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機以來,反思似乎成了一個全球性的關鍵詞。如果暫且不考慮危機給普通人帶來的不便和痛苦,那么危機甚至可以說是有益的。因為不到危機時刻,人們很難認真反思。
許多人都認為,2008年金融危機就是新自由主義的危機,因此近些年來,對新自由主義的反思和批判似乎成了一種時髦。皮凱蒂的《21世紀資本論》之所以大受歡迎,原因也就在這里。
反思之際,我們應先回顧一下歷史。安格斯·伯金《偉大的說服:哈耶克、弗里德曼與重塑大蕭條之后的自由市場》和丹尼爾·斯特德曼·瓊斯的《宇宙的主宰:哈耶克、弗里德曼與新自由主義的誕生》,為我們回顧新自由主義的歷史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參照系。
20世紀三四十年代,在全球性經濟危機的沖擊下,東西方都積極向集體主義靠攏,而自由市場理念思想則成了眾矢之的。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后,政府干預、政府計劃和福利國家成了“戰(zhàn)后共識”。然而,僅僅在30年之后,以自由市場和有限政府為核心的新自由主義又重新成了英美兩國經濟政策的核心,主宰了這兩個國家的政治生活,甚至改變了全世界的政治生態(tài)。
這種情況到底是怎么發(fā)生的?《偉大的說服》和《宇宙的主宰》分別給出了獨特答案。
伯金和瓊斯不約而同地認定,哈耶克和弗里德曼是新自由主義的代表人物,因此他們都以這兩個人物的思想和活動為主線,來介紹新自由主義的觀念史。不過,兩本書又各有側重?!队钪娴闹髟住犯觽戎亍巴狻?,在闡述新自由主義思想歷史演變的同時,濃墨重彩地描述了新自由主義從一種批判性的理論觀念,轉變?yōu)橐环N主宰性的公共政策思想的過程。瓊斯認為,這個過程有點像一場橄欖球賽:以哈耶克和弗里德曼為代表的思想家們開出球,以販賣思想為生的二三流文人把球傳給意識形態(tài)企業(yè)家和記者,后者再把球通過遍布全球的智庫網絡傳給政治家,再由政治家們利用適當的政治經濟形勢“達陣得分”。
而《偉大的說服》則更加側重“內”,它主要關注新自由主義思想本身的發(fā)展和新自由主義代表人物“說服大眾”的努力。伯金以朝圣山學社的發(fā)展為基本線索,講述了一個非常精彩的“在大蕭條后重塑自由市場經濟理念”的故事。朝圣山學社自成立伊始,就不是鐵板一塊,它的成員們在許多問題上都存在分歧(例如,政府和市場的邊界在哪里),但是哈耶克成功地把他們團結到了“新自由主義”這面旗幟之下,并在凱恩斯主義如日中天的大環(huán)境下,吸引了社會各界的關注。
作為朝圣山學社“第二代領導核心”的弗里德曼,其自由市場立場比哈耶克更加徹底,他強調只有自由市場才是符合道德的,認為諸如學校、橋梁和道路等公共設施都應該由私人投資建設運營。而且,與不喜歡扮演公共知識分子角色的哈耶克不同,弗里德曼熱衷于公共事務。他意志非常堅定,極具個人魅力,同時還擁有把自己的信念傳遞給他人的強大天賦。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因為弗里德曼提出了一整套更加尖銳和徹底的自由市場主張,并采取了與哈耶克大異其趣的修辭策略,才極大地激起了人們對自由市場的熱情,成功完成了這個“偉大說服”的使命。
但是,與人們通常對歷史上勝利者的想象不同,新自由主義的勝利并不是“歷史必然結果”。瓊斯在剖析了新自由主義公共政策在英國和美國得以實施的過程之后,令人信服地指出,在20世紀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當新自由主義思想剛剛開始進入政治主流的時候,英國工黨和美國民主黨的政治領袖們,率先采取了全然不同于凱恩斯主義的經濟政策。在新自由主義走向勝利的過程中,運氣和歷史偶然性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假設環(huán)境稍有不同,羅納德·里根和撒切爾夫人就不一定能夠贏得選舉。
類似地,正如丹尼爾·羅杰斯的推薦語所指出的,伯金也告訴我們:新自由主義并不是在某些固定的預設前提的基礎上,沿著一條直線從哈耶克發(fā)展到米爾頓·弗里德曼,恰恰相反,這是一個充滿矛盾和競爭的過程,它充滿了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突發(fā)事件,從而形成了一個曲折的發(fā)展軌跡。
《宇宙的主宰》和《偉大的說服》這兩本書都強調觀念的力量。危機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促使人們更加愿意接受新觀念。倘若觀念真能改變世界,那么拒絕某種觀念就相當于拒絕以某種方式改變世界。
作者為浙江大學跨學科研究中心研究人員
《偉大的說服——哈耶克、弗里德曼與重塑大蕭條之后的自由市場》,(美)安格斯·伯金著,傅瑞蓉譯,華夏出版社201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