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若玲

高校自主招生改革自2001年試行至今，已走過了十余年，逐步擴大高校招生自主權已基本成為共識。2013年11月12日，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繼2010年出臺《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年)》（以下簡稱《規(guī)劃綱要》）之后，再次強調了擴大高校辦學自主權、學校依法自主招生、逐步推行普通高校綜合評價多元錄取機制等方針政策。隨后，北大、清華等高校相繼出臺了2014年保送生、自主招生、中學校長實名推薦制等相關政策，推出了一些新的做法。已經進行了十余年試驗的自主招生改革，在經歷了最初幾年的盲目競爭及誠信與公平危機的洗禮后，近年來已越來越朝理性、科學、責任、擔當?shù)姆较虬l(fā)展，大學與相關機構致力于提高自主招生制度設計的科學性與測試方法的信效度，與此同時，也從來沒有放松過對招生公平的關注與提升——事實上，招生公平一直是、并將永遠是高校招生考試制度建設的核心與宗旨。

2010年11月，教育部等五部委聯(lián)合下發(fā)《關于調整部分高考加分項目和進一步加強管理工作的通知》，內容之一便是關于中學生學科奧林匹克競賽和部分科技類競賽高考加分項目的調整，規(guī)定自2014年起，在以往具有保送資格的各種競賽獲獎者中，除高中階段獲得全國奧賽決賽一等獎并入選國際奧賽國家隊集訓的學生仍可獲得保送資格外，其余獎項獲得者均不再享有保送資格。此規(guī)定執(zhí)行后，全國有保送資格的考生將由往年大約7000人銳減至2014年的260人左右。這意味著，數(shù)千名在某些領域有出色表現(xiàn)的優(yōu)秀學子，從此失去保送這條通往大學尤其是優(yōu)質大學窄門且?guī)谉o懸念的“陽關大道”。

不過，命運為這數(shù)千名優(yōu)秀學子關閉了一扇門的同時，卻開啟了另一扇門。2013年11月下旬，清華大學率先公布了2014年自主選拔“新百年計劃”實施辦法。該計劃由“領軍計劃”、“拔尖計劃”、“自強計劃”三部分組成，失去保送資格的各類獲獎考生基本上都被囊括入“拔尖計劃”之內，優(yōu)先獲得自主招生選拔資格。與此同時，北大也公布了2014年“中學校長實名推薦制”實施方案，規(guī)定對“校推生”的基礎學業(yè)成績要求，將由往年的位居全年級前5%以內提高到2014年的1%以內。在針對貧困和農村地區(qū)考生的優(yōu)惠政策中，北大“將在中學資格審核、學生考核等環(huán)節(jié)中適當照顧農村偏遠地區(qū)生源”；清華、上海交大等六所高校共同實施的“自強計劃”也規(guī)定，2014年的實施范圍將由以往的592個國家級扶貧開發(fā)工作重點縣增加至832個，同時增加集中連片特殊困難縣，不在以上區(qū)域的全部鄉(xiāng)鎮(zhèn)農村中學也首次納入“自強計劃”候選人推薦考察行列。此外，清華大學對參加“自強計劃”的學生實行單獨的筆試和面試，入選者可一次性獲得1萬元生活補助，獲得勤工助學崗位的優(yōu)先安排以及學習與發(fā)展指導上的專門安排。

不難看出，清華、北大等高校2014年的自主招生新政，明顯散發(fā)出較以往更為濃厚的公平氣息與科學色彩。自主招生自2001年試行以來，因有利于優(yōu)勢家庭子女和城市考生，其科學性尤其是公平性飽受爭議與質疑，最初幾年的試行結果幾乎引來一邊倒的質疑聲。然而，清華、北大等作為中國大陸高校的領頭羊，在公眾的廣泛質疑與尖銳批判聲中，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勇敢直面各種弊端與問題，不斷改革創(chuàng)新。例如：日漸完善自主招生面試環(huán)節(jié)，對學生的評價越來越綜合、靈活、生動、立體，力圖做到對考生全方位、多角度、多層次的考核；逐年加大對弱勢群體及貧困地區(qū)學生的招生傾斜與教育援助，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旨在對因教育資源、社會資本、文化資本等因素造成的競爭起點的不公平狀況進行一定程度的糾偏；改革的透明度逐年加大，招生腐敗的生存空間越來越小，輿論監(jiān)督得以充分發(fā)揮作用；大學與中學的互動關聯(lián)更加密切，不同教育階段得以更好地合作與銜接。得益于這些改革創(chuàng)新，自主招生近年來受到的質疑與批評逐漸減少，得到的理解與贊許逐年增加。

雖然，自主招生面向的只是微小部分的考生數(shù)量，也雖然，我國大陸教育制度及高校招生中存在的諸多弊病與問題遠非一個僅在數(shù)十所高校實行的自主招生改革所能解決。但是，自主招生改革探索的道路及踐行的理念，卻具有相當?shù)暮侠硇耘c普適性。在我國高校招生未來必經的改革之路上，清華、北大等高校及其領銜的自主招生改革，無異于一支為大部隊掃清頑固堡壘的急先鋒與先遣隊。

自主招生在試行的最初幾年，不時因暗箱操作、誠信危機而飽受非議，甚至有人認為自主招生很快便會因八面楚歌而走向終結。然而，十余年來的自主招生改革且行且新、漸成共識，充分說明這是“大一統(tǒng)”的高考中一項可行且行之有效的制度創(chuàng)新。事實上，確保高校享有包括招生在內的辦學自主權，是世界一流大學的普遍做法。在有著“大學自治”傳統(tǒng)的歐美主要發(fā)達國家，高校有權決定和管理自己的事務，不受政府或其他外界法人的干預與控制，在招生上享有高度的自主權。例如，美國高校自主辦學在招生上體現(xiàn)為：招生的標準、規(guī)模及運作完全由各校招生委員會自主決定，聯(lián)邦與州政府不得干預；高校的錄取評價指標多元，各校運用何種錄取指標、各指標設定何種標準，均由高校自主決定，即使是廣為采用的標準化考試這一指標，也沒有像我國高考一樣劃設最低分數(shù)線。英國高校招生采取的是“證書成績+綜合考評”錄取評價模式，雖然政府充當了高等教育辦學主體的角色，絕大部分高校為公立性質，且其證書考試由全國數(shù)個綜合考試認證機構施行統(tǒng)考，但招生錄取則完全是大學的自主行為，高校根據各自的辦學水平與定位，采取各不相同的入學條件與錄取考評方式。概言之，美、英兩國的高等教育之所以能傲立群雄，與其招生上享有高度的自主權密不可分。

《中華人民共和國高等教育法》明確規(guī)定，高等學校作為具有法人資格的組織機構，享有包括招生、專業(yè)設置與調整、教學管理等方面的辦學自主權。因此，高校在招生活動中，理當享有自主權，尤其是一批以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為宏愿的中國大陸領軍高校，更應抓住難得的機遇與挑戰(zhàn)，大膽嘗試和勇敢創(chuàng)新自主招生改革。如今，自主招生改革已不再是招生高校單方面的熱忱行為，政府相關部門在改革試驗過程中，也越發(fā)清楚地意識到自主招生對于人才選拔的意義與作用，近年來發(fā)布的一些重要綱領性文件，如《決定》和《規(guī)劃綱要》等，都對自主招生提出了指導意見或明確規(guī)定。

可見，自主招生改革既與高校自主辦學理念及其招生發(fā)展規(guī)律相吻合，也符合政府或教育主管部門倡導的改革精神。更重要的是，自主招生的意義不僅僅在于為試點高校選拔優(yōu)秀生源，而且在于對高考多元化與多樣化改革探索的有力推進、在于對素質教育及德智體全面發(fā)展教育目標的有效踐行。盡管目前自主招生改革涉及的范圍與囊括的數(shù)量非常狹窄和有限，其弘揚的理念與產生的影響卻積極而深遠。對處于中國高等教育體系層級頂部的自主招生高校而言，以自主招生為契機深化高等教育改革，既是一種義不容辭的責任，更是一種重要而光榮的使命。

遺憾的是，囿于陳舊的人才觀念以及外界對其公平公正質疑的困擾等，自主招生改革一直難以擺脫“分數(shù)優(yōu)先”甚至“分數(shù)至上”之窠臼，選才標準仍唯考試分數(shù)或學業(yè)成績是從，今年北大提高“校推生”的成績排名要求便是力證。憑分取人固然公平，但公平遠非分數(shù)所能指代，考試分數(shù)只是人才評價諸多標準之一，僅憑分數(shù)評價人才顯然有失偏頗，從某種角度看也不公平。公平的實質并非“一刀切”式的整齊劃一，而是使真正的人才各得其所、各盡其能，都有脫穎而出的機會。雖然自主容易滋生腐敗不公，但自主與公平并非絕然對立。只要程序公正、信息公開、機制透明，自主招生的腐敗與不公是完全可以抵御的。

《規(guī)劃綱要》指出，在遵循“擇優(yōu)錄取”的基本原則下，對一些特長顯著、具有特殊才能的人才可以實行自主錄取甚至破格錄取。但“分數(shù)優(yōu)先”和“分數(shù)至上”的窠臼，卻堵死了這些多元錄取的道路。今后的自主招生改革，應該在公平、公正、公開、透明的原則下，制定出更加多元、多樣的政策，才能真正踐行《規(guī)劃綱要》提出的“建立有利于優(yōu)秀人才選拔的多元錄取機制”，并將中小學教育有效地引導到素質教育與全面發(fā)展的軌道上。“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睒藴识嘣?、人才多樣的高校自主招生圖景的五彩繽紛，顯然要勝于學業(yè)優(yōu)秀但人才單一的寂寥黯淡。

然而，健全制度與完善政策，只是自主招生改革繼續(xù)行進中的一部分任務。筆者認為，大膽放權、加大步伐應是下一步的主要工作。與此同時，高校應更清醒地認識到自主招生對于高等教育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的重要意義，更清楚地意識到教育改革大計中自身的責任與擔當。在充分尊重自主招生高校意愿的情況下，可以鼓勵高校將高考分數(shù)由錄取時的“硬條件”調整為“軟標準”，根據高考分數(shù)、高中學業(yè)評價、高校自主筆試或面試成績、考生各種獲獎材料或才藝證明、推薦信等進行多元評價與綜合錄取。對于部分頂尖高?；蚓哂刑厥獠拍艿目忌踔量梢栽试S其完全拋開高考分數(shù)進行錄取。只有打破了分數(shù)尤其是高考分數(shù)這一冰冷沉重的“鐐銬”，自主招生才能輕盈舞動、自由選才。

已有的關于自主招生錄取學生與普通渠道錄取學生的研究對比顯示，前者無論在學業(yè)表現(xiàn)還是綜合素質方面都勝于后者。但這樣的結果似乎并未消除民眾對自主招生公平的諸多憂慮。這使得自主招生高校在錄取時不免顧慮重重，難以擺脫“唯分是取”束縛而去科學選才。“戴著鐐銬跳舞”的高校對于招生“真正自主”由此陷入“非不欲也，乃不能也”之困頓。筆者認為，在高校生源危機意識與自律性越來越強、招生制度與機制越來越透明、招生經驗越來越豐富、大中學銜接與互動越來越頻繁、家長考生公平意識與維權意識越來越清晰的當下，社會各界一直以來因深深憂慮自主招生公平性而“不敢越分數(shù)半步”的緊繃神經，或可稍稍放松一下，以退為進，用平和、寬厚的心態(tài)，給高校自主招生改革退讓出更多的理解與空間。俗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蛟S，我們退讓的一小步，可以給自主招生乃至整個高考招生制度的改革帶來前進的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