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爺
我大伯個頭一米八,“國”字臉,可臉上不平,一個一個的麻點子,像夏天夜空的星星,還閃啊閃的。
至于我大伯臉上為什么有麻點子,我奶奶說是天生的,我大媽說是我大伯小時候得天花時我奶奶沒有服侍好造成的。不管什么原因吧,現(xiàn)在都不重要了,反正我大伯從來都不在乎,村里人見了他,都很自然地叫一聲“麻哥”或“麻爺”,我大伯也都很自然地應一聲“哎”,從不惱,除了有一次,那時,我大伯是我們生產(chǎn)隊隊長。我們隊很大,雖然大家一年到頭都忙得沒一天歇,但也只能吃個半飽,因為田畝有限,上交的公糧又多??删瓦@樣,還有人想落戶我們隊。這個人是我大姑。
我大姑嫁在山里,那兒田地更少更貧,我大姑父家又是地主成分,在村里備受歧視,同樣的勞動工分卻總是被評得最低,我大姑就想舉家遷到我們生產(chǎn)隊。落戶我們隊,必須過隊長我大伯這一關(guān)。
我大姑首先把這個想法對我大媽說,我大媽當然同意,轉(zhuǎn)而又說:“好是好,就怕你大兄弟不同意,那家伙可是一根筋?!蔽掖蠊眯α?,很自信:“沒問題!我知道我大兄弟的心思都放在生產(chǎn)隊上,擱一般人他是不同意,但對我,他不敢。你先別讓他知道,我們給生產(chǎn)隊每家都說說,叫他們開會時不反對,那樣他還有啥屁放?”應該說,我大姑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因為我大姑在她的幾個兄弟中對我大伯最親,親到我大姑出嫁那天晚上,上轎子時,已是副隊長的我大伯突然躥上轎子,哭叫著說:“我替我姐出嫁……”
那天晚上,生產(chǎn)隊例會上,我大伯照例東扯西拉一番后就說要散會,副隊長拐爺說:“麻隊長,等一下,有件事請大家討論討論。江東海同志想落戶我們隊,大家沒什么意見吧?!?/p>
“沒意見,沒意見!”眾人紛紛說道。
“江東海?江東海是……”我大伯大眼瞪小眼,“我姐夫?。课医惴蛏稌r說的?我咋……”
拐爺打斷我大伯的話:“大家沒意見,就這么定了。”
“不……不行……”我大伯正要繼續(xù)說下去,門外突然吵嚷起來。癩五沖進來就指著我大伯的鼻子說:“我問你,去年、前年,都有人想落戶我們隊時,誰說‘哎呀,我們隊也就這幾畝薄地,幾百張嘴還吃不飽呢……’誰說的?”
“我說的啊?!惫赖卣f,我大伯此時還蒙在鼓里,“老五,你坐下,這到底咋回事?”
“那現(xiàn)在他江東海憑啥能落我們隊?哼!我就說嘛,一個人,心平不平,全寫在臉上!”癩五冷笑著說,“臉都不平,心還怎么平?”
我大伯的臉一下子掛不住了,汗珠子從額頭“咯噔咯噔”地滾下來——這不明顯罵他是麻子臉嗎?我大伯知道癩五是沖他來的:這癩五好吃懶做,每次上工,不是肚子疼就是腰疼,太陽老高了,才捂著肚子或腰吭哧吭哧地來。下了田,也是一會兒喝水一會兒上茅廁,反正就是不正經(jīng)干一會兒。你批評他,說要扣工分,他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不在乎。年終評工分,他最低,就偷。一次偷生產(chǎn)隊倉庫的玉米棒子,被我大伯抓了現(xiàn)行,還耍橫。我大伯怕軟不怕硬,把他送到大隊,讓他吃了皮肉之苦,他就恨上了我大伯。
我大伯強壓怒火:“張金五,你把話說清楚!我臉上是有麻子,但我的心,哪里不平?”
癩五梗著脖子還要說,拐爺一巴掌打在他脖子上:“你知道個球!這事大家一直就瞞著麻隊長一個,他剛剛知道就說不行!”社員們也跟著罵癩五。
“江東海的事,我現(xiàn)在知道了,那我就把話撂這兒,我們隊也就這幾畝薄田,幾百張嘴還吃不飽,他天王老子想落我們隊,都不行!”說著,我大伯把桌子一拍,“張金五,我心里哪里不平了?你說出來!”
癩五癟了,從拐爺兜里掏一支煙,雙手遞給我大伯,嬉皮笑臉地說:“麻隊長,麻爺,你臉是不平,這誰不知道???你又何嘗護過短啊?但你的心平,最平,水平,比水平……”我大伯“噗嗤”笑起來,大伙兒也跟著笑起來。
直到現(xiàn)在,我大伯都八十歲了,人們還記得癩五當年評價他的話:“臉不平,心平!”
匪爺
“匪爺”是我二伯。
我二伯的這個外號,是因為他的膽子。我奶奶活著時一說到我二伯的膽子,嘴唇就發(fā)抖。
我們村南面有個黃土崗,叫南崗,是村里的老塋地,幾百年來,村里老死了多少人,那兒就埋了多少人。南崗下是一塊干旱的洼地,叫鬼洼。也不知道從什么時代起,村里那些上吊、喝藥等橫死的人,都埋在鬼洼里。鬼洼里長滿雜樹和荊棘,蛇、野狗、黃鼠狼整天整夜在里面打鬧,一入夜就傳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就連大白天,除非成群結(jié)隊,否則沒有人敢接近一步,膽小的就連老遠向里望一眼都會抖上半天。
我二伯十一二歲的時候,村里一個叫大熊的壯漢子,上吊死了。大熊活著時,滿臉橫肉,一雙鷹隼眼,說話如炸雷,閻王見了都怕。大熊上吊一死,整個村子都陷于恐懼之中。那天下午我爺爺和幾個人把大熊埋進鬼洼后,晚上回到家,一摸口袋就一拍屁股,說:“壞了!大熊婆娘給了我兩個包子,一個我看她小閨女餓得可憐就給了她,另一個我揣在兜里怎么沒了?一定是掉在鬼洼了……”我奶奶說:“沒就沒了吧,反正她家的東西你就是帶回來也沒誰敢吃?!闭诒桓C里的我二伯聽了,一骨碌爬起來,兩眼睜得牛卵子一般:“怎么能不要了呢?包子多香啊?我去找!”說著就穿上破棉襖棉褲,出去了。
我奶奶往外看了看,風大雪大,伸手不見五指,認為我二伯是出去瘋了,沒在意。半個鐘頭后,我二伯回來了,滿身的雪,臉也紫了,從懷里掏出一個包子,伸到我爺爺面前,問:“是這個吧?”我爺爺大睜著恐懼的眼,我奶奶這時還當這爺倆在合伙嚇唬她,不屑一笑。我二伯就把那包子往我奶奶身上一丟,說:“這個給你,我還有。”說著又從兜里掏出一個,放到嘴里就啃。我奶奶一看,一聲:“媽啊,你這個活土匪!”就暈了過去——我二伯啃的包子里滿是頭發(fā)絲,是放在死人手里讓他過“惡狗村”丟給惡狗用的包子。我二伯一邊用手扯著嘴里的頭發(fā)絲,一邊說:“這是從大熊手里摳出的,大熊都被野狗刨出來了……”
此后,我奶奶就一直叫我二伯為“活土匪”,他“匪爺”的外號也就漸漸形成了。
“活土匪”我二伯后來當了兵。我二伯當兵據(jù)說是我爺爺?shù)闹饕猓覡敔斦f:“這東西不讓部隊管,非真的當土匪不可?!蔽夷棠套畛跏欠磳ξ叶敱模驗槟菚r整天叫嚷著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就要打響了,當兵就是送死??墒俏叶慌滤?,鐵了心要當兵。
沒想到到了部隊后,我二伯非常聽領(lǐng)導的話,加上膽子大,完成了很多別人都完成不了的任務,立了很多次功。后來我二伯轉(zhuǎn)業(yè)到克拉瑪依油田,再后來又相繼轉(zhuǎn)了好幾個油田,每轉(zhuǎn)一次,都升了官。
我二伯每一次升官,我們家的人自然都十分高興,唯獨我奶奶一次比一次擔心,總是說:“這個活土匪,狗膽比天都大,手里那么大的權(quán),那么多的錢,身邊那么多的小妖精,一出事可就比天都大??!”我小時候,經(jīng)??吹轿夷棠套谖腋赣H身邊,她口述,讓我父親給我二伯寫信,我聽我奶奶說得最多的就是:“活土匪啊,膽子要小啊,別沾錢啊,別對不起你媳婦啊,別讓老娘被人戳脊梁骨啊……”
我二伯到底有沒有聽我奶奶“膽子要小,別沾錢”的話?我們家的人曾很長時間都說不清。那時候,我們家都很窮,誰家要蓋房子、孩子娶媳婦,就會給我二伯寫信,叫他支援一些錢。我二伯每次都會寄錢回來,但不多——他總說他也沒錢。我們都說他小氣,那么大的官,手里掌握著那么多的錢,能沒錢?
讓我真正了解我二伯的是去年,我到我二伯在中原油田的家。那天我沒事,在他的書架上翻到了一份老舊的文件,是多年前我二伯退休歡送會上大家的發(fā)言材料匯編。材料中,幾乎每個人都說到我二伯“膽小謹慎”。
膽小謹慎?說我“活土匪”二伯?我不覺好笑。這時候,我二伯和我二大媽晨練回來了??粗鴥蓚€白發(fā)老人手牽著手,一人提著幾棵白菜,一人提著幾個蘿卜,我不由地笑了。
黑爺
我奶奶在世時常常和我說,她生下我三伯的時候,只看一眼,就嚇了個半死。為啥?“太黑了!哪有這么黑的伢子?跟黑炭一個樣。”我奶奶總是心有余悸地說。
隨著我三伯年齡的增長,那黑也不甘落后,與日俱黑。我一直堅信,把我三伯放到非洲人當中,叫你找出他,你絕對眼前一抹黑,找不到。
所以,我三伯這個“黑爺”的外號,是與生俱來的。
小時候,我三伯十分忌諱黑,三四歲時,他的弟弟——我父親出世了,我奶奶大概是怕她這個兒子也黑的緣故吧,早在肚子里時就給我父親取了一個帶“白”字的名字。我父親的這個名字可羨煞了我三伯,據(jù)說他一有好吃的東西就給我父親,然后萬分討好地說:“弟啊,我倆換個名字吧?!笨晌腋赣H也因為有點黑,死活不干。
我三伯好打架,村里和他年齡相仿的人差不多都和他打過架。我三伯打架有個特點:贏了,絕不痛打落水狗,只要你叫他一聲“白哥”或“白弟”就行——黑,在我三伯幼小的心靈上是個多么大的疙瘩啊。輸了,哪怕被打得頭破血流,也不哭,也不死乞白賴,而是爬起來撲撲屁股就走,回家死練“武功”,直到有一天打敗你聽你叫他一聲“白哥”或“白弟”??梢钥隙ǖ卣f,我三伯打架,目的就是讓人說他白。
奇怪的是,凡是和我三伯打過架的人,成年后都和他做了朋友。你看他不論走在村街上還是田埂上,總是此起彼伏地“黑哥”“黑爺”叫個不停,這時候的我三伯早已不忌諱黑了,總是一口一個“嗨”應得爽亮。
黑,終究還是給我三伯帶來麻煩。
大概是我三伯四十歲的時候,一天下午,村頭圍著一群人,我三伯過去一看,一個外地老人,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就像要死的人。
我三伯蹲下身就要去摸老人的額頭,一旁的我大媽急忙一腳踢去,惶恐地說:“老三,你不要命了?這個北方侉子,是瘟病,離遠點!”我大媽的擔心不是沒根據(jù),那陣子我們那兒都在傳說北方的什么地方有很多人得了瘟?。ㄆ鋵崙摼褪乾F(xiàn)在的禽流感之類的傳染病),很恐怖。我三伯不理睬,將老人背回家,經(jīng)過幾天的悉心照料,老人病好了。一問,老人姓劉,淮北人,兒孫不孝,一氣之下跑了出來,虧了我三伯仗義相救。
老劉后來就住到我三伯家,種西瓜和蔬菜賣錢。
也不知道老劉回一次淮北后是怎么吹噓他的救命恩人我三伯的,反正此后總會有很多北方人,種草藥的、賣膏藥的、說書的、玩把戲的、教武術(shù)的——盡是些走江湖的可憐人,一個個來投靠我三伯,我三伯全部接待,讓他們在自己家安營扎寨。
有人背后議論開了,說我三伯是無利不起早,賺這些可憐人的錢,心黑。我三伯也不說什么,一有人投來,他照舊接待。
似乎讓人坐實我三伯“心黑”的還是出在老劉身上。
一天,老劉的兒子找來,要接老劉回家。我三伯一聽就火了,大罵:“你還有老子???誰是你老子?滾!”說著就把老劉的兒子往外攆。老劉呢,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想跟兒子回去。我三伯更氣了,又罵老劉,堅決不讓他回去。
老劉的兒子也來氣了,說我三伯讓人家老人為他賺錢,心腸黑。村里人也都勸我三伯:“人家是父子,讓人家回去吧。”我三伯就是不聽。于是都說我三伯“心比臉更黑……”,連他一貫最好的朋友也鄙視他,不愿和他來往了。
又過了兩年,老劉又病了,吃了很多藥都不見好。這天,老劉的兒子又來了,村里人都聚攏來,想看看我三伯到底會怎樣對待人家——他們并不知道是我三伯給老劉的兒子發(fā)電報叫他來的。哪知我三伯已經(jīng)為老劉打理好了行李,又從內(nèi)房搬出一個木箱子,放到老劉兒子面前,說:“你老子這些年掙的錢,都在這里,鑰匙找你老子要?!?/p>
老劉兒子打開箱子一看,天啊,大半箱子的紙票子,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老劉兒子愣了好一會兒,捧出一沓錢要給我三伯。我三伯硬生生地說:“你老子掙的錢,給我算老幾?”
老劉兒子“噗通”跪到我三伯腳下:“黑爺,你的心啊,白亮白亮?。 ?/p>
鼠爺
我奶奶的四個兒子中,我二伯、三伯的膽子大,我大伯和我父親的膽子小。
那次,我二伯半夜從鬼洼吊死的大熊手里摳出包子的第二天,我奶奶就把他唯一的棉襖棉褲丟進了茅廁里。我二伯就叫我大伯的棉衣和他伙穿﹙誰出門誰穿﹚,我大伯當然不干。我二伯一笑:“哥,我昨晚從大熊手里摳了兩個包子,還有一個,可好吃了,你晚上睡著后,我喂你?!蔽掖蟛活^鉆進被子里,哭了:“弟啊,哥的棉衣給你了,你別害哥啊……”
你看,我大伯的膽子夠小的吧,可是與我父親比起來,還算是大的。
我父親的膽小,從我身上也能得到驗證。
我上大學的那年暑假,晚上,我在房里洗澡,忽然一只吃了鼠藥的老鼠踉踉蹌蹌地跑出來,在我面前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后,就不動了。我大叫一聲,伏在澡盆上也不動了。我九十歲的奶奶聞聲趕來,拍打著我的后背,好一會兒我才敢抬起頭。我奶奶笑了:“嗯,膽子不小,沒嚇昏過去,比你那老鼠膽子的老子強多了……”
這樣看來,我父親的膽小,真是無法形容的。因此,叫他“鼠爺”,名符其實。
因為膽小,我父親做了村里的干部。
那次公社書記到我們生產(chǎn)隊視察工作,聽我隊長的大伯說他有個膽小的弟弟。公社書記是一個老革命,讓人叫來我父親,一看他的確膽小,還讀過不少書,就對一旁的大隊書記說:“好好培養(yǎng),膽小的人當干部,對黨,對老百姓,都是好事?!本瓦@樣,我父親從大隊團支部書記做起,歷經(jīng)民兵營長、村長,直到四十歲成了我們村的最高領(lǐng)導人——支部書記。
我父親的膽子并沒有隨著“官職”進步而進步——依然還是老鼠一般的膽子。為此,他的同事們總是喜歡出他的糗。一天晚上,鄉(xiāng)長在我們村吃飯,我父親那時已經(jīng)是村書記了。酒桌上,我父親說我們村想新建小學校,又好一番“建校是造福子孫萬代的大事啊”等等,最后才說出目的:希望鄉(xiāng)長解決三千塊錢。
“好啊,應該的!”鄉(xiāng)長詭秘一笑,“不過,有個條件。”
我父親明白了,分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不就是酒嘛,我喝,三杯!”說著就抓起三杯酒喝起來——我父親從來不能喝酒。
哪知鄉(xiāng)長笑了笑說:“就這樣也想要我三千塊錢?”
“嫌少?再加三杯!”我父親的舌頭已經(jīng)在嘴里打裹裹了,但還是給自己強行灌了三杯。
“不是酒的事?!编l(xiāng)長拍了拍不斷打著酒嗝的我父親的后背,讓他坐下,依然笑著說,“聽說你膽子大,我膽子也不小,我倆今天比試比試。我現(xiàn)在寫個紙條子,再親自送到你們村那個鬼洼去,你要是敢把它拿回來,我今晚就把三千塊錢批了!”
我父親一聽鬼洼,臉色就變了:“你……你成心不給……”
“我成心給!就是想和你比試一下?!编l(xiāng)長很得意,學著我父親剛才的語氣說,“哎呀,建??墒窃旄W訉O萬代的大事啊,看來你們村的子孫啊,沒那個福哦……”
“我干!”我父親突然站起來,舌頭依然僵直著,“鄉(xiāng)長,你說話……可得……算數(shù)!”
“當然!”鄉(xiāng)長說著就寫了個紙條子,真就孤身一人送去了鬼洼——鄉(xiāng)長是偵察兵出身,這個膽量不在話下。
我父親將幾杯酒倒進一只碗里,一飲而盡,一頭鉆進細雨霏霏、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
好一會兒,我父親還沒有回來。鄉(xiāng)長坐不住了,因為誰都知道我父親膽小,真要是嚇出什么事來可不是好玩的。就在鄉(xiāng)長和大家要去找的時候,我父親跌跌撞撞地回來了:衣服上全是泥巴和劃痕,臉上、手上一道道血痕,帽子不見了,一只鞋子也不見了,全身哆嗦如篩糠。大家趕緊捶背、拍胸,安慰“不怕不怕”。好一會兒,我父親才稍稍回過神來,將攥得緊緊的右拳伸到鄉(xiāng)長眼前,展開——紙條真在手心里。
那晚,我父親發(fā)了一夜的高燒,嚇得我奶奶整夜給他“叫魂”。第二天,鄉(xiāng)長親自送來建??畹臅r候,我父親的高燒還沒有退,嘴里還不停地說著胡話:“三千塊,三千塊啊……”鄉(xiāng)長把一袋子十元十元的鈔票往床頭一放,說:“不是三千,是五千!”
我父親一骨碌爬起來,捧著錢,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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