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凝視,這個來自西方的外來詞匯同其他外來生活詞匯一樣深入人心,凝視,一個出自人的眼神動作的意會詞匯,不單單是一個生理方面的動作,更是飽含人類智慧與精神的力量。在各類文學作品中,這個眼神所顯示出的生命力量意味悠長。
關(guān)鍵詞:凝視 生命力量 真的人
“凝視這一概念描述了一種與眼睛和視覺有關(guān)的權(quán)利形式?!雹?我們在凝視某人或某物時,不但是在看,“同時也是探查和控制”②,通過視覺的這個動作達到控制對象的目的,從一個眼神的動作,上升到意識形態(tài)的層面上,并賦予世俗一種權(quán)利意味,從單純的身體動作轉(zhuǎn)換為一種心理的體驗,這就是凝視為何成為不可否認的一種權(quán)利。不論在民間傳說和神話還是普遍的文學創(chuàng)作當中,凝視這個來自眼睛生發(fā)出來的權(quán)利有著至高無上的價值,可以表現(xiàn)為邪惡的眼睛,既令人著迷又令人畏懼,甚至在一定的程度,一次短暫的對視就能把人拖進死亡的領(lǐng)地。經(jīng)典的神話里大多也涉及眼睛,往往一個眼神就能夠改變很多正在發(fā)生的事情,比如我國古代神話傳說中的《鹿回頭》眼神的交流顯得異常重要,“只見那五彩花鹿回頭向阿郎投來深情的一瞥”③,其中的“一瞥”剎那間就變成一位美麗的姑娘,那么,這位姑娘的深情在一定意義上解除了自己的生命危險。對美的不忍,是每個人的天性,一個男子對于姣好女子的不忍是人之常情,更何況深情曼妙的一瞥,直接消除兩人之間的血肉追逐,在這個意義上,整個故事也得到了直接推向高潮的契機。同樣,一切美好的,不可思議的情節(jié)都將得到諒解,雖然,故事的套路是一模一樣,但留給閱讀者的是一個帶著奇妙框架寄托美好情感與祝福的故事,內(nèi)心的情感得到滿足,就不會在乎故事的老套俗氣。鹿的回頭一瞥緩解了阿郎的追殺,更重要的是阿郎母親的生命也得到了保障,進一步弘揚了團結(jié)可以祛除邪惡勢力的美麗寓言,整個故事的起落的關(guān)鍵點就是這個飽含深情的“一瞥”。
凝視就是從外向內(nèi)看的經(jīng)驗動作,筆者從兩個角度解讀(如殺人):一是“真的人”方面,面對死亡,人與人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未能想通的時候,死亡是一件可怕的逃避,想通的話,死亡就是一次最高層次的升華體驗。個人面對同類——其他人的死亡問題上有相似的體驗,那就是不忍,有不忍之心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真的人”,這是正常純粹的人的狀態(tài)。因為,這個“真的人”有著不忍之心,那么人與人之間違反人道的相互殘殺對他或她而言就是一件極其令人恐懼的事情了,“真的人”有著純粹的愛的意識,既自知肉體靈魂的寶貴,也知他人生命的價值,在他或她的眼里,生命的消失不能是暴利的驅(qū)使,而應(yīng)該是順著自然的奔流而消逝于天地之中。因此,血腥的味道是一股難以忍受、難以理解、難以置信的嗅覺體驗。二是附帶各種條件的個人,這里的條件指的是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就浸染在社會的各種意識形態(tài)當中,成長起來的人不是一個純粹的人,而是一個被洗禮過的社會人,每種思考都是從林林總總的概念中攫取有效的信息進行合乎社會需要的描述。特別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駐扎,其根深蒂固的思維心態(tài)看待大千世界的起伏變化,很多人本應(yīng)該有的東西早就埋進黃土,生存下來的無非是一個完全被塑形過后的機器人,沒有了獨立的思考方式,更沒有人之為人的生存方式。那么,這種變形過后的人,看待死亡就會以業(yè)已形成的觀念去理解,不管何種死亡都不過是達到某種目的或者一條可以摒棄的工具一般,人的自然情感被機械的運作取代。因此,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是工具與工具之間的關(guān)系,一個工具的離去只是一件過時遭到淘汰的東西,這個工具可以是民族主義的工具可以是國家主義的工具,也可以是和平主義的工具等等。所以,看待死亡就顯得麻木不仁,盲目歡喜,不會反抗斗爭的一群犧牲品或者幫兇。
很自然聯(lián)想到魯迅寫的《狂人日記》,文章中每次筆鋒的所到之處都充斥著眼神的力量,這股神秘的力量有著致命的毒性。全文出現(xiàn)的有關(guān)“兩眼”“眼色”“眼睛”“眼光”“滿眼”“幾眼”等視覺動作共十九次,這些視覺來源于狂人對于外在的感覺,包括趙家的狗、趙貴翁、小孩子、路人、大哥等,這些人是狂人在發(fā)狂的時候也就是他最清醒時的對立者,對立者的眼睛所傳達出來的意味,只有狂人自知其力度的強弱,文章對于這些視覺動作的形容詞,如“怪”“兇光”“鬼”“惡狠狠地”“疑心”“兇狠”直接表達了凝視的力度。那么還有一些未直接利用情感形容詞的視覺
動作,在上下文語境中同樣十分完整地表現(xiàn)出狂人對于對立者投射過來的凝視有著深切的體會,如文章中常出現(xiàn)的“從頭直冷到腳跟”,這是從外來的視覺動作到內(nèi)心的恐懼體驗,足以射殺一個在萬馬齊喑的社會里生存的異類者。在這樣的一個社會里,狂人是一個“真的人”,他的不忍之心使得面對血腥的環(huán)境、殘暴的民眾抓狂不已,一個人的力量難以抵擋眾人的手臂,大多數(shù)人是屬于被塑形過后的工具,不具備人的意識與本性,因此,統(tǒng)治階層的思想就是主宰民眾的思想,那么任何口令之下執(zhí)行的就是一個機械工具的職責?!犊袢巳沼洝分兴霈F(xiàn)的各種有毒氣的視覺動作——凝視,在狂人的面前就是一把刀,用于宰殺社會的異類分子,民眾只不過是統(tǒng)治階級達到穩(wěn)固地位的工具和幫兇,當社會的工具意識達到一致性的時候,力量就變得無窮大。其實,凝視只不過是隱性的手段之一,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掩飾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正如趙貴翁那伙人想吃狂人,但是為了取得一個合情合理合法的吃人目的,給狂人安了一個“瘋子”的名號,這似乎有形無形的名號帶給那些嗜血如命的人一張貼身的符咒。
儒家思想在和平時期成為穩(wěn)固統(tǒng)治者江山的軟件工具,從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統(tǒng)一了全國的思想,到朱熹的“存天理,滅人欲”其一整套思想控制的設(shè)施之下,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替主人構(gòu)思各種具體的控制方法,封建等級制度中的人不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而是一件件可以隨便處置的工具,因為沒有了人所應(yīng)該有的生命力與獨立的思考能力,人僅僅有的一些自我思索的東西也是被統(tǒng)治階級扭曲之后的儒家思想。因此,每一個人都變成整齊歸一的工具生物,世界變得太平,任何的現(xiàn)世苦難都是罪有應(yīng)得,佛傳達的意思就是讓每個人學會忍受現(xiàn)世的苦難與折磨,祈求下輩子的幸福與榮耀,在儒家天理的教導下,一切現(xiàn)存的都是合乎情理的。那么,狂人可能是大潮之下遺落下來的異種,他睜著眼睛看周遭的人,為之痛恨不止。本應(yīng)該有著正常人本性而活著的人全都變成統(tǒng)治階級的豺狼般陰險狠毒的工具,與統(tǒng)治者一起絞殺不聽話的異類分子,啃噬同類之人竟然是一件可以獲得無上光榮的事情,甚至是光宗耀祖的盛舉。這就是鋪天蓋地的血腥場面,就是狂人清醒之后所處的境況,特別是看到一群小孩子也同樣有著與老娘子一般的眼神,狂人的心情不自禁地疼了。他害怕一代代沒有盡頭的喪失人的意志,這種害怕單單是存在面對小孩子時所具有的,當然,為何不懂事的孩子也具備如此血腥的眼神——凝視,狂人毫不猶豫地直指他們的“老娘子教
的”這個原因。他痛心已經(jīng)深陷工具一樣的同類,更痛恨這種喪失天理的教育的延續(xù),看到一模一樣的凝視,而且是帶著一模一樣的“惡狠狠地”看狂人自己,禁不住“從頭直冷到腳”。不得不承認,第一次閱讀這篇文章時有許多的不適,視覺動作遍布全文,當?shù)诙谌谒牡谖宕沃刈x《狂人日記》漸漸消除了心理的不適應(yīng),理解這篇文章在于讀懂反復(fù)出現(xiàn)的視覺動作。每一次閱讀都有一種被窺視的感覺,雖然凝視狂人的一舉一動,可總覺得自己也處于被凝視的處境之中,這是魯迅這篇文章威力十足的地方,一種被威脅被控制的感覺非常強烈。其實,狂人驚訝趙家的狗為何多看他幾眼不過是無法相信這一切的存在,不知該說是趙家的狗升級為人的資格,還是趙貴翁、小孩子、大哥、佃戶等退化為狗的狀態(tài),也可能是趙家的狗與趙貴翁、小孩子、大哥、佃戶等相互持平。趙家的狗努力與主人靠近,而趙貴翁、小孩子、大哥、佃戶等在奴化思想的熏陶下與趙家的狗靠近,所以,狂人面對來自人畜投射過來的嗜血般的凝視既不驚訝也不見得歡喜,只能在最清醒的時候承受這份沉重的痛楚罷了!
總而言之,狂人是一個“真的人”,他有著人的本性,憐憫、同情、愛、不忍、獨立的人格、思考能力與觀察能力,面對人吃人的慘相痛心不已,也恐懼這種現(xiàn)象的存在。然而,趙貴翁、小孩子、大哥、佃戶、女人、老五等就是一群被一統(tǒng)思想腐蝕的工具,帶著濃重的國家主義意識和民族主義意識的殘缺之人,在泯滅了人的本性之后,以統(tǒng)一的標準與價值來衡量各種人與事。所以,他們對吃人不過與淘汰不符合實際需要的工具一樣,達到消除他們“合理”生活的障礙物,這就是他們麻木吃人,盲目吃人的信條。
①② [英]丹尼·卡瓦拉羅:《文化理論關(guān)鍵詞》,張衛(wèi)東等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27頁,第128頁。
③ 王小娜、王娟改編:《中國古代神話與傳說》,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13年版,第189頁。
參考文獻:
[1] 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作 者:李幼君,汕頭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