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燕

(山東工商學(xué)院 中加學(xué)院，山東 煙臺 264005)

文本的不同性質(zhì)、特定翻譯行為的不同目的等因素決定了文化可譯程度的相對性，這種相對性導(dǎo)致了歸化派與異化派聚訟不斷。對于一般的文學(xué)文本而言，關(guān)照讀者感受的文化元素翻譯行為，因為自變量較少，很可能建立起一個概括性的指導(dǎo)原則。本文結(jié)合美國女作家G﹒Willow Wilson的游記散文ThecomfortofStrangers的漢語譯文及相關(guān)的翻譯導(dǎo)讀，(《中國翻譯》2011年第5期 孫建成譯/作)就其中涉及文化元素翻譯的問題分兩方面探討哪些策略和態(tài)度有益于文化傳遞，實現(xiàn)文化的可譯性；哪些文化元素屬于不可譯的范疇，并就不可譯文化元素如何處理嘗試提出解決思路。

一 文化[1]元素翻譯的行

經(jīng)濟的全球化推動了文化的全球化。順此歷史潮流，最理想的翻譯境界應(yīng)為盡可能地將本國文化稍事雕琢地傳播出去，將他國文化原汁原味地介紹進來，以促進各民族文化的交流融合，和合共生。因文化本身的深邃和龐雜，又因著異域的隔膜，對原語文本中文化信息的正確理解，對其在目標(biāo)語文本中的準(zhǔn)確再現(xiàn)，以及譯者間為其在目標(biāo)語中最終固定而作的合作助推顯得格外重要

1.正確理解。

孫建成教授所作的翻譯導(dǎo)讀(以下簡稱“翻譯導(dǎo)讀”)提到文化元素翻譯時，指出原文首段第三句中的“red-state America”體現(xiàn)了美國的一種政治文化現(xiàn)象。的確，美國總統(tǒng)選舉時習(xí)慣在大選版圖上用紅色標(biāo)示共和黨支持率較高的州，“紅州”一詞于是有了特定的政治含義，但是因此將原句翻譯成“趨于保守的紅州”似乎欠妥，原因如下：第一，采用增譯法而補充的“趨于保守”并不是隱含于文中的內(nèi)容。若然，那么兩種保守的生活方式的轉(zhuǎn)變讓人“難以應(yīng)對”(overwhelming)的說法不是很順理成章；更為重要的是，任何一個稍有政治常識的人都知道，共和黨之所以被認(rèn)為是保守一派，是由于該黨偏向于保守的經(jīng)典經(jīng)濟主義且施政風(fēng)格平和穩(wěn)健，不是指男女觀念上的保守，和作者想要闡述的伊斯蘭教文化無甚關(guān)聯(lián)。即便要補充，補充的也應(yīng)是在伊斯蘭宗教風(fēng)俗反襯下與保守相對的開放。在筆者看來，以目標(biāo)讀者的總體知識水平體會到這層意思難度不大，傾向于此處不做添加，第二，科羅拉多州雖然是共和黨的傳統(tǒng)票倉，是紅州之一，但原文語境并不涉及該含義?！凹t州”一詞政治色彩濃烈，容易讓人誤解。此處的“red-state”確是一個文化負(fù)載詞，但不是政治的，而是地理的，該詞指代的是文章開始提到的科羅拉多州，因為該州擁有紅色的砂巖地層以及科羅拉多州兩岸的赭紅色景觀，而以源于西班牙語的“Colorado”命名，意為“帶點紅色的”。[2]筆者建議使用直譯法兼句內(nèi)括號注釋法譯為“美國紅色之州(科羅拉多州)”，這樣既忠實于原文，又可與下文“阿拉伯國家大都市” 保持句式平衡，并且不影響讀者閱讀和理解的流暢。這種譯法與時下一部講述極端宗教主義的驚悚片重名，恐也引人誤解，不盡如人意，然而，兩弊相權(quán)，取其輕。

2.準(zhǔn)確表達。

原文第十一自然段的短語“a convert in a head scarf”被譯為“戴頭巾的皈依者”，得到一個復(fù)雜的偏正短語，中心詞 “者”帶有兩層定語，按行文先后順序，分別為動詞短語“戴頭巾”和動詞詞組“皈依”。利用漢語定語分析的“以左統(tǒng)右”法解構(gòu)其內(nèi)部層次，圖示如下：

由于多層次定語的次序按邏輯關(guān)系排列，和中心語直線距離越短的定語跟中心語關(guān)系越密切，[3]而且由結(jié)構(gòu)助詞“的”附著構(gòu)成的動詞定語，特點為“的”前面的詞語一般用來限制“的”后面的事物，所以這里的定語“戴頭巾”和“皈依”就表現(xiàn)出很明顯的時間上的先后順序：戴頭巾在前，皈依在后。但是這與事實相左，作者薇璐﹒威爾遜是美國人，她由非伊斯蘭教信仰者轉(zhuǎn)變成伊斯蘭教皈依者后，才依從教規(guī)帶上面紗頭巾，建議此處譯為“皈依本教，戴上頭巾的人”。

3.對文化全球化進程的合作助推。

原文第二段有個短語“women's car”，被譯為“女人專房”。細(xì)究原文可發(fā)現(xiàn)：“women's car”指的是開羅由于屬于伊斯蘭城市，宗教風(fēng)俗要求男女乘客必須隔離因而在地鐵列車中設(shè)置的只限女性乘坐的車廂，該短語與百度百科收錄的“女性車廂”[4]詞條無論在詞語實體指稱意義，還是在深層意義上都與“women's car”對等，英譯漢時完全可以用后者表達。從讀者角度考察，不管用哪個引擎搜索，都可找到數(shù)量龐大的“女性車廂”或者類似的“女性專用車廂”的相關(guān)結(jié)果，充分證明國人對此種說法及此種事物的不陌生。而且相較 “女人專房”，“女性車廂”意義更加明確，表達也更加準(zhǔn)確。

翻譯是語言的轉(zhuǎn)換，更是語言所承載的文化信息的交流。在新的文化信息被引入的起初，不同譯者對同一原語符號會產(chǎn)生不同的譯法，有的還可能伴隨久議不定的優(yōu)劣之爭，這在哪一種語言中都不乏實例。但是，如果已經(jīng)有了接受程度較高的貼切說法，另辟蹊徑似不是明智之舉，對該意象在譯入語中的建構(gòu)到最終定型出力助推更為可取，如此才能豐富譯入語詞匯，做到異域文化與本土文化有益的迅速融合，也不致令讀者迷惑。

二 文化元素翻譯的止

二十多年前，余光中先生撰文《怎樣改進英式中文？——論中文的常態(tài)與變態(tài)》，說“一般人筆下的白話文，西化的病態(tài)日漸嚴(yán)重”，時至今日，那些當(dāng)初看著嚴(yán)重的病態(tài)有的已經(jīng)變得平常，然而，這種平常是不是正常，又是否正確實在是個讓人擔(dān)憂的問題。余先生還說“要是處處違拗中文生命的常態(tài)，久而久之，中文就會污染而淤塞，危機日漸迫近”。[5]該譯文中似也存在“連高明之士也抗拒不了”的不屬于常態(tài)的中文，這里擇取幾例討論，具體如下(“原文”指美國女作家G·薇璐·威爾遜所作的游記散文TheComfortofStrangers, “原譯”指孫建成教授的譯文，“改譯”即筆者的翻譯，“評”是筆者的評論，下同)

1.語篇轉(zhuǎn)換。

原文1：The transition between lift in red-state America and life in the Arab capital was at times overwhelming because of the traditional segregation of men and women in many public and private setting. Especially difficult to navigate at first was the Cairene metro, where choosing to ride in the wrong car could result in serious awkwardness. (第一自然段)

原譯：從趨于保守的“紅州”美國生活過渡到這個阿拉伯國家大都市生活，有時難以應(yīng)對，因為那里有一種傳統(tǒng)風(fēng)俗，即在很多公共場合和非公共環(huán)境里，男人和女人是隔離開的。起初，在開羅乘坐地鐵特別不方便，一旦進錯車廂，就可能把你弄得十分尷尬。

改譯：開羅有一種傳統(tǒng)，男人和女人在許多公共場所和私人場合要隔離開，所以從美國紅色之州(科羅拉多州)到這個阿拉伯大都市的生活轉(zhuǎn)變有時讓我難以應(yīng)付，尤其是一開始在開羅搭地鐵，因為一旦上錯車廂，就會讓人十分尷尬。

評：語言與思維，孰先孰后，誰決定誰，至今尚無定論，但二者的緊密聯(lián)系無人否認(rèn)。中西方思維方式迥異，英美人的直線型思維和中國人的曲線形思維影響到英語和漢語，使之在謀篇布局時產(chǎn)生差別，即英語句式結(jié)構(gòu)多為前重心，語義重點在前，而漢語多為后重心，語義重點殿后。揣測作者用意，她試圖表達的是生活方式轉(zhuǎn)變帶來的不適，既然這樣，英譯漢時，就要調(diào)整語序，將這層意思放在后面。這既是滿足漢語言表達習(xí)慣的要求，又是關(guān)照和后一句話的語義連貫，做到由淺入深，層層遞進，特別是考慮到漢語屬意合語言，較少使用關(guān)聯(lián)詞等形式上的構(gòu)架，這樣做尤為必要。[6]

原文2：Two little boys—sons of a young mother sitting next to me—were opening and closing the shutters over the car windows, to their great engrossed. Their mother called to them，……. (第四自然段)

原譯：(1)兩個小男孩正在擺弄車窗上的百葉窗，一會兒開開，一會兒合上，玩得很開心。(2)坐在我身邊的是一位年輕婦女，她是這兩個小男孩的媽媽。(3)她喊他們，……。

改譯：兩個小男孩正在擺弄車窗上的百葉窗，一會兒開開，一會兒合上，玩得很開心。他們年輕的母親坐在我身邊。她喊他們，……。

評：原文中破折號引出插入語，表示解釋，漢語中的破折號雖有相同用途，但如果保留原文形式，直譯順譯的話，譯文會顯得凌亂破碎，原譯顯然也力圖表明此意，所以將這一部分挪后，但仍有可改之處。漢語不重表層形式標(biāo)志，靠各句所表述的概念或命題之間的聯(lián)系，圍繞篇章主題鋪排格局，是為“流水句”。[7]原譯文，第一句話的主體人物是兩個小男孩，第二句話以“我”為描述起點，角度繼而轉(zhuǎn)向“母親”，這就使得前一句話到后一句話的進入有些突兀，而且第二句話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也不如原文緊湊。將“sons of a young mother sitting next to me”譯為“他們年輕的母親坐在我身邊”，照顧了上下文的順承，既沒有破壞畫面中小男孩的主體性，又使筆觸轉(zhuǎn)向流暢自然，為話題的揭示做了充分的烘托和鋪墊。

2.詞性轉(zhuǎn)換。

原文3：where the unescorted women are frequently targets of harassment and religious censure.(第三自然段)

原譯：在那種車廂里， 無人陪同的婦女常常是性騷擾和教規(guī)訓(xùn)斥的對象。

改譯：在那種車廂里，無人陪同的婦女常常被騷擾，并且常受到教規(guī)非難。

評：連淑能曾論及英語的名詞化(Nominalization)現(xiàn)象，指出英語多用名詞來表達原來屬于動詞(或形容詞)所表達的概念，著名翻譯家錢歌川也認(rèn)為，英文和中文最不相同的地方是英文喜歡用“無生物作主語”及“以名詞表動作”，并提醒翻譯時一定要“特別注意”這種不同的地方。[8]

筆者想，原文中的“harassment”和“religious censure”無疑是英語名詞化的表現(xiàn)，而“targets”的存在則為了配合二者。漢譯時，還是應(yīng)該遵從漢語的表述方式，將原文的名詞轉(zhuǎn)化成動詞，避免無謂的異國腔調(diào)。

原文4：I left the metro feeling secure in much more than the arrangement of my head scarf. (文章末句)

原譯：走出地鐵，我在更寬泛的意義上感覺到安全，不只是在頭巾的戴法上。

改譯：走出地鐵，我感受到了遠(yuǎn)超過戴頭巾所帶來的安全感。

評：“頭巾的戴法”這一譯法將抽象名詞“arrangement”的詞性植入漢語譯文，使之流露出英語文法的痕跡，讀來總嫌生硬拗口，不若“戴頭巾”，顯出漢語活潑潑的“靈動”的常態(tài)。

3.“是”以及“是……的”。

原文5：a convert in a head scarf was unusual. (第十一自然段)

原譯：戴頭巾的皈依者是不多見的。

改譯：皈依本教，戴上頭巾的人并不常見。

原文6：Being a khawagga, or white Westerner, I was often kept at arm’s length by other women in public. (第七自然段)

原譯：在公共場合，其他婦女通常我是要與我保持一定距離的。

改譯：在公共場合，其她婦女常與我保持一定距離。

原文7： because of the traditional segregation of men and women in many public and private settings.(第一自然段)

原譯：因為那里有一種傳統(tǒng)風(fēng)俗，即在很多公共場合和非公共環(huán)境里，男人和女人是隔離開的。

改譯：開羅有一種傳統(tǒng)，男人和女人在許多公共場所和私人場合要隔離開。

原文8：sons of a young mother sitting next to me(第四自然段)

原譯：坐在我身邊的是一位年輕婦女。

改譯：他們年輕的母親坐在我身邊。

原文9：I rode in the women’s car, as usual.

原譯：像往常一樣，我乘坐的是婦女車廂。

改譯：像往常一樣，我坐到了女性車廂。

評：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是”與“的”搭配有分類的作用，如：這張多字是石頭的?！秾W(xué)生實用新漢語詞典》補充道，此搭配還可表示強調(diào)。反觀原文，原文5、原文6和原文7，均不含分類之意，也未見英語偏好的明確表示強調(diào)之意的詞匯或句式，所以，譯文去掉“是……的”的表達比較妥當(dāng)。原文8和原文9中并沒有出現(xiàn)be動詞，漢語譯文中的“是”字為譯者添加，雖然，漢語中有類似的表達，但這里“無中生有”的“是”讓譯文顯得呆板拘謹(jǐn)，舍去為好。

關(guān)于文化元素的翻譯問題，異化與歸化的爭論由來已久，筆者個人十分贊同譯學(xué)建設(shè)應(yīng)超越二元對立，創(chuàng)造多元共生的理論環(huán)境的觀點。筆者進而認(rèn)為，多層次的文化元素翻譯可以有一個稍微清晰些的指導(dǎo)，即在處理具象的顯性文化元素，比如，地理、習(xí)俗、器物、行為規(guī)范等時，盡可以信任國人的理解能力和學(xué)習(xí)能力，盡量異化，大膽前行，以豐富漢語言，擴大國人視野；而對于抽象的隱性文化元素，比如隱藏于字里行間的他人的思維方式、意識等以漢語落筆時，要有所止，保留漢語形散意凝的美感，保護漢語之所以成為漢語的特點。做到既不崇英貶漢，妄自菲薄，又不護漢貶英，固步自封；有所行，有所止，行止結(jié)合，實現(xiàn)漢語的良性發(fā)展。

[1]包會南. 文化語境與語言翻譯[M]. 北京：中國外對翻譯出版公司，2001：2.

[2]百度百科.“科羅拉多”詞條，http://baike.baidu.com/view/552293.htm.

[3]黃伯榮，廖序東. 現(xiàn)代漢語[M]. 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3：366-368.

[4]百度百科.“女性車廂”詞條，http://baike.baidu.com/view/4211209.htm.

[5]余光中.怎樣改進英式中文？——論中文的常態(tài)與變態(tài)[N]. 明報月刊，1987(10).

[6]張全.全球化語境下的跨文化翻譯研究[M].昆明：云南大學(xué)出版社，2010：78-79.

[7]許余龍.對比語言學(xué)[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2：207-210.

[8]何南林.漢英語言思維模式對比研究[M].北京：齊魯書社，2008：618-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