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大學校園是整個社會的一個縮影,而作為知識的擁有、生成和傳播者的知識分子是最敏感的一個社會群體。和第一代學院派小說家相比,第二代學院派小說家洛奇、布雷德伯里和拜厄特作品的思想深度和藝術手法更為突出,對學者文人和學院生活的諷刺挖苦也更為痛快。他們的影響和貢獻集中體現(xiàn)在作品的主題揭示、創(chuàng)作技巧、理論批判、文化沖突與融合等方面。
關鍵詞:學院派小說 知識分子 學院生活 諷刺
20世紀的英國文壇上學院派小說異軍突起,并生機勃勃,而今已成為不容忽視的小說文類,它對20世紀的英國小說藝術呈絢麗多彩的態(tài)勢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并對大洋彼岸的美國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小說歷來都被視為折射社會的重要載體,這對20世紀中葉在大西洋兩岸同時崛起的學院派小說來說也不例外。英美高等教育的大幅擴張,大學教員及學生人數(shù)的激增,無疑為小說家們提供了更大的創(chuàng)作空間及素材。高等教育機構中的形形色色也在這一文學載體中得到了直接映射,難怪當代英國學者戴維·洛奇(David Lodge)稱高等學府為反映外部大世界的縮影。
二戰(zhàn)之后,英國大學不再是少數(shù)貴族子弟悠閑讀書的地方,而是由代表各個階層的人員組成,這使得大學成為整個社會的縮影。50年代初,第一批中下階層出身的大學生畢業(yè)后由于缺乏有力的家庭背景,無法躋身于上流社會,不免感到憤慨。他們自認為懷才不遇,被社會冷落,通過寫小說或戲劇來表達對社會現(xiàn)狀和傳統(tǒng)觀念的強烈不滿,于是出現(xiàn)了以約翰·韋恩、金斯利·艾米斯和約翰·布萊恩等為代表的英國第一代學院派小說家。七八十年代的英國可謂保守主義當?shù)赖哪甏?。教育?jīng)費的大幅度削減把大學生進一步推向市場,使本已經(jīng)陷入困境的高等教育改革舉步維艱。一大批以發(fā)生在當代大學校園和學術界的種種現(xiàn)象為背景,揭露學術體制的陰暗、反映文化思潮和學術界變遷的第二代英國學院派小說隨之出現(xiàn)。和第一代學院派小說家相比,第二代學院派小說家戴維·洛奇、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和安·蘇·拜厄特作品的思想深度和藝術手法更為突出,對學者文人和學院生活的諷刺挖苦也更為痛快。如果說第一代學院派小說家以他們的憤怒和大聲疾呼為主要特征,那么第二代學院派小說家在作品的主題揭示、創(chuàng)作技巧、理論批判、文化沖突與融合等方面的影響和貢獻都要超過第一代學院派小說家。
一、主題揭示
西方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歷史使命感,使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的作品有著深層的哲理性和批判性。這三位學者都集多重身份于一身:大學教授、小說家和批評家。布雷德伯里先后就讀于萊斯特大學、倫敦大學,分別獲文學學士和碩士學位。1959年在曼徹斯特大學攻讀美國文學博士學位并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1961年,布雷德伯里到伯明翰大學英語系任教,與戴維·洛奇相識相知,并被洛奇稱為“我文學生涯中的孿生兄弟”。布雷德伯里的學院派小說可以說是最近20世紀五六七十年代歐洲社會生活和文化變遷的縮影。他把自己所寫的《吃人是錯誤的》《向西行》和《歷史人物》這三部小說分別看作是“嚴肅的50年代”“動搖的60年代”和“頹喪的70年代”的產(chǎn)物。洛奇1967年獲伯明翰大學哲學博士學位,1976年獲伯明翰大學現(xiàn)代英國文學教授職稱。他的小說多以知識分子為主人公,以大學或學術界為背景,語言輕松明快,故事雅俗共賞而又不乏深意,往往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描寫人性、文化沖突和婚姻家庭等帶有普遍性的主題。洛奇的作品主要描寫了一批活躍于高校和批評界的學者、教授。他們參加各種學術會議,名義上是為了學術交流,實際上卻是為了觀光旅游、追名逐利、尋歡作樂。在洛奇的筆下,學術的小世界折射出了整個外部世界的喧囂與騷動。同樣,拜厄特是活躍在當代英國文壇的著名學院派小說家和文學評論家。拜厄特在劍橋大學師從著名的文學評論家弗·雷·利維斯(F.R.Leavis),專攻英國文學,1987年獲布雷德福大學文學博士學位。拜厄特經(jīng)常到世界各地講學、交流,在學術界享有很高的知名度,被譽為“全球性的小說家”。她以高超的敘述技巧將深邃的思想、廣博的知識、復雜的人物、多樣的文體融合起來,描畫出一幅幅當代學院的風情圖。作為小說家的學者,他們都有自己的理論見解,都有專門著作問世;作為學者的小說家,他們在具體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自覺運用理論觀念,具有濃郁的學院氣息。表面上看,這些學院派小說記錄了校園內(nèi)發(fā)生的各種軼事,描述了校園內(nèi)外知識分子的世相與百態(tài),如對西方大學校園的學生騷亂和暴動事件的描述等,實際上卻包含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整個英國社會文化的發(fā)展過程和精神風貌,反映了變動的社會現(xiàn)實與歷史、文化的變遷,揭露了整個西方社會價值觀念的墮落與道德信仰體系的崩潰和缺失。
二、創(chuàng)作技巧
第一代學院派小說家大都遵循現(xiàn)實主義寫實傳統(tǒng),強烈抨擊以喬伊斯和伍爾夫為代表的現(xiàn)代派作家,將現(xiàn)代派形式風格上的創(chuàng)新斥之為一種通過瞬間的感覺來表達混亂的體驗手法,有評論家據(jù)此將第一代學院派小說家的作品視為英國19世紀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回歸。相對而言,雖然說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在人物刻畫、情節(jié)安排、環(huán)境和細節(jié)的設置上也沿襲了英國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然而經(jīng)過20世紀60年代轟轟烈烈的實驗主義的洗禮,英國第二代學院派小說則以兼容并蓄為主要特征,具有寫實和實驗相互融合的特點。布雷德伯里認為現(xiàn)實主義與實驗主義這兩種傾向代表了兩極,在某些歷史時期,其中一極比較受重視,而在其他時期較為占上風的則是另一極。洛奇從英國文學發(fā)展史的角度來研究文學的內(nèi)部運動,系統(tǒng)深入地分析了英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和文學批評,揭示了文學本體遠動的內(nèi)在邏輯并提出了著名的“鐘擺”理論,即現(xiàn)代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這兩個潮流在現(xiàn)代英國文學史上相互交替,如同鐘擺的擺錘一樣在兩個極端中來回擺動。洛奇既沒有落入傳統(tǒng)的窠臼,也沒有拘囿于實驗技巧,而是在寫實和實驗之間尋求著妥協(xié)和調(diào)和。洛奇的小說從不排斥英國現(xiàn)實主義小說傳統(tǒng),尤其是在諷刺與喜劇性方面,但是由于受文學大氣候和文學批評的影響,他的小說也夾雜著非現(xiàn)實主義的實驗因素。在他的小說中,傳統(tǒng)與實驗交融,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混雜。拜厄特也反對將寫實與實驗進行簡單的厚此薄彼的二分法,認為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真實與虛構并非截然對立。在《心靈的激情》這部批評文集中,拜厄特指出舊現(xiàn)實主義、新實驗之間有著一種共生關系。在20世紀的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的作家大都標榜自己與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的反叛與決裂時,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一方面充分繼承并遵循現(xiàn)實主義的基本原則,另一方面又大膽地采用后現(xiàn)代實驗主義寫作手法。第二代學院派小說家的成功實踐也預示了當代英國小說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趨勢:兼容并蓄,在寫實與實驗的對話中探索新的發(fā)展道路。
三、理論批判
20世紀后半期,在耶魯、芝加哥、霍普金斯、劍橋等西方各個大學校園中,隨著新批評被摒棄,各種非實證的或帶有更明顯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的文學理論,如神話原型批評、接受反應批評、解構主義批評、女權主義批評、新馬克思主義批評、新歷史主義批評、后殖民主義批評、生態(tài)批評等蜂擁而起,其交替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在這樣一個“批評的年代”,當代文學批評的蓬勃發(fā)展吸引了眾多專家學者的目光,同時也給第二代學院派小說家?guī)砹司薮蟮臋C遇和挑戰(zhàn)。集教授、小說家和批評家三者于一身的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對批評理論具有深入的理解和把握,在小說中對理論的探討更加系統(tǒng)、更加具有理論思辨的力度。他們自覺地在創(chuàng)作中融合了大量的批評話語,表現(xiàn)出強烈的批評意識,把當代批評所倡導的觀念融入小說人物的話語之中,他們的小說也成為小說創(chuàng)作與批評實踐相結合的經(jīng)典范本。如布雷德伯里《歷史人物》中的霍華德·柯克和他的妻子芭芭拉談論了“人物”概念的界定和缺席,《克里米納博士》中對解構理論進行了戲仿;洛奇《換位》中莫里斯·扎普頻繁使用著批評話語——死亡和再生的原型理論、歷史循環(huán)理論以及弗萊有關文學模式的理論;《小世界》更是刻畫了眾多的批評理論家:自由人文主義者史沃婁、結構主義者登普塞和塔迪厄、接受主義理論家馮·托皮茲、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莫加納以及后結構主義批評家扎普,他們所談論的話題充滿了學術氣息和批評的味道。拜厄特的小說也體現(xiàn)了智慧之果的魔力:她的很多小說都明顯貫穿著她對批評的實踐和應用。她的《太陽的陰影》探討了批評家和小說家之間的關系,以及后輩所感受到的“影響的焦慮”;同樣,《占有》中也刻畫了一批批評家型人物:喜歡文本分析的羅蘭·米歇爾和莫德·貝利、熱衷于拉康式精神分析的費格斯·沃爾夫、狂熱的女權主義者利奧諾拉·斯特恩以及癡迷于作者生平的莫蒂默·克羅珀等。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等當代英國學院派作家的創(chuàng)作實踐表明,批評和創(chuàng)作是在一種動態(tài)的互動關系中共同發(fā)展的。批評通過小說話語可以得到更廣泛的傳播;小說通過融合批評可以豐富自己,謀求發(fā)展。但批評對小說也有負面影響:當小說承載了過多批評和理論的重量,它們就失去了自己的特色,失去了部分讀者。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都在不同程度上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在小說中借主要人物或敘述者表達了對批評的抵制。因此,批評和創(chuàng)作的關系呈現(xiàn)出一種共生、互助,同時又有對抗的復雜關系。事實上,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在學院派小說中對批評的探討具有理論思辨的力度,他們從另一個角度評價、審視著批評的發(fā)展,一方面抵制了批評理論中過于激進的觀點,另一方面又通俗化一些過于晦澀的理論。這種批評中有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中有批評的文體也預示了英國小說創(chuàng)作和文藝批評發(fā)展相融合的新趨勢。
四、文化的沖突與融合
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共同關心的一個主題是不同價值觀念之間的差異和碰撞,包括學術界和非學術界、英國和美國、激進與保守、革新與傳統(tǒng)、現(xiàn)在與過去、歷史與現(xiàn)實等。在《向西行》中,布雷德伯里通過對自私、工于心計的美國人弗羅列克和天真、沒見過世面的英國人沃克的描繪,顛覆了詹姆斯“世故的歐洲人和天真的美國人”的主題,不僅使英美兩國學術界及文化的對比更加鮮明,而且使作品在互文中豐富了內(nèi)涵和張力。小說通過主人公的經(jīng)歷不僅反映了校園內(nèi)知識分子的世相與百態(tài),而且還對英美兩國學術界及文化的差異與沖突加以風趣的對比?!氨R密奇學院三部曲”《換位》《小世界》和《美好的工作》是洛奇的代表作。在三部曲中洛奇以其輕松幽默、充滿機智的語言不僅表現(xiàn)了知識分子的世相和百態(tài),還揭示了不同文化價值觀念的沖突與融合。《換位》表現(xiàn)了英美兩國文化的沖突與融合,《小世界》融合了高雅文化與大眾文化,而《好工作》則突出校園文化與工業(yè)文化的對立與融合。和布雷德伯里的《向西行》以及洛奇的《換位》一樣,拜厄特在《占有》和《傳記家的故事》中對當代學者進行了諷刺和滑稽的勾勒,突出了英美學者之間的差異:美國學者顯得咄咄逼人,英國學者則相對拘謹??傊?,英國的第二代學院派小說家在更廣闊、更深刻的文化語境下尋求了不同文化價值觀念的相互理解與溝通,他們的小說也成為雅俗共賞的典范,學院派小說中的精品,既使普通讀者感到愉悅,又令學者文人掩卷深思。
大學校園是整個社會的一個縮影,而作為知識的擁有、生成和傳播者的知識分子是最敏感的一個社會群體。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以校園為題材,以知識分子為主要人物,在作品中從微觀到宏觀,以學術的“小世界”反映校園外的大千世界,揭示學術世界的陰暗,展示了文人學者們的劣根性,反思了整個當代文明的危機和所有當代人面臨的困境。他們的小說盡管有實驗的痕跡,但仍閃爍著現(xiàn)實主義的光芒。作為英國第二代學院派小說家的代表,布雷德伯里、洛奇和拜厄特拓展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話題和領域,共同開創(chuàng)了英國學院派小說的一個新時代。
參考文獻:
[1] Elaine Showalter.Faculty Towers: the Academic Novel and Its Discontents.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
lvania Press,2005,p5.
[2] Malcolm Bradbury.The History Man.New York:Penguin
Books,1985,p23.
[3] 丁威.從“校園三部曲”看戴維·洛奇的文化融合思想[J].長春工程學院學報,2008(9).
[4] 張榮升.小說家的批評 批評家的小說[M].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3.
基金項目: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英美澳學院派小說研究”
(14YJC752030);澳大利亞作家彼得·凱里的后殖民小說對和諧社會的啟示(QY201307)
作 者:丁威,碩士,牡丹江師范學院西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張榮升,碩士,牡丹江師范學院西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編 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