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杜甫的《秋興》八首通常被看做杜詩七律的代表作。該組第八首詩的“香稻啄馀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一聯(lián),其解說歷來多有歧義。根據(jù)筆者收集到的各種解說[1]來看,概括地說對本聯(lián)有肯定與否定兩類相反的評價。其否定者,大略認為本聯(lián)為了遷就格律要求而使詞序錯亂,違背文法。其肯定者又可以分作兩類。一類在文法問題上實際上持有與前述否定者大致相同的看法,就是認為本聯(lián)詞序顛倒,不合文法,但是卻以詩歌用語的特殊性為借口為這種做法進行辯護,甚至認為本聯(lián)恰恰因為這種顛倒而成為妙語。另一類則主張本聯(lián)并不違背語法規(guī)則,只是出于格律等方面的要求,對通常的語序作了調(diào)整,也就是使用了倒置手法。
關鍵詞:《秋興》;倒置
[中圖分類號] :H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39(2013)-18--01
關于本聯(lián)的倒置情況,有文章認為是“主語倒置,目的語一部分倒置” [2],就是說按照通常的語序,本聯(lián)應為“鸚鵡啄馀香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但作者調(diào)換了修飾語“香稻”、“碧梧”和各句主語“鸚鵡”、“鳳凰”的位置。而另有文章從文意出發(fā)進行分析,認為本聯(lián)說的是“香稻之鸚鵡啄馀之粒,碧梧之棲老鳳凰之枝”,全句的語序沒有倒置,倒置的只是“啄馀鸚鵡”,屬于定語修飾語內(nèi)部的主謂倒置,而另一修飾語“棲老鳳凰”也不是倒置[3]。
關于倒置,涉及到以下這些問題:是否為倒置結構的判定依據(jù)是什么?倒置結構是由某一常規(guī)結構變換而來,其變換應依據(jù)一定的原則,這原則是什么?同樣是動作﹢動作發(fā)出者這一語序,為什么“啄馀鸚鵡(之)粒”是倒置結構,而“棲老鳳凰(之)枝”可以看做常規(guī)組合?著眼于現(xiàn)實情況和語義關系,“鸚鵡”和“鳳凰”只能各是“啄馀”和“棲老”的動作發(fā)出者。而在多數(shù)情況下,“主語﹢謂語﹢賓語”的語法順序是和“動作發(fā)出者﹢動作﹢動作承受者”的語義順序一致的,或者說“主語(對應于動作發(fā)出者)﹢謂語(對應于動作)﹢賓語(對應于動作承受者)”這一語序應是人們頭腦中一種有著“原型”意義的常規(guī)組合。把本聯(lián)分析為倒置結構,其實質(zhì)就是以這種主謂賓常規(guī)組合為標準來分析本聯(lián)的非常規(guī)組合,把非常規(guī)的“還原”為常規(guī)的。但是,主謂賓的順序雖然有著極其重要的“原型”意義,卻顯然不是惟一的常規(guī)組合。
對于“鳳凰”“碧梧枝”“棲老”三者來說,我們首先想到的組合一般情況下是主謂賓的順序,即鳳凰棲老(于)碧梧枝。但是,碧梧枝棲老鳳凰這一順序的組合使用得也很頻繁,以至已不再被視為使用了倒置手法的特殊句式。而事實是這種類型的存在句及其變式在杜詩中大量出現(xiàn),如“禪枝宿眾鳥”“幽薊余蛇豕”“南海殘銅柱”“絕域改春華”“楓岸疊青岑”“江上小堂巢翡翠,苑邊高冢臥麒麟”“芙蓉小苑入邊愁”“平沙列萬幕,中天懸明月”“萬國城頭吹畫角”等等。其中句首的地點詞語可以換成時間詞語,而地點時間詞語和動詞之間可以插入表示原因之類意義的短語,比如“歲時伏臘走村翁”“去年米貴闕軍食”;句首的地點時間詞語可以承前省略,或者甚至不出現(xiàn),比如“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香葉終經(jīng)宿鸞鳳”“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已老尚書郎”。因此,碧梧枝棲老鳳凰和鳳凰棲老(于)碧梧枝都可以看做常規(guī)組合。我們?nèi)绻养P凰棲老(于)碧梧枝變換為以碧梧枝為中心語的偏正短語,就是鳳凰棲老(之)碧梧枝,而如果對碧梧枝棲老鳳凰進行同類變換,就是棲老鳳凰(之)碧梧枝。這樣,棲老鳳凰(之)碧梧枝和鳳凰棲老(之)碧梧枝一樣可以視為常規(guī)組合,并非倒置結構。
對于“鸚鵡”“啄馀”“香稻?!比邅碚f,雖然在特定情況下未始不可以出現(xiàn)“香稻粒啄馀鸚鵡”這樣的組合,而我們也未始不可以根據(jù)現(xiàn)實中的關系把這樣的組合看做被動結構,但是這樣的組合顯然只能視為特殊形式。這樣,就只可能發(fā)生一種變換,就是我們把鸚鵡啄馀香稻粒這一常規(guī)組合變換為鸚鵡啄馀(之)香稻粒,而啄馀鸚鵡(之)粒,我們最好視為是緣于根據(jù)格律、對仗等語用因素而調(diào)換修飾語的主、謂語這一做法,是一種常見的主謂倒置(這一主謂倒置結構用作定語卻并不常見)。
至于“主語倒置,目的語一部分倒置”這種情況,是把處在不同語法層級的賓語修飾語和全句主語互換位置。杜詩中的倒置通常是主謂倒置、述賓倒置、定語中心語導致和狀語中心語倒置[4]等等,倒置成分都處在同一語法層級上。賓語修飾語和全句主語互換位置的情況極其罕見,而這種倒置具體是遵循哪些機制實現(xiàn)的,還有待進一步的深入研究。
注釋:
[1]葉嘉瑩釋,《杜甫秋興八首集說》,353-374頁,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2]王力《漢語詩律學》,258-259頁,2005年4月第2版。
[3]蔣紹愚《唐詩語言研究》,169頁,語文出版社,2008年8月第1版。
[4]蔣紹愚《唐詩語言研究》,176 -179頁,語文出版社,2008年8月第1版。
[5]葛兆光《漢字的魔方》,54-55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6]蔣紹愚《唐詩語言研究》,134-195頁,語文出版社,2008年8月第1版;
[7]王力《漢語詩律學》,258-259頁,2005年4月第2版;
[8]馮至編選《杜甫詩選》,23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北京;
[9]葛曉音撰《杜甫詩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10月第1版;
[10]劉新生 劉開揚選編《杜甫詩集》,237頁,巴蜀書社,1988年4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