的大海,抵達了自己想要停下來的地方—意大利。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來自阿富汗男孩艾納亞多拉,由意大利作家法比奧·格達記錄寫成。之所以把艾納亞稱為男孩,是因為他的流浪故事大約開始于十一年前,那時他才十歲。之所以說“大約”,是因為在流浪中,他忘記了確切的時間。作者在前言中說:“我盡可能原汁原味地還原他的語調,忠實地記錄他講述的故事?!?/p>
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土耳其、希臘、意大利,這六個國家的名稱便是《海里有鱷魚》 一書的目錄,正是這六個地方串接起艾納亞多拉流浪的路徑。十歲的阿富汗男孩,用了八年的時間,走過六個國家,寫下了人生的傳奇,小說的這些關鍵信息已足以吸引你的眼球,而當你將目光投向它時,你的心一定會一次又一次被打動。
在小說中,艾納亞多拉說,是他的遭遇改變了他的人生。
艾納亞的父親在為普什圖人運貨時被劫匪殺害,普什圖人卻要讓艾納亞和他的弟弟為他們做奴隸,來補償父親帶給他們的損失,為了不被抓走,他們兄弟倆白天不敢回家,晚上只能待在院子里的地洞里,當艾納亞十歲時,媽媽決定讓他徹底離開家,于是,在一個清晨,媽媽不得不把他一個人留在巴基斯坦奎達城的一個小旅館里。
因為受夠了被人欺負,受夠了原教旨主義者,受夠了警察,奇跡般地躲過一次瓦哈比教徒襲擊的艾納亞不得不決定離開巴基斯坦,去那個可能更友好、可能會提供很多工作機會的伊朗。
在伊朗,一次次被遣返,再去找蛇頭,再偷渡。有一次,他差點被警察打死,只因為跑得比子彈還快,才躲過一劫。所以艾納亞不得不想辦法去土耳其。
二十七天的時間,七十七人的旅行,十二人凍死或餓死在路上,終于到了伊朗與土耳其交界的山頂。五十個人被藏在卡車夾層的狹小空間里,才抵達伊斯坦布爾。卻發(fā)現(xiàn)即便經歷了翻山越嶺、被塞進卡車的悲慘遭遇,卻得不到一份賴以維持生計的工作。于是,艾納亞不得不選擇去希臘。
五個孩子,帶著一個橡皮艇,漂流在海上。經過整個晚上與海風、海流、海浪的對抗,失去了一個同伴后,終于看到了希臘的國旗,并有幸趕上二○○四年即將開始的雅典奧林匹克運動會,終于他在這座需要黑工的城市,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但很快,工作結束了,無目的的流浪又開始了,所以,他不得不去意大利。
正是這一次又一次的“不得不”改變了他的人生。“他們說,海里有鱷魚,不可能跨越,就像我們不可能改變自己的噩運,但終究,竟是那噩運引領我完成了不可能的夢想?!彼裕x這樣的故事,你也會不得不為艾納亞的人生困境而傷心落淚,不得不為他最終完成的夢想而欣喜驚嘆。
當艾納亞到了意大利之后,他決定留在這里,不再漂泊。因為他在咖啡館里喝卡布奇諾時想起了兩個人:在威尼斯車站熱心幫助他的男孩,在特米尼火車站幫助過他的一位很友善的夫人。他產生了想和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國家的愿望。是的,他想留在意大利,不僅僅是因為胃口被滿足,還因為心靈被溫暖。
他離開故鄉(xiāng),是因為在故鄉(xiāng)納瓦,塔利班當著孩子們的面射殺了他們的老師和校長;在故鄉(xiāng)納瓦,他一出門,就沒有人知道回來的是他還是他死去的消息;在故鄉(xiāng)納瓦,他們哈扎拉人連出門散步都不被允許,人們隨時有因一丁點小事就被處以極刑的危險。
當艾納亞在意大利獲得了政治避難居留權時,作為讀者的你,被小說起伏的情節(jié)拉扯得緊張的變形的心終于安頓了下來,就像艾納亞一樣,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安放心靈的地方。
這個時候,你也會發(fā)現(xiàn),除了幸運外,艾納亞身上也有一些讓他可能更幸運的品質。
他一直牢記媽媽的話,遠離暴力和毒品,這讓他有了進入文明社會的可能; 他會把送香茶的小費交給收留他的拉希姆先生,以此博得對方的信任,這讓他在關鍵時候得到了拉希姆的幫助;他用心交友,得到好朋友蘇菲,這讓他在生病時有了好友的陪伴;他在流浪中也獲得了一些生存智慧,能理性冷靜地處理突然出現(xiàn)的狀況,他在該等待時選擇等待,該冒險時選擇冒險;他一直沒有失去人性的良善,在痛苦難忍時,也會去幫助那些一起偷渡的人;當然,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向往學校,渴望受到教育,從不放棄學習的機會,這或許是他在意大利能最終獲得政治避難居留權的重要原因。
悲傷與希望同在,高潮和低谷交錯,人生若同小說一般跌宕起伏,小說便成人生的記錄。那我們這些讀者,便無法僅僅從欣賞藝術的角度去閱讀它了,它或許會引起我們對遙遠的遠方的關注,對苦難的追夢者的欽佩,對不可思議的毅力和決心的推崇,甚至會讓我們反思自己的曾經和過往。正如艾納亞到了意大利,在學校上衛(wèi)生課時,他對老師們講的內容非常吃驚,他想起以前的經歷,不禁懷疑自己是怎么完好地生存下來的。
八年后,艾納亞終于有機會給媽媽打電話,電話那頭只傳來一聲嘆息,輕輕的,濕濕的,咸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