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平凡的世界》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的皇皇巨著,它全景式地描寫了中國當(dāng)代城鄉(xiāng)社會生活的場景,其中的愛情描寫是其最優(yōu)美動人的部分,而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悲劇更是其所描寫的眾多愛情中的絕唱。本文將孫、田兩人的愛情和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保爾與冬妮婭的愛情進行對比,并結(jié)合中國傳統(tǒng)觀念來探討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悲劇之美。
關(guān)鍵詞:《平凡的世界》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中國傳統(tǒng)觀念 愛情悲劇之美
引言
許多人在讀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時,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了。他們是作者傾注感情最多,也是用力最大的一部分,他們是作者最鐘愛的男女主人翁。孫、田的愛情也因此成為作品中眾多愛情里的絕唱,被認為是一種“知音共勉型”{1}的愛情模式。然而孫、田的愛情悲劇卻讓不少的人感到惋惜,即使是作者自己也不忍把這份絕美的愛情扼殺,但是在當(dāng)時的現(xiàn)實條件下其愛情的結(jié)果只能以悲劇收場。雖然田曉霞的物質(zhì)肉體不復(fù)存在了,但其生命卻達到了高度的完美,因此她和孫少平的愛情也超越了物質(zhì)而達到了精神上的永存。作者所能做的就是把這份愛情的悲劇收結(jié)得充滿悲壯之美。
一、《平凡的世界》與《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愛情對比研究
在探討孫、田的愛情悲劇時如果和蘇聯(lián)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的保爾與冬妮婭的愛情悲劇來進行對比分析,就更能看出孫、田愛情的悲劇之美了。因為要想真正了解孫、田的愛情就不得不觀照保爾和冬妮婭的愛情,二者之間是有借鑒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的關(guān)系。當(dāng)我們在對《平凡的世界》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比較閱讀中,就會發(fā)現(xiàn)孫少平身上有保爾的影子,而田曉霞更是冬妮婭形象的重塑。讀者應(yīng)該不會忘記,孫少平的啟蒙書正是那本借自潤生媽用來夾鞋樣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書里普通外國人保爾·柯察金的故事強烈地震撼了他幼小的心靈,并且為保爾和冬妮婭的最后分手而熱淚盈眶,并且也期望著自己能遇到一個“冬妮婭”。所有這一切再加上作者對田曉霞形象的塑造都說明了上面所述的二者之間的借鑒創(chuàng)造發(fā)展關(guān)系。所以,對保爾與冬妮婭愛情悲劇的分析有利于我們對孫、田愛情悲劇的理解。
下面舉一些例子來進一步印證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首先,初識。孫少平和田曉霞初識時的第一句話和保爾與冬妮婭初識時的第一句話是何其的相似?!斑@兒難道能釣著魚嗎?”{2}(冬妮婭)、“你和潤生是一個班的吧?”{3}(田曉霞)。初識時的第一句話都是一句疑問句,而且都是反問句,最先開口的還都是女方。就這樣初識時的一句簡單的問話就已經(jīng)把冬妮婭和田曉霞那種相同的勇敢爽朗的性格給刻畫了出來。其次,借書。書是保爾和冬妮婭之間感情聯(lián)系的一條紅線,同樣也是孫少平和田曉霞之間感情維系的一根紐帶。冬妮婭在帶保爾參觀完她家的圖書室后,讓保爾以后要經(jīng)常到她家來拿書,而田曉霞和孫少平在黃原相見后,她幫孫少平借了很多書卻不愿一次全給他,而是每次只帶給他兩本以期孫少平能夠更頻繁地來找她拿書,從而能夠經(jīng)常見到他。由此看來,書成為他們感情發(fā)展的一個催化劑。再次,就是冬妮婭和田曉霞的身份。冬妮婭和田曉霞都是當(dāng)時上層社會人家的女兒,冬妮婭是林務(wù)官的女兒,而田曉霞的父親是縣革委會副主任(后升至地委書記、省委副書記)。因此,保、冬之間和孫、田之間的愛情都發(fā)生在不同身份階層的人之間,這同樣是二者的相似點。以上幾個方面都說明了孫、田的人物形象以及他們之間的愛情和保、冬他們是分不開的,是具有關(guān)聯(lián)性的。所以說對二者進行對比分析是有利于我們對人物形象把握的。
然而,現(xiàn)在我們要思考的是孫、田的愛情悲劇和保、冬的愛情悲劇二者之間發(fā)展的軌跡是一樣的嗎?答案是否定的。其原因就是作者對二者愛情悲劇結(jié)果處理的“生離死別”的方式上,奧氏讓保爾和冬妮婭的愛情最終走向了“生離”,而路遙則讓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最終歸宿于“死別”。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呢?這就要分別對其進行分析了。對于保爾和冬妮婭的愛情,因為“保爾獻身革命,冬妮婭獻身愛情”{4}。保爾不敢要這愛情,并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因為他是革命者,是布爾什維克?!氨枌Ψ降膼塾懈郊訔l件,冬妮婭也如是?!眥5}如果冬妮婭不能和保爾一樣加入革命者的行列,那么他們的愛情也就只有終結(jié)了。因為在保爾看來“第一是黨,其次才是你和別的親近的人們{6}”,而冬妮婭則是“愛保爾‘這一個人’,而不是愛保爾‘那一個人’{7},所謂“這一個人”就是冬妮婭最初認識的那個勇敢、不甘受辱、性格憨厚的保爾,而不是眼里第一只有革命、其次才有親人和自己的“那一個人”。所以他們的愛情也就只能以悲劇而結(jié)束了,最終走向“生離”。還有,保爾是在不斷的磨煉中一步步走向革命,他和冬妮婭的愛情也是他堅定革命立場的一次磨煉,因為要想做一個真正的意志堅定的革命者,那么任何和革命不協(xié)調(diào)的東西都是次要的,包括他和資產(chǎn)階級小姐冬妮婭的愛情。因為依然存在的感情而毅然割舍那是需要多么強的意志力啊,這就是他們愛情“生離”的原因之一,保爾通過和冬妮婭愛情的決裂來證明了自己革命立場的堅定,這在當(dāng)時的社會背景下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而孫少平和田曉霞之間則不存在階級上的對立,他們之間存在的是城鄉(xiāng)差別這條巨大的鴻溝。在這巨大的鴻溝面前,作者“試圖在社會階層的現(xiàn)實差距之
中,探索精神平等、人格平等的可能性,探索愛情可以超越物質(zhì)條件的精神動因”{8}。并且作者也這樣做了,他讓孫、田相愛了,他讓他們的愛情“勇敢而理性地超越了物質(zhì)身份的差異之后,在文化身份的認同上確立了新的愛情坐標(biāo)”{9},但是作者卻沒有能為他們倆在當(dāng)時找到愛情的“生”的出路。但作者又不愿意讓孫、田的那種超凡脫俗的愛情受到傷害,不愿意看到像保爾和冬妮婭那種“生離”的局面,因此作者“為田曉霞安排了一場壯美的死亡”{10},“因為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更好的
結(jié)局”{11}。
二、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悲劇美
然而就是孫、田之間“死別”的愛情悲劇卻帶著一種悲壯之美。仔細考究一下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感情發(fā)展軌跡,就很容易理解孫、田之間愛情的悲劇之美了。孫、田的感情歷程是伴隨著兩人之間的身份的變化而不斷變化發(fā)展的。
這些變化主要有三次:一是開始相識和純真的友情階段。這一階段主要發(fā)生在他們在同一個學(xué)校讀高中的時候,這時孫少平是一個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窮學(xué)生,而田曉霞則是縣革委副主任的女兒;二是黃原重逢到杜梨樹下的約定。這一階段主要發(fā)生在黃原市,這時孫少平是黃原城千千萬萬攬工漢中的一員,而田曉霞不僅是黃原師專天之驕子的大學(xué)生,而且還是當(dāng)時黃原地委書記的女兒;三是從深愛到愛情之殤。這一階段孫小平是銅城煤礦的一個掏碳工,田曉霞則是省城省報的記者,并且是省委副書記的女兒。
這三次身份的變化讓孫少平和田曉霞之間的差距越拉越大,他們之間的鴻溝也越來越寬,因此他們愛情中的悲劇色彩也就越來越濃了。因為在當(dāng)時那種城鄉(xiāng)二元結(jié)構(gòu)尖銳對立以及現(xiàn)時世俗觀念沒有徹底改變的情況下,孫、田的愛情是很難沖破這重重障礙的。雖然“讓少平和曉霞沖破現(xiàn)存的種種戒律而結(jié)婚,也許作為偶然的個案,生活中未必沒有這種可能;但由于社會到目前尚未提供充分地超越雙方社會地位建立婚姻的具有普遍意義的可能性,而使這種安排失去概括生活的廣泛意義而置得虛假”{12},而實際上作者也并沒有這樣做,因為作者自己在當(dāng)時還無法沖破那種世俗的觀念。這可以從田曉霞死后、孫少平出事故在省城療傷期間,金秀向他表白自己的愛意時孫少平的矛盾斗爭中再一次看出來。從中可以看出在孫少平和金秀之間,孫少平依然認為他和金秀的差異太大了。幾年前金秀是和他一樣的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而現(xiàn)在金秀卻多了一個大學(xué)生的身份,孫少平就認為他和金秀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那么可以看出在孫少平心中他和田曉霞的差距,他在心理上更是無法逾越的。所以,孫少平,包括作者,在當(dāng)時是無法沖破這層世俗觀念的樊籬的。
由此可以看出,孫、田是無法走到一塊甚而結(jié)婚的。但是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考慮,即如果讓孫、田的愛情往最終破裂以致最終分手的方向發(fā)展,這樣的結(jié)果如何呢?如果作者真的這樣做了,那么“無論這種分手是有哪方面提出,則兩人身上反叛世俗生活規(guī)范的理想光彩都將因此而大為遜色”{13},所以作者只能“讓這份愛情在最美麗的時刻戛然而止,既保持了愛情的純美,又因愛情敘事的終止、定型而省略了愛情發(fā)展的多種可能性”{14}。由此看來,田曉霞的命運結(jié)局是早就注定了的。
其實作者在開篇之初就為田曉霞的這種命運做好了安排。這可以從對作者為其取的名字“曉霞”這兩個字上進行“達詁”中看出一點端倪的。曉霞:早晨的霞光也。霞光是日出或日落前后,日光斜射在天空中,由于空氣的散射作用而使天空出現(xiàn)的色彩繽紛的自然現(xiàn)象。所以,霞光很美,只可惜不可長久存在,況且是早晨的霞光呢,就更不可能延續(xù)到中午,甚至日落了。這就注定田曉霞的生命會像早晨的霞光那樣美麗而短暫。而《平凡的世界》中田曉霞的一生正可以說是其名字“曉霞”的真實映照。所以,田曉霞的命運悲劇是注定了的,而她和孫少平的愛情悲劇也就更加不可避免了。
三、從中華民族傳統(tǒng)觀來看孫、田二人的愛情悲劇美
但為什么要說孫、田的愛情充滿著悲劇之美呢?這就要從華夏民族的傳統(tǒng)觀念來探討了。
中華民族是一個非常重視祖先崇拜,看重慎終追遠的民族。在華夏人民的意識中,親人的死去只不過是到另一個世界去了,并沒有真正地離開我們,而是在另一個世界里時刻看著我們和我們同在。所以“死別”對中國人民來說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情,相反,“生離”卻是那樣的讓人肝膽俱碎。人生中是難免有生離死別的,但是在中國人民心目中“生離”的痛苦要遠遠大于“死別”的痛苦。因為“生離”說明曾經(jīng)的已不再,即使存在,有時也是渺茫的,若有若無的,是一種心靈思念的煎熬;而“死別”則是曾經(jīng)的依然在,只不過存在于不同的時空世界里罷了,是內(nèi)心魂靈的守護。
魯迅說過,“悲劇是將人生最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
人看”。因此,田曉霞的死是一種悲劇。不過這毀滅的“最有價值的東西”是可以分為物質(zhì)上的和精神上的。
這樣看來,田曉霞的死只是作者把最有價值的物質(zhì)客體給毀滅了,而其精神的部分并沒有被毀滅,即她和孫少平的愛情并沒有因為她的死而消失,反而因為她的死而得到了永恒。關(guān)于這一點作者借孫少平和外星人的對話已經(jīng)進行了闡述。田曉霞死后,由于孫少平對田曉霞的思念的念力太強大,一天外星人就用他們的方法讓孫少平看到了冥冥之中的田曉霞。于是孫少平和外星人就借此探討了關(guān)于生命的命題。在外星人告訴孫少平他們的年齡換算成地球標(biāo)準(zhǔn)年齡后平均超過兩千歲,孫少平就此闡述了自己的看法,說“就我們看來,活得那么長,這已不是生命,而只是一種靈魂的存在了”{15},而外星人則說“對,也不對。某些生命達到了高度完美,精神就不再需要物質(zhì)肉體,就好像是生活在純粹的精神世界”{16}。所以,田曉霞的生命在此已經(jīng)達到了高度的完美,已不再需要物質(zhì)肉體來寄托了,她的生命以新的精神的形式將在宇宙間永存?!懊利惖幕ǘ溆啦坏蛑x;那花依然在他心頭開放……”{17}這就是孫、田愛情的悲劇美之所在。
{1}{8}{9}{14} 王正:《農(nóng)民愛情敘事中的文化情緣——論〈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浙江社會科學(xué)》
2010年第6期,第93—97頁。
{2}{6} [蘇聯(lián)]奧斯特洛夫斯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曹縵西、王志棣譯,譯林出版社1996年10月第1版,第36
頁,第182頁。
{3}{15}{16}{17} 路遙:《路遙文集》(3·4·5合卷本),陜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1月第1版,第10頁,第568頁,第568頁,
第566頁。
{4} 劉小楓:《記戀冬妮婭》,《讀書》1996年第4期,第84— 92頁。
{5}{7} 安春梅:《“記戀冬妮婭”》,《讀書》1997年第5期,第85—86頁。
{10}{11}{12}{13} 姚維榮:《色彩斑斕浪漫苦澀的愛情世界》,《安康師專學(xué)報》1999年第11卷第4期,第72—78頁。
作 者:趙樹元,云南民族大學(xué)民族文化學(xué)院2012級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張亞瓊,海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2011級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本科生。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