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洲
三十多年前,閻欣寧一身軍服,中規(guī)中矩叫一聲X編輯,定格成我們認識之初揮之不去的細節(jié)。那時,他是文學青年,我則是剛出校門的稚嫩編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的那幾年,每年夏天我都會在鼓浪嶼他家旁的那個部隊招待所住上幾天,喝酒游泳侃文學。緣于他山東漢子豪爽率真、嫉惡如仇的品性,我們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其后他轉(zhuǎn)業(yè)到地方,一步一個腳印,把別人對他寫作的期望值連拉了幾個“漲停板”,成為軍旅文學不可或缺的一個腕兒。前幾年退休后,他開始專注長篇小說寫作,同時迷戀上了馬拉松運動,拼的都是體力,讓我不得不對年紀和體能的關系進行一次顛覆。
文如其人說的好像就是他這樣一類人,他的小說行進方式通常是正面出擊,他的陣地上沒有巉巖、沒有草木掩護,更沒有山花爛漫的點綴,一次次,他總是拼著老命把紅旗插上了山頭,依憑的就是十足的真誠、響當當?shù)膶嵙Α?/p>
儼然一個老江湖看罷華彩繽紛的人生,他最上心的還是硝煙落定后那種具有力量的真實?!对抡障銧t》是對過往戰(zhàn)爭和軍人使命不露聲色的思考,洋溢著人性光斑。小說的切入點非常精準,從戰(zhàn)前動員起到部隊開拔戰(zhàn)場前戛然止住。他沒有花過多的筆墨寫戰(zhàn)場上的英雄、懦夫和逃兵,去議論戰(zhàn)爭孰對孰非。節(jié)制地做著減法,并減得恰到好處,由此把爐火燒得純青。整個講述過程,仿佛就是一段生活的真實記錄。對承載思考的人物,他又脫離慣常的行進軌跡,賦予更多的原創(chuàng)精神。在干干凈凈的文本里,對生命的尊重、對生命的敬畏等等這些人本的反思,就此出彩。
小說倒敘的結構看似平常,卻用得很貼身得體,還暗藏深意。他無意去揭示戰(zhàn)爭本質(zhì),以及戰(zhàn)爭與社會與人的關系等等那些個命題,發(fā)出的僅僅是戰(zhàn)前的一聲嘆息,卻穿越時空,歷久彌新。倒敘結構衍生出三種時段:當年的戰(zhàn)前動員;二十多年后戰(zhàn)友相逢的追憶;閱讀的當下。由于作家對戰(zhàn)爭思考節(jié)制且留有余地,三種時段呈現(xiàn)出剝筍似的遞進關系,可貴的是當下閱讀時段充滿變數(shù),什么身份的人在什么時間、什么心情下閱讀都能有不同的添加和延伸。兩萬來字的篇幅,在這種進退無定的開疆擴土下變得厚實和余味裊裊,頗有中國傳統(tǒng)美學“無畫出皆成妙境”的味道。
他深諳藝術的二律背反,減法施盡后的純粹基調(diào)里,不著痕跡來了個妙筆生花,新兵連班長默視著“問題兵”虔誠的禮佛儀式,發(fā)出由衷感嘆:“月照香爐,爐中的乾坤該有好大??!”為何非要“月照”呢?掩卷后我無端想到了“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詞句,與戰(zhàn)爭迥然相悖的佛道,通過月亮回映,再揮灑普天之下,無國界之分亦無民族之別,那又是一種怎樣的人性光照呢。
責任編輯石華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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