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雯

摘要： 金人瑞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學評論家，其詩歌創(chuàng)作亦頗有成就，但留存極少。對其《沉吟樓詩選》的流傳與編訂過程的考察能為后人研究金人瑞的詩文奠定較為堅實的文獻基礎。

關鍵詞： 《沉吟樓詩選》金人瑞流傳編訂

一、金人瑞其人其作

金人瑞是明末清初文的學評論家，因小說、戲曲評點獨樹一幟而聞名。然而，這樣一位“穎敏絕世”［1］的文學家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成就卻長期被人們忽略，正如《晚晴簃詩匯》所云，其“詩不多觀，過而存之”［2］P194，極少有詩作收錄于古代文獻，如袁枚在《隨園詩話》中僅錄其五絕《宿野廟》1首，并稱其“殊清絕”［3］P4；沈德潛在《清詩別裁集》中錄其七律《愁》1首，評論云：“此擬杜作似夔州以后詩。”［4］P247評價極少，但都極高，其詩歌文學價值可見一斑。

金人瑞的詩歌在歷史上傳播至韓國、日本等其他古代漢文化圈的國家，如韓國延世大學圖書館現(xiàn)藏有《唱經(jīng)堂集》寫本7冊；成均館大學圖書館藏有《金圣嘆全集》上海錦文堂清朝末至民國間刊石印本8卷8冊等。其中《杜詩解》部分均有散落的詩歌，但至今并未得見其有單獨的詩歌選本流傳域外。

二、金人瑞《沉吟樓詩選》的流傳

20世紀中后期，金人瑞的詩集《沉吟樓詩選》終于得以發(fā)現(xiàn)，但一直未得到學術界應有的關注。該清抄本現(xiàn)藏于中國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原書高206毫米，寬112毫米。據(jù)此抄本影印出版的主要有：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清人別集叢刊》版《沉吟樓詩選》（附《廣陽詩集》）；江蘇古籍出版社1985年《金圣嘆全集》版《沉吟樓詩選》。由于《沉吟樓詩選》是一部流傳范圍極小的書，學術界對此書鮮有研究。

金人瑞在順治年間因“哭廟案”被清政府所斬。其著作雖被族人金昌敘錄，被列為“唱經(jīng)堂外書”、“唱經(jīng)堂內(nèi)書”、“唱經(jīng)堂雜篇”三類，實則并未刊行，更無一部作品被收入清代《四庫全書》。今日讀者所見金人瑞的著述，著錄于吳門諸子校訂的《唱經(jīng)堂才子書匯稿》及《沉吟樓詩選》唱經(jīng)堂遺書總目當中。兩種目錄有不同之處。前者更接近現(xiàn)存書目，本文摘錄如下：

“外書”總目：

第五才子書（《水滸傳》） 已刻

第六才子書（《西廂記》） 已刻

唐才子書已刻

必讀才子書已刻

杜詩解四卷已刻

左傳釋 已刻

古詩二十首 已刻

釋小雅七首 已刻

孟子釋 嗣刻

《匯稿》實錄：

《杜詩解》四卷，附金昌《才子書小引》，《敘第四才子書》落款“順治己亥春同學矍齋法記圣璦書”。

《古詩解》（二十首）

《左傳釋》

《釋小雅》

《釋孟子》（四章）

《歐陽永叔詞》（十二首）

《唱經(jīng)堂隨手通》圣嘆雜篇

《沉吟樓借杜詩》

《語錄纂》

《雜華林》

《圣人千案》［5］

后者所附目錄較為完備，摘錄如下：

“外書”：

第一才子書莊子七篇是經(jīng)外篇，雜篇分配未竟。

第二才子書離騷亦有經(jīng)有傳，未竟。

第三才子書史記未竟。

第四才子書杜詩。

第五才子書水滸傳。

第六才子書西廂記。

批左傳。

才子古文。

唐才子詩。

程墨才子。

小題才子。

雜批未竟書。

詩文全集［6］。

所謂“外書”，是金人瑞關于文藝書籍的評解。由上文中兩種目錄的“外書”摘錄可見，兩者均無對《沉吟樓詩選》一書的直接記載。由此可以得出，《沉吟樓詩選》并非一次成書，編錄者并非金人瑞本人。

比照流傳至今的清抄本《沉吟樓詩選》，上面兩種目錄中，金人瑞的詩歌相對集中附于其所著的《杜詩解》之后，名為《沉吟樓借杜詩》，即全部詩作均借杜甫詩題創(chuàng)作。清人丁仁所撰《八千卷樓書目》卷十七集部收錄《沉吟樓借杜詩》一卷國朝金麟振撰匯解本，金麟振即為金昌。但此書中僅附有詩二十六首，另外若干篇孤章分別見于金昌《敘第四才子書》、劉獻廷《廣陽雜記》、袁枚《隨園詩話》及金人瑞自己的批文所引之中。

在清鈔本《沉吟樓詩選》被發(fā)現(xiàn)以前，所見的金圣嘆詩歌作品僅有這些零散孤篇。直至一部完整的《沉吟樓詩選》編訂完成，期間經(jīng)歷的過程從《沉吟樓詩選》前后所附的序言和讀后記中可以獲取重要信息。

一方面，《詩選》前有吳江人李重華在清雍正五年所作的《沉吟樓遺詩序》，其中交代有這部《詩選》成書的經(jīng)過：世徒見金先生偶近游戲，知為滑稽之流，顧其人實心學佛人。其讀書千古如面要，于詩道甚深。論古人則曰莊、騷、馬、杜。夫南華、楚辭、太史之書間有所發(fā)，已足流示……及見《沉吟樓遺詩》若干篇，乃知先生于少陵寢臥言笑，才彌高而用心蓋彌篤也。平生吟詠極多，不自惜。此為女婿沈君六書所抄，什佰之一。外孫元一、元景，慧而博，有先生風，幼受書母夫人。與余酬唱，相厚無間，故得悉徵其殘書是刻也［6］。

由此可知，《沉吟樓詩選》經(jīng)沈六書抄存得以傳世。其間經(jīng)過劉獻廷選錄，故又稱“詩選”，流傳至今的《沉吟樓詩選》自此完成。金人瑞原本“于詩道甚深”，然而其“平生吟詠極多，不自惜”，可見其詩歌散佚數(shù)量之多，《詩選》亦只是“什佰之一”，并非全璧，但這并不能掩蓋其詩歌成就的光芒。

序言作者李重華與金人瑞外孫元一、元慧交好，所得材料可信度較高，因此所述成書過程應較為客觀真實。沈六書即吳江沈重熙，金人瑞第三女金法筵的丈夫。劉獻廷其人因政治立場、哲學觀念、為人作風和文學思想與金人瑞多有相似之處，故“生平極許可金圣嘆”，在《廣陽詩集》中就有《題唱經(jīng)先生像》一詩云：“忽有仙人在別峰，通身香氣似芙蓉。碧天明月一千里，獨上瑤臺十二重?！保?］對金人瑞風度贊許極高。金人瑞去世后，劉獻廷“寓吳江者三十年”，與金人瑞的兒子有來往，并了解金人瑞的有關情況，詩選出自其手實為可能。沈、劉二人分別作為金人瑞的女婿和舊友，在距金去世不久時編集《沉吟樓詩選》，可以說所搜集的材料是全面可信的。

另一方面，影印版《詩選》書后附有一篇“虞山俞鴻籌”所撰的《〈沉吟樓詩選〉讀后記》：《唱經(jīng)堂著述總目》，見于金昌所刻《第四才子書杜詩解》四卷附頁。其中詩文全集列入內(nèi)書，據(jù)陳登原謂并未刊行。此《沉吟樓詩選》一冊，錄古今體詩三百八十四首。有雍正五年吳江李重華序，云系圣嘆之婿沈六書錄出，大興劉繼莊處士選訂。以抄胥字跡及紙色番之，應為乾隆初年抄本。并從李序中知，圣嘆尚有外孫元一、元景，二人“慧且博，有先生風，幼受書母夫人”一節(jié)，為各家記載所未及，則此《詩選》流傳必不甚廣也［6］。

其中描述與陳登原所撰《金圣嘆傳》中所載大致相同，對《詩選》的體例及輯抄編訂過程有簡要介紹，并明確指出：現(xiàn)今可見的清抄本《沉吟樓詩選》為康熙年間劉獻廷編選、乾隆初年沈六書抄本。

三、《沉吟樓詩選》的重要文獻價值

對其詩歌流傳與編訂過程進行梳理和研究，無疑能進一步揭示其學術意義，以期在相關學術研究中得到足夠的重視和運用。具體而言，其價值體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

其一，《沉吟樓詩選》中收錄的詩歌可補金人瑞別集的文獻闕失。金人瑞生前著述頗多，然而由于其因罪被清廷問斬，家產(chǎn)藉沒，因此詩文作品存世極少，其詩名一直被埋沒?！对娺x》收詩280題，共384首，全編按詩體分類，依次為：古樂府、五言絕句、五言律詩、五言排律、五言古詩、六言絕句、七言絕句、七言律詩、七言古詩。每體中又按寫作時間先后排列。每體中未標明“逸詩”者為劉氏所選中之篇什，標明“逸詩”者乃沈六書所增輯，這無疑是對《唱經(jīng)堂才子書匯稿》中《沉吟樓借杜詩》載錄的有限的詩歌作品的補充。

其二，研究《沉吟樓詩選》有助于了解、歸納金人瑞的詩學理念。李重華曾論金人瑞“于詩道甚深”，這從其批點《唐才子詩》約600首、評解杜詩201首的成就中可以看出，透露著其獨特的詩學思想，反映其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有系統(tǒng)而深刻的理論總結，尤其主張宗唐學杜。除詩歌評點外，實際詩歌創(chuàng)作無疑是其詩歌理論的最佳體現(xiàn)與實踐，可惜一直以來難以見到，而《沉吟樓詩選》無疑彌補了這一缺憾，與其詩歌評點一起，完整地向后世呈現(xiàn)了金人瑞的詩學成就，有益于我們更好地了解其詩歌美學。

其三，研究《沉吟樓詩選》有助于更全面地研究金人瑞其人，從文本回歸人本。金人瑞一生狂放不羈，最終命喪于封建統(tǒng)治者的刀下。其情感與思想是豐富、復雜的，這種個性在文學觀念上，表現(xiàn)為強調(diào)去偽存真，主張個性解放和真情抒發(fā)，可以說是與李贄“童心說”一脈相承并大膽變革。金人瑞在小說、戲曲評點中有不少抨擊封建君主專制的離經(jīng)叛道的驚世之語，主觀色彩極其濃厚，如果說此為其借古人之事寄托思想與抱負的話，那么詩歌則是反映其思想感情和生平交游的最直接、最準確的形式，與其自身的人生際遇與文化背景有密切關系。關于詩歌創(chuàng)作，金人瑞在《與家兄長文昌》中云：“詩非異物，只是人人心頭舌尖所萬不獲己，必欲說出一句說話耳?！边@既是其對自己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的總結，體現(xiàn)其說真話、抒真情的詩學主張，又從側面反映其詩歌的內(nèi)容價值，真實地反映金人瑞政治立場、社會思想和人生觀念，從中可以分析其復雜思想的成因。因此，金人瑞研究中要想對一些問題研究得具體和深入，必然會依靠對這些詩歌的正確闡釋。《沉吟樓詩選》無疑可為金人瑞生平史實的研究提供第一手的基礎性材料。

參考文獻：

［1］［清］王應奎.柳南隨筆：卷三［M］.清借月山房匯鈔本.

［2］［民國］徐世昌著、傅卜棠編校.晚晴簃詩話：卷三十三［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3］［清］袁枚.隨園詩話：卷一［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

［4］［清］沈德潛.清詩別裁集：卷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5］［清］金圣嘆.唱經(jīng)堂才子書匯稿［A］.中國文學珍本叢書［M］.上海：上海雜志公司，1935.

［6］［清］金圣嘆撰.劉獻廷編.沉吟樓詩選（附《廣陽詩集》）［A］.清人別集叢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