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瑩
摘 要:余華的短篇小說《鮮血梅花》在對傳統武俠小說的反叛、顛覆與解構中,表達了一種人生虛無和飄渺的歷史感和價值觀。與此同時,在其對傳統文學的解構中蘊含了對于自我寫作意識和自我認同的一種建構,在這種解構歷史與自我意識建構中又體現出后現代主義文本的基本特征。
關鍵詞:鮮血梅花;解構;建構;后現代性
《鮮血梅花》是余華的“先鋒”余作之一,從中可以窺探到余華由先鋒轉向現實的復雜心境和自我意識的轉變。小說體現出余華式的“先鋒”性質:在對于傳統的自我顛覆中,對人生存在意識進行哲學追問。在對于存在虛無的解構中,余華不斷地建構起自我與現實之間的各種聯系,從而有了后來的現實主義作品。此外,《鮮血梅花》具有顯著的后現代文本的許多特點,且余華善于將傳統文化中的事物與其相結合,在文學世界里進行無邊的暢游和寫作。
在《鮮血梅花》里,背負著復仇使命的主人公,再也不是傳統小說中的英雄式的人物,而變成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靈魂,而這個靈魂映射的是正是作者自己以及當代中國人本身。主人公的這種存在虛無,也正是當代中國人的一種生存困境。這是余華內心自我世界的一種映射和反映。通過《鮮血梅花》,余華在解構傳統古典小說模式與價值觀的同時,也建構了屬于自己寫作世界的價值觀,這是一次自我寫作和人生意識的覺醒。而在解構與建構的過程中,這篇小說的敘事結構與模式,又具有了濃郁的后現代主義色彩。
一、“復仇”中心結構的消解與顛覆
在中國傳統武俠小說里,復仇一直是十分重要的主題之一。其基本模式是父親被仇人殺死,母親指使兒子尋找殺父仇人,兒子苦練武藝,將仇人殺死,成為江湖英雄。在傳統的敘事模式中,存在著一個以復仇為中心的主要線索,文本中的敘事結構和模式也是圍繞這一中心來展開的。在復仇者追尋仇人與正義的過程中,體現出傳統文化中的忠勇正義的價值觀。而《鮮血梅花》中,一開始也是以復仇為線索開始敘述,后來復仇卻不再是小說的中心。主人公阮海闊成為一個孤獨的靈魂,不斷地行走在大千世界里,尋找他的殺父仇人。小說主題由復仇變?yōu)閷ふ?,貫穿整個尋找過程的是一種虛無主義。在漫長的尋仇之路上,阮海闊覺得自己十分的渺小和虛無,而唯一支持他前行的只是虛無。
法國哲學家德里達在其著作中指出:“中心從來就沒有自然的所在,它不是一個固定的所在,而只是一種功能,一種非所在”①。任何由語言符號構成的文本都是無中心的系統,這種無中心主義在《鮮血梅花》中表現得尤為明顯。復仇者阮海闊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中心人物,他不再符合過去復仇主人公的忍辱負重、武藝高強的英雄形象。他只是一個懦弱而又無法得知自己的殺父仇人是誰的弱者。其形象始終是模糊的,讀者只知道他是瘦弱的,是虛無縹緲的,并沒有一個具體實在的形象。阮海闊是一個含混的人物符號,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的仇人在哪里,他只知道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而人物符號是具有多義性的,并不是固定的一種意義。德里達認為,一個符號要保持其自身的連續(xù)性,它的意義總是要超出文本范圍而不斷的解構自己,而提供一種具有多重意義的可能性。余華要表達的人生虛無意義,正是通過阮海闊形象的模糊性來體現出來的。在阮海闊的回憶中,甚至連具有某種象征意義的語言符號“梅花劍”都不再有任何所指,他在某種不可知的力量下完成了復仇。在這里“梅花劍”這一意象符號已經被出人意料的結局所解構,梅花劍的存在已毫無意義。
二、存在與虛無意識的自我建構
余華所創(chuàng)作的《鮮血梅花》在解構傳統武俠小說的復仇解構同時,也體現出了作家自我意識的建構。
意大利哲學家艾科認為:“從符號學的角度來看,模糊性必須作為違反代碼規(guī)則的一種模式來加以界定”②,在《鮮血梅花》里,余華通過人物的模糊性來延伸其無限的所指,以此來表現人生的無意義,主人公的無個性以及存在的可疑和世界的含混。在這種模糊性的所指和虛無不確定的虛構中,余華所想表達的是自己的自我意識的思考和建構。在一場虛構的復仇故事里,人物的命運是不可掌控的,在這里沒有偉大的英雄,也沒有可惡的敵人,有的只是虛無和生命本體的存在。當阮海闊知道自己的仇人已死時,他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他只是思維混亂,一直在回憶復仇的來龍去脈。余華所要表達的正是這種荒無感。余華自己曾說過:“我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更加接近真實”③,余華通過塑造人物的歷史虛無感,運用語言符號的延伸義和深層表義功能,目的就是為了更接近真實和自己的內心。1989年是余華寫作生涯中十分重要的一年,自此以后,余華一改往日的先鋒風格而轉向現實和日常生活寫作中來?!鄂r血梅花》中的虛無存在哲學,正是其轉型時期自我意識建構的體現。
三、消解中的后現代特質
后現代主義學者利奧塔德認為,從共時態(tài)的標準來看,后現代是一種精神,一套價值模式,它的表征是“消解、去中心、非同一性和解元敘事”④等。余華的《鮮血梅花》對傳統武俠小說進行了顛覆和解構,表現出強烈的反傳統叛逆情緒,這是后現代主義的特點之一,同時也是一種現代性的表現??傮w看來,小說最主要的后現代特質便是消解元敘事,通過文本的虛構,將語言和人物符號陌生化和模糊化,消解過去經典武俠歷史敘事。
《鮮血梅花》沒有十分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故事的敘述較為平淡,沒有傳統小說中的戲劇沖突效果。余華所要表達的人生的虛無主義觀,是對傳統社會忠義孝節(jié)價值觀的反叛和消解。余華從主題內容與小說敘事形式兩方來對傳統的元敘事進行解構,削平了傳統歷史小說中的深度模式,表現出的是一種后現代平面化敘事模式。通過虛無縹緲的虛構,消除了現象與本質、真實與非真實、所指與能指之間的對立,徹底解構了創(chuàng)作中主題的本體和本質論。后現代主義學者認為,人的主體意識的消失意味著“零散化”,人是一個非中心化的主體,無法感知與世界的具體聯系,無法與過去和將來相互依存,因而產生了歷史的虛無和斷裂感。這一點在《鮮血梅花》里也有明顯表現。對主人公阮海闊生命的無意義和人生的虛無的表達便是一種主體意識的消失。然而這里更是一種自身情緒的宣泄與自我存在意識的建構,其中有作家作為現代人面對生存困境時的焦慮和無存在感。
《鮮血梅花》在對于傳統武俠小說的顛覆與消解中,體現出了其解元敘事的后現代特點;而其虛無與平淡化的敘事手法,體現了后現代無深度模式的基本特征;余華在其中所表現出的歷史和生命個體的虛無感,則是后現代的特質主體意識消失的重要體現。
四、結語
《鮮血梅花》顛覆了傳統武俠小說中的復仇母題,構建了一種虛無的人生哲學觀,在主體弱化甚至是消失的虛無中,在對語言符號的純技巧性的運用中,余華創(chuàng)建了屬于自己的哲學世界和自我寫作意識。虛無與主體意識的消失并不是對現實世界的逃避,而是真實內心世界的回歸。這是作家自我意識的一種建構。而這種建構充分運用了語言符號所指的延展性以及符號組合的任意性。
同時,這部小說所具有的先鋒性質又使其具有了后現代的特征。小說的非線性結構敘事、主體意識的消失;對于古典武俠小說中元敘事的消解與反叛;小說中人物與意象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都是后現代的典型特質。余華正是在這種消解與不斷建構過程中,完成了90年代特寫作風格的寫實轉型。
注釋:
①馬新國:《西方文論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512
②[意]艾科:《符號學理論》,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262
③汪暉:《死火重溫》,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447
④王岳川,尚水:《后現代主義文化與美學》,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20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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