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小波《黑鐵時代》中的歌仙劉三姐,是擁有美麗的歌喉但外貌卻極其丑陋,熱切渴望愛情的悲劇性典型形象。作者出于對人類社會生存狀態(tài)的思索和對宿命論的追問,充分發(fā)揮作者的“審丑”趣味,為文學畫廊又增加了一個形象鮮明、富有個性的人物。
關鍵詞:《歌仙》 劉三姐 悲劇形象
王小波的早期小說《歌仙》是王小波小說《黑鐵時代》中篇幅最短的一篇,其中的主人公劉三姐外貌奇丑,但擁有美麗歌喉,且內心善良的女性形象,給讀者以巨大的視覺沖擊,并且使得讀過《歌仙》的人都對歌仙劉三姐印象深刻,內心飽含同情,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對于劉三姐的美學形象,首先是表現(xiàn)在外在的形象上,王小波筆下的劉三姐是一個外貌奇丑的女子,她的丑陋王小波給予了形象生動的正面描述:“我們的劉三姐長得可怕萬分,遠遠看去,她的身形粗笨得像個烏龜立了起來,等你一走近,就發(fā)現(xiàn)她的臉皮黑里透紫,眼角朝下搭拉著,露著血紅的結膜。臉很圓,頭很大,臉皮打著皺,像個干了一半的大西瓜。嘴很大,嘴唇很厚?!眥1}這是王小波運用比喻、夸張、白描的手法正面描寫的劉三姐的丑陋外貌,這些手法的運用,把劉三姐的丑陋外表刻畫得淋漓盡致、形象生動,一個外貌奇丑的女子形象瞬間就出現(xiàn)在讀者面前,給人巨大的視覺沖擊。
但在劉三姐丑陋外表的覆蓋下,她卻有一顆善良、樂于助人的內心:“劉三姐容貌就是專門這么可怕,但是心地又是特別善良,樂于助人,慷慨,溫存,而且勤勞。鎮(zhèn)上無論哪個青年穿著臟衣服,破鞋子,她看見都要難受:為什么人們這么襤褸呢!她會把衣服要來給你洗好、補好的。不然她就不是劉三姐了……”{2}總結起來,她勤勞肯干,任勞任怨;她體諒別人,善解人意;她委屈自己,成全他人,知道自己丑會嚇到人就獨自找個土樓居住,而且白天都不出門嚇人……
王小波賦予了劉三姐外貌奇丑的同時,賦予了她善良的心地,也賦予了她一個優(yōu)美的歌喉,又響亮又圓潤,劉三姐生活在美麗的陽朔,七月七日對歌習俗中,劉三姐以美妙的歌喉吸引了一個熱情奔放的男高音,還稱贊她的歌唱得好了,唱起了求婚歌……足以見她的歌聲使男子傾倒。劉三姐半夜在土樓唱歌的場景也可以看出劉三姐歌喉不是一般的美麗動人。
劉三姐的形象,除了是個外丑內美的美學形象外,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形象。她的悲劇形象主要體現(xiàn)在她的人生悲劇、愛情悲劇、性格悲劇三個方面:出生時的家庭悲劇——家人都嫌棄她,遠離她;成長中的環(huán)境悲劇——周圍人物如對山歌的男子和鄰居們都躲避她、害怕她,她被迫移居鎮(zhèn)東一個沒有人家的土樓上去住。這些都或多或少勾勒了她人生悲劇的情況。
戀愛時的愛情悲劇更是她悲劇形象的突出之處,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她極力渴望愛情,勇于追求愛情。在七月七日對歌習俗中,她放開歌喉歌唱,勇于借歌聲表達自己的愛,這是一個外貌丑陋的一般人所不具備的勇氣。我們從這里也可以看到劉三姐最初的本心,最初她是勇于追求愛情的,對愛情的渴望是純真的,她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大膽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希望過平常人的生活,走和平常人一樣戀愛結婚的道路。而一般人如果自己長得丑陋,根據(jù)心理學的理論,她們會羞于表白,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別人,會退縮,會畏懼,會擔心害怕。但是劉三姐沒有退縮,緊張之余還是大膽地唱出了情歌。而她的悲劇恰恰是在她勇敢追求后給了她一個沉重的打擊,對歌的男子一聽她的名字就被嚇跑了,劉三姐的第一次愛情失敗了,愛情的悲劇從真心渴望愛情,勇敢追求愛情轉入失敗,揭開了劉三姐愛情悲劇的序幕。
第二,她希望有人不會介意她的外貌而喜歡她,與她在一起,對愛情依舊抱有純真的期望。在決定見阿牛哥的前一夜,她幻想自己突然受到玉皇大帝的憐憫而讓自己變美了:“她偷偷伸出手來,摸摸自己的臉,好像細膩多了。似乎吊眼角也比原先小了。粗糙的頭發(fā)也比較滋潤了……”{3}這些都可以看出一個女性對自己外貌的在意,對美貌自覺的追求。但是事與愿違,劉三姐依舊還是那樣的丑陋無比,見到阿牛哥時依然是那樣的嚇人,此時,劉三姐的愛情悲劇達到頂峰,因為外貌的奇丑帶來的心靈恐嚇,預示著劉三姐愛情的徹底失敗和徹底的悲劇性。因為自己的外貌極丑而傷害了自己所愛之人,使得最愛的阿牛哥得了白沙搖頭瘋,愛變成了傷害,怎么能說不是一種悲劇呢?
第三,《聊齋志異》中也塑造了一個外丑內美的喬女,這個喬女雖丑,卻有一個叫孟生的人對她一見鐘情,而歌仙呢?對山歌時勇敢表白,對方卻被自己的名字和長相嚇跑,阿牛哥在見劉三姐之前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阿牛等待著,就要看見一個什么樣的人呢?臉一定比較的黑,嘴也許相當大。但是一定充滿生氣,清秀,但是不會妖艷。當然也許不算漂亮,但是絕對不可能那么惡心人?!彼枷霚蕚淠敲闯浞值陌⑴8缍嫉昧税咨硴u頭瘋,這是王小波“黑色幽默”風格的體現(xiàn),外表“幽默”,內在“黑色”;《巴黎圣母院》中的卡西莫多也是一個外丑內美的典型形象,他同樣是大膽地追求著自己的愛情,同樣也是失敗了,但是唯一的不同,是卡西莫多死后還可以和心愛的人緊緊抱在一起,而劉三姐與阿牛哥從未近距離接觸過,第一次見面就深深傷害了阿牛哥,這些無不都在說明劉三姐的愛情是個徹底的悲劇。
從悲劇的必然性和偶然性,造成悲劇的內因和外因{4},還可以探索出劉三姐悲劇的成因:首先,自身長相問題,這是悲劇的必然性,任何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自己的長相;其次,自身性格造成了她一生的悲劇,劉三姐也過于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過于在意自己的外貌,內心無法正確看清楚自己,更多的是為別人而活,這是造成她悲劇人生的內在因素;但是奇丑的卡西莫多在狂歡節(jié)上被法國人選舉為最丑的人,被人們圍著觀賞、取樂,沒有人害怕他、逃避他,而劉三姐生活的社會環(huán)境恰恰相反,人們害怕她、躲避她,讓她自卑、流淚。這不得不說社會環(huán)境也是造成劉三姐悲劇的外在因素。再次,社會審美觀的偏頗也是導致劉三姐悲劇的不可忽視的外因,人們只能看到歌仙的外貌之丑,就算有美麗的歌喉,有善良的心底,在人們心里都被那丑陋的外貌掩蓋了,因此對劉三姐的嘲笑、歧視、躲避都成了悲劇的偶然因素,最后無法遁逃的宿命也許可以成
為劉三姐悲劇性的最好注解——命中注定了她相貌奇丑,注定了人們審丑觀對劉三姐巨大的沖擊作用。
在描寫劉三姐無法遁逃的宿命時,作者還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做了深刻的反思——逃離現(xiàn)實與面對現(xiàn)實的矛盾思想。正如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數(shù)》中所說的:“在我的小說里……真正的主題,還是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反思?!眥5}小說中的劉三姐多次想逃離現(xiàn)實生活,但又無法徹底逃離。不能逃離的結果就是不得不被迫面對現(xiàn)實:周圍的人,包括自己的家人都嫌棄她,躲避她,迫使劉三姐想逃離這個地方,于是她搬去了土樓里獨自居住,為了不出去嚇人,劉三姐還特地早上早早出門,晚上再回來。但是事實是劉三姐并不能因為自己的離開就能順利逃離人世,一個人和周圍的人事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是不能與世隔絕的,于是歌聲使劉三姐的逃離失敗,愛情更使劉三姐的逃離徹底失敗,她最不想傷害阿牛哥,卻最終還是傷害了阿牛哥。這就是王小波創(chuàng)作《歌仙》的弦外之音——引起我們對自己生存狀態(tài)和處境的思考:現(xiàn)實生活總是那樣,不想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想逃離,卻又總是無法逃離。人在生存環(huán)境下總是存在著種種無奈和矛盾,有些事是我們不希望它發(fā)生的,我們總是在努力避免,但是它最終還是發(fā)生了,這就是我們不得不面對的生存狀態(tài)。而回到王小波當時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文化大革命”是他不愿意
經歷的,但是他又不得不面對,想逃離卻無法逃離。因此,《歌仙》的創(chuàng)作,是王小波對自己當時所處的時代生存狀態(tài)的深刻反思之后結出的碩果。
劉三姐的現(xiàn)實境遇、親情關系與愛情悲劇都能更切近地體現(xiàn)生命的本相與存在中殘酷而無法回避的真實,在卡夫卡的《變形記》中,格里高爾在親情中也面臨著悲劇性境遇,甲蟲的確很丑,但它不經意地拆穿了親情的偽飾,裸露出它不為人知但又確實存在的面目。而同樣王小波筆下的劉三姐容顏的確不堪入目,但它也戳穿了親情的溫情面紗,也揭露了愛情的色相本質,這一真實雖不堪入目,但對透視人心與人性中的黑暗也不無裨益,在丑陋的容顏面前還有難以偽飾的人類情感。這一書寫反而給人以更深的思考,也許在一定程度上,我們還需面對真相,叩問我們自身的黑暗與陰影。
{1}{2}{3} 王小波:《黑鐵時代》,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4} 李峰、呂衛(wèi)東:《美學概論》,中國農業(yè)大學出版社2004
年版。
{5} 王小波:《王小波文集》,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
作 者:宋亞梅,云南民族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