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晶
(南京大學 信息管理學院出版科學系, 江蘇 南京 210093)
“孤島”出版史的幽深敘述
——讀《“孤島”文學期刊研究》
郭 晶
(南京大學 信息管理學院出版科學系, 江蘇 南京 210093)
新世紀以來,隨著現(xiàn)代出版史研究的進一步深入,一些湮沒不彰的出版機構、人物、期刊、事件得以凸顯,譬如在通俗文學出版用力甚深的世界書局、大東書局等出版機構,積極介入出版實踐的邵洵美、沈知方、包天笑等出版人,由張愛玲熱引起的淪陷時期文學出版等,近年來都有較大的學術突破。但在中國現(xiàn)代出版史上占據(jù)重要地位的“孤島”出版,卻相對顯得比較冷清,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
具體來說,目前的“孤島”出版史研究,有三個薄弱區(qū)域。一是“孤島”出版的獨立性未能彰顯。獨立的政治元素、獨立的文學場域、獨立的出版景觀,使“孤島”出版業(yè)與國統(tǒng)區(qū)、解放區(qū)和淪陷區(qū)并列,成為抗戰(zhàn)時期一個獨立區(qū)域。但在此前的出版史和文學史論述中,“孤島”往往被放在國統(tǒng)區(qū)或者淪陷區(qū)之內進行論述,無法彰示“孤島”出版的獨立性及其內涵。二是對“孤島”出版歷史的豐富性認識不足。現(xiàn)有研究往往依據(jù)政治形態(tài)或思想史的視角,對“孤島”文學期刊進行二分法、三分法的劃分。此類劃分簡潔明快,卻僅止于簡單的政治評判,未能聚焦于不同的辦刊方針和各異的編輯理念,一定程度上遮蔽了“孤島”文學出版豐富面貌。三是忽視了原始資料的發(fā)掘整理。近年來,選取哈貝馬斯的公共空間理論、葛蘭西的文化霸權理論、布迪厄的文學場概念等理論闡釋出版媒介蔚然成風,但是西方諸理論皆來源于“彼情彼景”,以西方現(xiàn)成理論為先導預設結論的論證邏輯,究竟能否用于解釋具體的歷史情境,尚存疑問。三個方面的問題從研究視角、研究方法和研究資料上制約了“孤島”出版史研究走向深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王鵬飛博士的專著《“孤島”文學期刊研究》(以下簡稱王著),在三個方面值得關注。
一是王著豐富詳實的史料爬梳。出版史作為一門跨學科的專門史,史料的搜集與考證是求信的基石。王著在“孤島”文學出版原始資料的搜集整理上可謂不遺余力,一本本具體而微的期刊,一篇篇風格迥異的文章,大都進行了鉤沉查閱。王著附錄部分編制的“孤島文學報刊目錄”,詳細梳理了200余種“孤島”時期的期刊目錄和辦刊簡況,“孤島文學與出版大事記”以編年形式爬梳了“孤島”的文學出版事業(yè),若沒有扎實的史料功夫,是很難編制出來的。此外,對于最生動的原始文獻——當事人的回憶資料,王著發(fā)掘也用力甚深。作者訪問了“孤島”文人丁景唐、沈寂等人,對于已經過世的“孤島”出版人,也走訪其后代,盡可能多角度地還原歷史面貌。
王著重視原初史料,但并未止于史料。在原初史料爬梳的基礎上,作者通過史料還原歷史語境,推導未知的信息,對“孤島”文學出版史中的很多問題提出了獨特的見解。比如對于“孤島”文學期刊概念的嚴格厘定,即是一例?!肮聧u”文學期刊究竟具體何指?對這一似乎并不存疑的問題,王著從“孤島”“文學”“期刊”三方面進行了詳細梳理。對“孤島”這一稱謂,以往的研究基本做到了時間段的明晰,但空間范圍的準確性如何實現(xiàn)?“孤島”時期上海的文學刊物中哪些出版于租界,哪些產生于“滬西歹土”?對這些似是而非的問題,王著對之進行了史料考辨,依托租界當局的出版業(yè)核準制度,比對眾多期刊版權頁中的出版信息,并通過參照“孤島”老人柯靈的回憶,厘定出“孤島”文學期刊明確的空間,也回答了“孤島”文學期刊與上?!肮聧u”時期的文學期刊之間的差異。
二是王著對湮沒出版現(xiàn)象的發(fā)掘。一部出版史,是由出版機構、出版人、出版物等因素以及這些因/素背后的互動和歷史事件組成的。很長時間以來,對孤島文學出版進行梳理時,用一種既定的意識形態(tài)標準進行取舍,造成了本應進入研究視野的眾多出版人物和出版事件成為出版史中的“失蹤者”,遮蔽了“孤島”文學出版的多重面相。對此,王著以文學期刊作為具體切入點,拋卻既有的意識形態(tài)成見,對出版背后的力量糾葛和諸多被忽視的出版人、出版物給予了足夠的關照。譬如“孤島”時期影響甚大的陶亢德、金性堯、徐訏、周黎庵等出版人,《西風》《宇宙風乙刊》《小說月報》等影響了淪陷時期海上文壇風貌的刊物,都以豐富的資料論證了它們在“孤島”文學生產中的價值和文學史意義。
除了再現(xiàn)被遮蔽的出版人和出版物,王著也還原了“孤島”文學期刊表現(xiàn)形式的特殊性、多樣性。作者通過對“期刊”的概念梳理,結合孤島出版界的現(xiàn)實,將不能獲得登記證而偃旗息鼓的文學期刊的替代品“叢刊”,一些報紙附屬創(chuàng)辦的“周報”等一體考察,揭示了“孤島”特殊出版環(huán)境下的特殊出版載體?!皡部薄爸軋蟆钡入m然在內容和形態(tài)上有著特殊的姿態(tài),與傳統(tǒng)的期刊概念有所差別,卻承載了“孤島”文學出版的基本因子,能夠放寬歷史的視界,以同情之理解的態(tài)度審視不同環(huán)境下的特殊情況,對于一部試圖盡可能還原出版史景象的作品來說,正是一種不可或缺的研究思路。
三是王著平實的論證邏輯。對于出版史研究著作來說,以何種態(tài)度和視角來進行闡釋,是另一個關鍵問題。王著秉持“有一分證據(jù)說一分話”的史學態(tài)度,并沒有以時下流行的文學場、公共空間、文化霸權理論等作為分析工具,進行先入為主式的簡單觀照。正如作者在緒論中所言,“對于周瘦鵑《樂觀》、胡山源《紅茶》等的創(chuàng)辦,我寧愿認同創(chuàng)辦者本人自陳的一種自我心靈解脫之道的解釋,而不能茍同所有的辦刊都是去爭奪文學場域的支配權?!盵1]出于這樣的考慮,王著放棄以理論為先導的研究思路,堅持從原始資料展現(xiàn)的歷史情境中發(fā)現(xiàn)線索。作者審視期刊、文本等每一個出版因子,參詳隱藏其中的每一個歷史細節(jié),對于二者的互動糾葛也給予了足夠的重視。
同時,王著對“孤島”文學期刊分類,沒有采用流行政治視角和思想史視角,而是選擇了價值取向為標準。對于政治視角來說,“孤島”文學期刊之間紛繁復雜的關系,譬如作家的文學理念、期刊的出版方針等,在政治標準的劃分下基本消失。對于思想史視角來說,正如柯靈老人所言,雖“便于考察,是可以的,符合實際的;但具體到個別的人,恐怕仍然會遇到不易歸類的困難”[2],同時,這兩種視角均會把孤島文學出版史置入一種宏大敘事的框架中,雖使“孤島”出版史變得清晰明快,卻忽視了其中的偶然性和細節(jié)。作者以價值取向為標準,將“孤島”文學期刊放在“救亡”“啟蒙”“消閑”的視野下,對不同的出版理念,各異的辦刊方針,不同的文學思維等,都有平等的對待和審視,這樣的處理方式既反映了當時出版人的心境和處境,也彰顯了“孤島”出版業(yè)的時代特征。對“孤島”文學出版的歷史場景來說,不失為一種穩(wěn)妥的思路。
從上述三方面來看,對于“孤島”文學出版史的梳理和審視,《“孤島”文學期刊研究》可以稱得上是一部突破之作。這種突破一方面體現(xiàn)在大量史料的基礎上對“孤島”原始出版場景的還原;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在新的出版史研究思路和論證邏輯的嘗試。對于當前的出版史研究來說,這種嘗試可能不無值得商榷之處,但大量原初史料的發(fā)掘以及新的學術探索,是那些僅在理論話語之間進行轉換的出版史作品所不能比擬的。
[1] 王鵬飛.孤島文學期刊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8.
[2] 柯靈.煮字人語[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96:267.
責任編輯:劉海寧
I2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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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4)05-0693-02
2014-08-10
郭晶(1986-),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出版理論與出版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