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緊縮時期的侵權法和刑法

韓冰NICHOLAS `J McBRIDE

譯作者簡介：韓冰（1990-），女，漢，山東濟寧人，碩士研究生， 四川大學法學院。

原文作者簡介：NICHOLAS J McBRIDE，作者系劍橋大學彭布羅克學院。

“我們認識到國家已經(jīng)破產(chǎn)了?！薄罡叻ㄔ菏紫ü佗?/p>

關于國家衰退的討論尚未波及和困擾法學界。但新聞工作者②和經(jīng)濟學家③早已開始研究，特別是從2008年經(jīng)濟危機初現(xiàn)端倪時起。相比過去，英國未來將很有可能全面衰退。但時至今日，法學界尚未思考國家前景，也沒有考慮未來國情對法學研究的影響，更沒有對法律體系的架構和作用做理論設想。④如果這種情況沒有改觀，那么法學界在基礎問題上的沉默將會成為一個悲劇。我們須要用知識和經(jīng)驗形成有效的解決對策，來應對未來可能遭遇的困難。本文，我將從三個方面來打破這種沉默：（1）解釋認定英國處在經(jīng)濟持續(xù)下滑邊緣的原因；（2）闡釋如果將侵權法和刑法視作對公民基本權利確認和有效對抗他人的保障，持續(xù)性的經(jīng)濟下滑未來對侵權法和刑法可能產(chǎn)生的影響；（3）提出這兩部法律應如何應對未來的挑戰(zhàn)。

1、社會為何崩潰

目前英國尚未進入緊缺時期——我定義“緊缺時期”為“持續(xù)的經(jīng)濟下滑時期”。如果我們認為英國正處于緊縮時期，則是因為本屆政府在各方面削減開支（包括司法領域），如果經(jīng)濟下滑導致稅收大幅度減少，各個領域財政經(jīng)費都會減少。然而財政總支出不變⑤——只是將不同領域財政支出力度做了調(diào)整，比如減少司法體系的開支以償還國家債務逐年上漲的利息；⑥國債將會繼續(xù)增加，因為英國政府（無論其政治趨向）的開支大于包括稅收在內(nèi)的財政收入，從1950年起63年中有45年都是這種情況。在可預見的未來，政府工程賬目仍為赤字，⑦這將致使未來5年國債計劃增長35%。財政支出更多地用在償還國債上，減少了在其它領域的運作力。

所以，如果沒有發(fā)生糟糕的事情，未來政府在諸如司法系統(tǒng)等領域減少財政支出的情形將會繼續(xù)。我并不想討論侵權法和刑法的發(fā)展，如果沒有發(fā)生糟糕的情況。通過本文我們將思考，如果出現(xiàn)不好的情況，侵權法和刑法未來如何發(fā)展。例如英國出現(xiàn)明顯經(jīng)濟下滑，導致政府財政總支出嚴重削減，司法等領域（具體目前無法確定）受到影響；甚至是現(xiàn)在準緊縮時期已經(jīng)開始削減財政支出了。

我認為，財政支出受到收入的牽制，既顯示出政府一直以來的無能，又釋放出一個信號——英國正面臨非常困難的局面，必須考量法律體系的發(fā)展之路。Joseph A Tainter經(jīng)典權威之作《復雜社會的崩潰》⑧寫道，所有社會——如古羅馬帝國——都是由于相同的原因導致了社會的崩潰。Tainter認為，社會不斷完善、結構更加復雜，都是為了解決各種問題。一開始，這些完善措施簡單易行。但邊際報酬遞減定律地適時出現(xiàn)，使得社會解決各種新問題的成本資源越來越高。善于技術創(chuàng)新和領土擴張的社會容易開拓資源，而在缺乏“能量”增加的社會，所有資源都會被用以應對當下的問題。用一個詞來形容社會“竭盡所能以保持原狀”——所有資源都被調(diào)動起來僅為了勉力維持現(xiàn)狀。因此社會很容易崩潰：沒有余力應對可能出現(xiàn)的新問題，而這些問題——若確實出現(xiàn)——會對社會造成沉重打擊。就好比一臺設置了逐漸加速的跑步機，跑步者最初對其加速尚感輕松；但隨著跑步機速度越來越快，跑步者為保持同速會消耗更多體力。如果沒有能量增加，跑步者必須使出全力，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承受再次加速了。最后肯定會從跑步機上摔下來。

這個比喻清楚地說明，現(xiàn)在英國非常符合“竭盡所能以保持原狀”。政府（無論政治趨向）負債累累，財政赤字顯示（基本確定）英國已經(jīng)達到了利用所有社會資源解決現(xiàn)有問題的底限。所以當新一輪國內(nèi)外問題出現(xiàn)，很容易遭受重創(chuàng)。英國已經(jīng)沒有資源和能力來解決新問題了，這些問題一旦出現(xiàn)，肯定會造成經(jīng)濟衰退。如果導致經(jīng)濟大轉折的新問題沒有出現(xiàn)的話還好。但生活——和世界——并不總能盡人意。⑨我的問題是，當糟糕情況出現(xiàn)，侵權法和刑法應怎樣改變。

2、國家緊縮時期侵權法和刑法的結構

侵權法和刑法是典型的調(diào)整人們行為活動和財產(chǎn)關系的法律規(guī)范。包括賦予人們基本權利來對抗他人的作為（或不作為）。進一步解釋：A享有權利對抗B的x行為，而B的x行為是出于法律上的義務且使得A受益，但是A不必為B的義務履行而做出行為支持或提供條件。法律賦權于A以對抗B——B也可對抗A，就是為了調(diào)整A和B的行為、維護財產(chǎn)關系。⑩侵權法確定了主體對抗他人的基本權利內(nèi)容和受到侵害時的救濟措施。刑法——至少是其核心理念B11——就是要懲治任意侵害法定可對抗他人的權利之行為人。這兩部法在目前準緊縮時期已經(jīng)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在未來緊縮時期很有可能陷入崩潰的邊緣。

先說侵權法。準緊縮時期侵權法遭受的壓力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1）侵權損害賠償請求增加。B12經(jīng)濟壓力增大導致原告更傾向通過起訴他人侵權獲得賠償，也使得被告更容易違反尊重他人基本權利的規(guī)定。

（2）鑒于侵權法對商事行為成本和保險費的影響，政府（ⅰ）設定律師代理侵權案件的費用限額；B13（ⅱ）盡可能強制由小額訴訟法庭受理侵權訴訟請求，使原告即便勝訴，其訴訟費用也不能從被告的賠償中獲得彌補；B14（ⅲ）阻止勞動者依據(jù)嚴格責任原則起訴用人單位。B15

（3）由于財政壓力，政府已經(jīng)（?。┩ㄟ^立法把兒童排除在醫(yī)療事故案件對原告的法律援助對象之外；B16（ⅱ）2010年取消了49個地方法院（受理小額訴訟案件）。

（4）侵權請求人能委托的代理人的質量下降，因為律所受原告委托打“不勝訴無費用”的官司，限制了其代理訴訟中的開支，也沒有經(jīng)濟能力代理復雜侵權案件；B17在復雜案件中，經(jīng)濟能力較差的原告往往自己行使訴訟權。B18

再來看看刑法：

（1）被刑事起訴的被告人B19和被警告觸犯刑法的人B20的數(shù)量都總體減少。這可能導致犯罪率降低，也讓人想到政府在刑事司法系統(tǒng)上財政力度下降，對警方全力偵查辦案造成了很大的壓力。B21

（2）財政壓力使得地方法院關閉（2010年減少了93個），政府允許刑事法庭尋找增加財政收入的辦法，如向企業(yè)低價售出法院大樓，或為犯罪人付錢減免起訴提供便利。

（3）政府減少了對刑事被告人的法律援助資金，2005年6月-2010年11月，實際共減少了20%。通過提出減少75%有資格提供刑事法律援助的律所，以及用招標的方式與刑事法律援助工作報價最低的律所簽訂合同等方式，來減少對被告人的法律援助資金。

總結：（1）侵權法和刑法實施過程中所遭受的壓力反映了法律對權利的保護力度不夠；（2）特別是侵權法，并不能完全盡到保護貧困人群權利的責任，同樣，貧窮的刑事被告人所能接受的司法援助也越來越少，在案件中不能保證公平正義得到充分地伸張；（3）很明顯，未來這兩部不夠完善的法律對特殊時期大量侵權案件是難以適從的。

3、權利簡化是解決辦法嗎？

人們可能會想，簡化侵權法和刑法規(guī)定的權利保護范圍，可以使這兩部法律即使是在緊縮時期也能充分維護權利。權利簡化有自身的優(yōu)勢：B22（1）法官可以更明確地判斷原告的權利是否被侵犯，從而降低訴訟成本、快速結案，易于原告主張損害賠償之訴求。（2）鑒于人們藉以對抗他人的基本權利類目越多，越是對經(jīng)濟發(fā)展的束縛，所以簡化基本權利、保留其核心內(nèi)容可以大幅度緩解經(jīng)濟壓力。（3）警方偵查破案的資源更加集中，因為權利范圍在縮小，警方則更能集中力量處理故意違法犯罪的案件。

談到權利簡化，我們有必要區(qū)分形式簡化和實質簡化。形式簡化是指將復雜制度簡單合理化而不改變原有的實質內(nèi)容。一個典型案例是法官Atkin在1932年Donoghue v StevensonB23案件中審理當事人應承擔的注意義務，將很多情況歸結為一項法律原則。另一個案例是法官Hoffmann建議，將案件最初依據(jù)Wilkinson v Downton侵權規(guī)定變成依據(jù)過失侵權法的規(guī)定。B24實質簡化是指刪除原有制度中的內(nèi)容。如20世紀90年代后期，刪除或省略了英國過失侵權法中對純經(jīng)濟利益損害賠償請求的規(guī)定。

我們很確定刑法可以采取形式簡化（侵權法較少采用），但如果要充分簡化權利，就必須采取實質簡化的方法——然而目前還不清楚實質簡化方法是否可行。B25原因有二：

（1）康德派侵權研究學者為實質簡化權利提出了最有可能實現(xiàn)的方案。他們認為，基本權利應該緊緊圍繞著一個核心價值，比如“自治”或“獨立”。B26問題在于——研究學者在論著中寫道B27——事實上侵權法賦予我們用以對抗他人的所有基本權利，都可以被認為是保護“自治”或“獨立”，或其他核心價值。所以，“回歸本源”的簡化方式易于操作。

（2）在國家緊縮時期，很可能會出現(xiàn)大量擴大基本權利的要求——特別是在經(jīng)濟領域，比如他人不得干涉職業(yè)前景、經(jīng)商或信用等級。雖然有一些案件確認了這些權利，但目前仍非常弱小，B28而且經(jīng)常被康德派學者譴責，認為其超出了公民“自治”或“獨立”保護的限制。B29但是，國家緊縮時期財產(chǎn)和其獲取方式都十分缺乏，這樣經(jīng)濟上的確權要求肯定很普遍。

4、法律史中的兩個經(jīng)驗

如果權利簡化并不能完成調(diào)整侵權法和刑法適應新情況的任務，那么我們可以追溯到法律體系伊始，回顧過去君主和謀士在資源極度緊缺的情況下保護人民基本權利的做法。Sir John Baker說，中世紀律師對“權利請求”和“侵權控訴”做了根本區(qū)分，權利請求是原告主張其享有某些權利，侵權控訴是原告聲稱被告已經(jīng)侵害了其權利：B30

“權利主張——請求權——可以從侵權控訴得到不同的對待結果——抱怨。權利是一直持續(xù)的…并且必須小心謹慎地完成對權利的證明；相應地，皇家審判的莊重儀式也是保護這些權利…另一方面，侵權是過去的行為，一開始只有當侵犯了國王賜予的安寧時才會被皇家法庭審理…起初輕微侵權行為不在皇家審判的范圍之內(nèi)?！盉31

我們從中可以得知：第一，確認原告主張的現(xiàn)有權利比證實既有權利遭到侵害更重要；第二，侵權控訴不是同等重要。侵權（或犯罪）只有當破壞了國王統(tǒng)治下的和平（“用軍隊和武器”犯罪）時，才開始由皇家法庭裁斷和補救；其他犯罪行為在14世紀中期某些“犯罪案件”里才開始被皇家法庭受理。

這些區(qū)分為緊縮時期侵權法和刑法的再調(diào)整提供了可行方案。我們必須證明權利的持續(xù)存在，而有限的政府資源可不必如此，否則我們不能堅稱人人享有一切基本權利。但對于侵權控訴，必須判斷哪些侵權或犯罪是最亟待解決的，然后集中資源優(yōu)先解決。

5、權利主張

請求權必須在法律體系中占據(jù)首要地位，目的是為法律主體賦權對抗他人。B32幸運的是，這樣的請求權不常見，因為很少有人會持續(xù)地侵權——所以即便在緊縮時期的壓力之下，我們認為，迎合這樣的權利主張對司法體系的運行并不會造成過多的負擔。而且這類請求權人通常為財產(chǎn)所有權人，因為是原始權利所有者，財產(chǎn)受到持續(xù)性侵犯而造成了侵權。請求權人往往可以通過其財產(chǎn)上的訴訟保險制度來負擔訴訟費用。因此我們處理這類權利主張的能力和效率受經(jīng)濟的影響較小。

此外，更明確的承認所有權請求權可以擴大法律實質簡化的范圍（請求權人有資格主張受害的規(guī)定），使得訴訟成本一般不會太高。特別是英國法律缺乏對所有權救濟的規(guī)定B33意味著，本應明確為財產(chǎn)請求權（“返還所有物，或者賠償損失”）徹底變成了侵權告訴（“非法占有我的所有物處置和轉讓，作為補救，有義務賠償我的損失”），從而造成法律制度中概念的曲解——何種情況下才是當事人應當做出改變，或者侵害了他人財產(chǎn)權（無權處分人處分他人財物，無論其主觀是否故意，都為非法），以及侵害發(fā)生后應當采取何種補救措施（侵權人有義務賠償所有權損失，不管其是否占有）。B34法律確認所有權救濟制度，可以規(guī)定所有權人享有排他處分權、他人無權惡意處分，使確認和處理侵權行為變得更合理更易于操作，減少了法律對可起訴侵權行為的規(guī)定。

6、侵權之訴

通常認為，只要基本權利遭到侵害，那么國家就應該對侵權提供補救措施——“有訴（或者更準確地說，‘不法侵害）則有救濟”。但在緊縮時期，我們需要判斷哪些損害應當受到國家救濟，而哪些應得到其他方式的司法補救。為此，我們須牢記以下圖表，它把所有能想到的違反法定義務分為兩種情況：個人違法，即違反了維護他人利益的法定義務，和公共違法，即違反了維護社會整體利益的法定義務。個人違法又可分為侵權（A侵害了B可對抗他人的基本權利）和違約（A違反了其與B簽訂的合同）。B35

為判斷何種違法損害最應受到國家救濟，我們要：（1）按照需要國家救濟的重要程度為侵權行為排序；（2）依據(jù)救濟措施的重要性，確定該序列等級中違約和公共違法的位列。做到了以上兩點，我們就可以輕松判斷國家在緊縮時期，應當集中資源對何種違反義務的行為優(yōu)先調(diào)查和裁決。第（2）項超出了本文的研究范圍；B36我擬在本文按照侵權行為的嚴重程度排列位階。

7、侵權行為的位階序列

在排序之前，我們要先區(qū)分侵權人的主觀為故意還是過失。B37

侵權人主觀故意是指D實施侵權行為時已經(jīng)認識到行為（認識到行為本身即可，不對違法性做出判斷）；主觀過失是行為人沒有認識到行為。法律是指導人們應對故意侵權的有效工具。法律（1）讓可能違法的人了解法律對人與人之間行為方式的規(guī)定；（2）讓守法的人確信，守法不會使他們在人際關系中處于不利地位。所以，如果法律是為了確保人們注意到他人的基本權利，那么必須對故意侵權做出規(guī)定。

至于過失侵權，法律規(guī)定了對過失犯罪情形處以懲罰的類型，引導人們避免過失侵權。但效果值得懷疑——因為行為人沒有認識到其行為已經(jīng)違法——但可以提高警惕減少過失侵權可能性。然而，法律對預防措施的需要程度遠不及故意違法行為，所以我們將故意侵權排在過失侵權受國家優(yōu)先調(diào)整的位列之上。

我將故意侵權再細分為兩類：（1）惡性侵權，（2）一般故意侵權。調(diào)整前者比后者更加重要，除適用一般侵權的理由之外還有特殊理由。這里有兩個問題——何為惡性侵權？為什么比其它違法行為更應予以規(guī)定？我們回想《主禱文》中區(qū)別了應該寬恕的“罪債”和請求從中解脫的“邪惡”。所以，罪債是能夠容忍的，邪惡是絕不可觸犯的?，F(xiàn)在對邪惡的定義使我們較難理解邪惡的惡性，因為人們普遍認為邪惡包括嚴重的罪債。B38但Terry Eagleton說“邪惡比人們的理解有趣得多”。B39他——和其他人——認為，本質上邪惡包含了對現(xiàn)實的特殊態(tài)度：包括對現(xiàn)實的抵觸。B40邪惡之人——不論他們是否自知（通常不自知）——會“回避真實”。B41所以邪惡更傾向存在于虛無的假現(xiàn)實狀態(tài)。因此，有多少種形式的邪惡，就反映了人們有多少拒絕接受的現(xiàn)實，但最深刻最危險的邪惡之人回避的現(xiàn)實，就是人類發(fā)展繁榮。

GK Chesterton認為，“人類的想法無正確性” 的虛無主義思想是一種“阻礙思想發(fā)展的觀點?！盉42同樣，虛無主義觀點使得人類無法發(fā)展繁榮。首先，這種想法使人們不在乎自身發(fā)展，也不為此做出必要的努力和犧牲。其次，人類的發(fā)展繁榮只能在與人交往的社會中出現(xiàn)。但如果人類繁榮無關緊要這一觀點甚囂塵上，那么人們就不理解社會生活的意義，為了能在社會中和平相處而受到社會規(guī)范約束的理由。最后，社會瓦解，B43人類的繁榮不再可能。這種想法對其真正實現(xiàn)會產(chǎn)生重大影響，所以國家必須嚴厲打擊實施及教唆他人有這種想法的人。此外，如果國家不這樣做——堅持人的發(fā)展，打擊反對勢力——那么其合法性就會被破壞。人的發(fā)展非常重要的思想觀點，和推動社會繁榮的作用，是國家至高權威的兩大基礎。因此制裁惡性侵權是重中之重——可認為故意侵犯基本權利和仇視或漠視人的發(fā)展的行為。

過失侵權可以依照以下兩點簡單分類：（1）侵權造成嚴重后果比起造成輕微、甚至沒有造成后果的，更應迫切得到解決和處理。（2）國家應該首先向沒有其他補救方式的被侵權人提供救濟措施，而不是向還有其他補救方式的侵權人。以上兩點加起來可得出結論，在所有的過失侵權中，應對沒有其他補救形式的侵權損害提供救濟；有其他補救措施的侵權行為應排在最后。

通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根據(jù)國家處理和裁斷的重要程度，排出受理侵權行為的序列：

8、國際緊縮時期應對侵權行為

任何時期——包括緊縮時期——的法律，必須對所有故意侵權行為做出規(guī)定，不論其主觀惡性還是一般故意。所以在緊縮時期，我們必須先制定規(guī)范故意侵權行為最高效的方案，如果還有剩余的資源則可應對位階較低的侵權行為，這些侵權又比違約和公共違法行為相對重要。

目前，法律通常從兩條路徑規(guī)定故意侵權——犯罪（通常故意侵權與犯罪等同）和民事侵權。國家對犯罪行為提起公訴，對犯罪人處以最嚴厲的刑罰——當法庭已查明犯罪事實，根據(jù)2000年《刑事法庭（量刑）權力法》，ss130-134確定賠償金。侵權之訴的提起取決于被侵權人，如果法庭認定侵權事實，那么侵權人有義務賠償損失。故意侵權成立，法庭可能對侵權人處以懲罰性賠償，當（?。┓缸锶藳]有受到刑罰時；（ⅱ）職務犯罪或謀取金錢的違法行為時；（ⅲ）僅賠償被侵權人的損失不足以懲罰其行為時。B44

這兩條路徑確保了侵權人：（1）為其侵權行為受到相應的處罰；（2）在能力允許的范圍內(nèi)，彌補被侵權人的損失。如果國家軟弱、貪污腐朽，或僅僅是暫時不能（有些故意侵權行為發(fā)生時尚未構成犯罪）刑事判決和處罰，那么轉而通過民事方式對侵權行為予以處罰。當被侵權人不能采取民事救濟途徑時，國家就通過刑事制裁給予其賠償和救濟。但資金的短缺可能使得（1）和（2）都不能有效地實現(xiàn)。沒有對貧困的被侵權人的法律援助項目，只有三種人可以成為民事侵權之訴的原告，我們把他們稱為“幸運兒”：（a）原告很富裕；（b）原告找到第三方——如保險公司、工會或律師事務所——為其支付訴訟費用；（c）原告有時間也具備法律知識自己提出訴訟。如果警方、刑事法庭、公訴人都沒有足夠的財政支持，那么就不能通過刑事訴訟取得（1）和（2），也不能向經(jīng)濟能力較差的被告人提供法律援助。

在經(jīng)濟緊縮時期，國家不太可能提供充分的財政撥款使得兩種司法途徑都能順利開展——至少在司法體系運行的兩種方式未發(fā)生根本改變的情況下。畢竟，目前減少對司法體系的財政撥款，意味著民事救濟方式已經(jīng)不能為所有應該通過民事侵權之訴維權的人提供渠道了，刑事制裁也承受相當大的壓力。面臨著在這兩種運作方式上都要節(jié)約司法成本的困境，國家很有可能將民事法庭“私有化”，讓其自主籌集資金，這樣就只有“幸運兒”可以承擔訴訟費用、提出民事訴訟。國家可以集中有限的司法資源，高效地偵查審判刑事故意犯罪。在這樣一種司法體系之下，那些不能承擔訴訟費用的“不幸的人”就只能完全依賴刑事訴訟途徑來處理案件、伸張正義，但由于司法資源的稀缺，這條路可能走不通。有沒有其它解決辦法呢？

我們迫切需要調(diào)查一種可能性——在它尚未成為現(xiàn)實之前——即要求法學院畢業(yè)生必須在律所工作，代理民事故意侵權案件，勝訴才能得到報酬，滿兩年才能擁有律師資質；通過這樣的制度，重新保證民事侵權之訴的順利進行。與其相差無幾的“國家法律公司”（簡稱NLC）有很多優(yōu)勢。（1）民事案件中，無法委托律師事務所提供（自稱）代理訴訟的人可以向NLC尋求援助。（2）年輕、經(jīng)驗不足的畢業(yè)生在NLC工作，意味NLC的運營成本很低。（經(jīng)濟緊縮時期，可廉價得到需要的辦公室。）NLC的資金來源有訴訟代理費、城市律師事務所的慈善捐贈和國家的少量補助。（3）在NLC工作，會讓有上進心的律師成長得更快，因為他們得到了很好的法律實踐和代理訴訟平臺。從而拓寬思路，找到從事法律職業(yè)的其它可能性，而不單是在大城市律所中工作。（4）如果城市律師事務所——緊縮時期很有可能——遇到財政困難，那么它們同樣也樂意看到NLC的產(chǎn)生，這樣就可以有兩年時間補充性“歇業(yè)”。

有人對NLC方式提出異議。在我看來都是較易解決的。異議如下：（1）一旦限制NLC代理故意侵權案件，NLC經(jīng)濟狀況就會出現(xiàn)問題；（2）聘用年輕沒有經(jīng)驗的畢業(yè)生在NLC工作，意味著委托人可能接受低水平的法律服務，NLC不希望這樣，也不希望由于涉及領域的專業(yè)度不夠而發(fā)生纏訟，這也會導致經(jīng)濟問題；（3）NLC對既已存在的人身傷害律師事務所是嚴重的打擊，會搶走他們的客戶；（4）訴訟不是件好事，我們不能用建立NLC的方式鼓動大家訴訟；（5）要求律師在NLC工作兩年，侵犯了其公民自由權；（6）也會使國家有權（通過提供或保留在NLC工作機會的方式）決定一年中從事法律職業(yè)的人數(shù)。

異議（1）是一種擔心——雖然很難說緊縮時期將有多少故意侵權行為B45——但如果擴大NLC的代理范圍，這種擔心是不必要的；其代理范圍可涵蓋2a甚至2b的過失侵權行為，也可包括違約行為。異議（2）可通過規(guī)定“NLC在提供代理服務時不對過失行為承擔責任”，得到部分的解決。異議有合理之處，讓經(jīng)驗不足的畢業(yè)生來代理訴訟是不妥的。但是異議本身也承認：經(jīng)驗不足的代理比根本沒有代理好得多。異議（3）無意義?？梢韵蚵伤Ц洞碣M的委托人會這樣做；實際上，NLC可以從介紹委托人去普通法律事務所中賺取介紹費。只要NLC代理的案件局限于須要證據(jù)充分確鑿才可裁斷的故意侵權案件，那么異議（4）幾乎沒有意義。但假如業(yè)務范圍拓展至過失侵權，異議（4）就有分量了——請求權人會提出毫無價值的普通律所不會接受的訴訟，NLC的狀況就值得擔憂了。然而，如果規(guī)定NLC除確信訴訟有潛在價值之外不接受委托，那么問題就解決了。異議（5）也無意義。如果要求醫(yī)學院的學生必須讀六年的醫(yī)學學位（其中一年與醫(yī)學無關）都不算侵犯公民自由權的話，那么要求律師在NLC工作兩年也不能算是侵犯公民自由權?？梢?guī)定：如果NLC沒有為想要從事法律職業(yè)的人提供工作機會，那么要在NLC工作兩年的要求就對其不發(fā)生效力，當事人可以直接開始申請律師資格，異議（6）也就得以解決。

我認為，NLC制度是經(jīng)濟緊縮時期保障刑事和民事兩條道路追究故意侵權責任的最佳選擇。同時，也增大了經(jīng)由NLC處理過失侵權案件的可能性——通常通過民事侵權之訴來解決過失侵權案件，要求侵權人消除和賠償侵權行為造成的不利影響和損失——經(jīng)濟緊縮時期就可以在民事法庭起訴和審理，特別是那些別無他法救濟的損害后果嚴重的侵權。但也許資金不足以讓NLC具備這項職能；或NLC的工作內(nèi)容也可以包括違約。B46此外，國家可能擔心，NLC的出現(xiàn)使得人們能夠“輕易”起訴商業(yè)貿(mào)易，這將會導致何種經(jīng)濟結果。所以即便建立起NLC制度，國家也不太可能快速審理沒有其它補救措施的過失損害侵權案件，至少被侵權人不是“幸運兒”的案件。這個問題也可以解決，我們需要盡可能多的向過失損害侵權提供多種救濟途徑，把過失侵權的數(shù)量降到最低。B47

我們可以很快想到其它可供選擇的救濟方式，但還是要先調(diào)查研究。多種對過失造成損害的侵權行為的救濟方式可以：（1）要求大型企業(yè)（特別是報社和工廠）建立企業(yè)內(nèi)部“糾紛解決中心”（簡稱DRC），所有向DRC提出申請的人都相信他們有權請求調(diào)查處理申請；（2）允許大學和法律研究中心為請求其處理案件的各方無償裁決案件；（3）責令違反旨在保護人們健康安全法律規(guī)定的公司，建立專項資金以補償受到、或可能受到的侵害。B48

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認為提供多種渠道的救濟方式意味著，即便是可以支付訴訟費提起民事侵權之訴的“幸運兒”，也采取這些方式。這樣就減少了（1）專門研究民事訴訟的律所和（2）民事法庭的工作。我們不可漠視這種情況發(fā)生。侵權（包括故意與過失）的民事解決方式要求很多律所愿意接受委托提起民事訴訟，還要有歷來民事法庭裁斷的大量判例，這些先例不斷改變我們對公民基本權利的認識。B49但對于過失侵權損害案件，當事人選擇其他救濟方式是“第二佳”選擇，最佳選擇是讓經(jīng)濟條件好的請求權人尋找合適的法律代理向民事法庭提起訴訟。

下表總結了以上探討的所有情況，按照侵權行為的重要程度序列，對應了不同的解決方式：

1a和1b故意侵權（惡性和一般故意）√√NLC援助有可能

2a過失侵權、造成損害后果且無其他救濟途徑通常不可√資金允許則可提供NLC援助不可

2b過失侵權、造成損害后果且無其他救濟途徑通常不可√很可能不可不可

2c過失侵權且有其他救濟途徑通常不可√基本不可√

如果（1）可以建立NLC制度，要么（2）拓展NLC工作內(nèi)容幫助2a類，要么（3）盡力把2a變成2c類，這樣（4）緊縮時期經(jīng)濟條件差的被侵權人得不到救濟的情況只有沒有造成實際損害的過失侵權。我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只不過（1）、（2）和（3）都需調(diào)查其實踐的可能性。

9、兩種未來

如果我們不做任何準備，當糟糕的情形發(fā)生時，英國司法體系將陷入崩潰的邊緣。民事救濟法庭的大門也被關閉，只有能負擔訴訟費用的人繳納（1）審理費和（2）合理的律師訴訟代理費才可以起訴。其他人僅能靠刑事訴訟維護其基本權利；但刑法往往只規(guī)定故意犯罪，沒有過失侵權的規(guī)定。就算如此，因為政府沒有充足的資金支持刑法體系的正常運轉，現(xiàn)在的司法官員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和正直的品性，刑法的保護力度肯定被嚴重削弱。

但是如果我們有所作為，就可以扭轉局勢。如果我們開始思考司法體系在國家緊縮時期的運行方式，那么即便在資金嚴重短缺和人們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尊重他人權利的情況下，都有保障公民基本權利的途徑。我們必須現(xiàn)在就思考這些問題。我希望本文可以為大家得出緊縮時期侵權法和刑法變革的合理結論做一些鋪墊。（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法學院）

注解：

①摘自《Guardian》2013年2月6日，對政府削減法官養(yǎng)老金提案的評論。

②參見Michael Lewis， Boomerang等。

③參見Larry Elliott and Dan Atkinson， Fantasy Island等。

④其它研究“國家衰退”“經(jīng)濟危機”的文章與我要闡述的問題毫無關聯(lián)。

⑤2009年中央財政支出￡624bn，OBR預計2016-17年突破￡700bn。

⑥2011-12年國家債券的利息支付高達￡48.6bn，多于教育（￡33.5bn）和國防（￡45.7bn）支出。5年前（2006-07）國債應付利息為￡30bn，利率為現(xiàn)在的10倍。

⑦OBR，《經(jīng)濟和財政展望》，2013年3月。

⑧劍橋大學出版社，1988年。

⑨能引發(fā)英國毀滅性經(jīng)濟危機：中國的經(jīng)濟危機（程致宇博客）；英國利率增長可能引發(fā)惡性循環(huán)。

⑩參見Susskind， Tomorrows Lawyers： An Introduction to Your Future等。

B11我沒提到涉及侵犯公眾權利的刑法。

B12CRU數(shù)據(jù)顯示人身損害賠償請求從2006-07年到2012-13年增長了47.5%。

B132012年《法律援助，審判和懲罰犯罪法案》，“勝訴費用”應從原告獲得的賠償中支付，在人身損害案件中最高占25%；為特殊案件委托人應承擔的費用做了最低限制。

B142012年3月，政府宣布將抬高小額訴訟法庭審理的機動車輛交通事故案件的限制，從￡1000（此為一般限制）調(diào)至￡5000。

B152013年《企業(yè)和監(jiān)管改革法案》，s69。

B162012年《法律援助，審判和懲罰犯罪法案》。1999年《司法審判權利法案》。

B17參見Jason Rowley， The business of law in a brave new world.

B18參見民事審判委員會報告Access to Justice for Litigants in Person（2011-11）.

B19參見Crown Prosecution Service Annual Report and Accounts，2011-12， 82， 84.

B20參見司法部Criminal Justice Statistics Quarterly Update to September 2012， 5.

B21警察系統(tǒng)中央資金計劃從2010年最高額￡2.8bn到2015年實際降35%。

B22參見Richard A Epstein， Simple Rules for a Complex World.

B23[1932]AC562。

B24Wainwright v Home Office [2004] 2 AC 406。

B25議會法律顧問辦公室2013年提出“善法計劃”，更傾向形式簡化。參見網(wǎng)站“good law”和2013年3月報告When Laws Become Too Complex。

B26參見“在惡的原則之外”，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 34 （2006）， 216等。

B27康德派慣用研究方法是在文章開篇說明研究該法律領域的理由是其與侵權法核心價值理念——保護“自治”和“獨立”不一致（通常的說法是違背了“矯正正義”）；最后又得出相一致的結論。

B28參見Spring v. Guardian Assurance Ltd [1995] 2 AC 296等。

B29參見Benson， ‘The basis for excluding liability for economic loss in tort law in Owen （ed）.

B30有著作描述了救濟制度的趨勢，侵權人為其違反了對被侵權人的最初義務而承擔第二義務。Steve Smith精彩論著“責任、義務和損害”批判了這種觀點，指出法律不能強制侵權人，而是法庭處罰侵權人。參見Zipursky， Rights， wrongs and recourse in the law of torts等。

B31參見Baker，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Legal History 4th ed.

B32法律援助仍支持請求人申請禁令：2012年《法律援助，審判和懲罰犯罪法案》規(guī)定法律援助可以發(fā)出禁令限制（1）家庭暴力；（2）騷擾；和（3）環(huán)境污染引發(fā)的損害。法律援助也支持人權保護令。

B33參見Dyson and Green， The properties of the law： restoring property through crime and tort.

B34全面闡釋見Weir， A Casebook on Tort， 10th ed， 483-6.

B35為方便說明，省略了平衡違法。

B36參見下面n46。

B37有學者先區(qū)分侵權客體是否包括人權。在本文沒有意義，因為所有基本權利都是人權。

B38參見Kramer， The Ethics of Capital Punishment： A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 of Evil and Its Consequences等。

B39參見Eagleton， On Evil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0）， 95.

B40可能因為如此，小丑、廣告代理商、色情小說作家和官僚永遠不能擺脫人們的懷疑。他們誘使人們進入可選擇的、不真實的狀態(tài)。

B41參見Jacques Maritain， St Thomas and the Problem of Evil： The Aquinas Lecture 1942 .

B42參見GK Chesterton， Orthodoxy， chapter 3.

B43參見Stanford M Lyman， The Seven Deadly Sins： Society and Evil， revised ed.

B44參見McBride & Bagshaw， Tort Law， 4th ed， chapter 30.

B45上一次經(jīng)濟嚴重緊縮時期在二戰(zhàn)后爆發(fā)，犯罪率顯著上升。

B46未來國家不會過多保護嚴重違約，所以將違約排在過失侵權之上。

B47公眾傾向規(guī)定故意侵權，意為即便故意侵權有其他救濟途徑，國家仍要優(yōu)先解決。

B48如2000年《金融服務和市場法案》s404，F(xiàn)SA可要求金融公司建立客戶賠償機制，調(diào)查失利原因并賠償客戶相關損失。

B49參見Luban， Settlements and the erosion of the public realm， 83 （1994-95）， 2619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