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細雨中呼喊》中，余華用第一人稱引領通篇的敘事，悄悄地掩蓋著敘述者與行動者的“縫隙”。獨特的時間結(jié)構(gòu)與回憶視角的選擇相互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于余華的敘事策略之中。

關(guān)鍵詞：敘述者；行動者；第一人稱；時間；“縫隙”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39（2013）-18-0-01

一、第一人稱掩蓋下的敘述間隙：敘述者與行動者的分離

“1965年的時候，一個孩子開始了對黑夜不可名狀的恐懼。我回想起了那個細雨飄揚的夜晚，當時我已經(jīng)睡了，我是那么的小巧，就像玩具似的被放在床上?！?[1]敘述隨時間跳躍流淌。一個1965年，一個隱藏的現(xiàn)在，比較《百年孤獨》的經(jīng)典開頭“多年以后，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2]余華用第一人稱引領的通篇的敘事， “我回憶”，“當時我”兩個“我”已分離，敘述者從主人公的形象中被抽離出來，在一個旁觀的青年的敘述者和一個行動著的童年的主人公之間形成一種“空隙”的效果，空隙之間，是時間，也是情感?！笆刮掖丝袒叵胫械耐觐澏恫灰选?。不是此刻“我”也不是當時的“我”顫抖不已，余華似乎在這句話中將兩個我之間的縫隙悄悄彌合。然通觀整部作品，敘述在敘述者與行動者之間跳躍。同時，“以‘記憶的邏輯’結(jié)構(gòu)全文，其時間是雙重的——過去和現(xiàn)在?！?[3]成年的敘述者站在時間另一端，回望一個童年與少年的行動者，兩個“我”之間形成分合?！盎叵胫械耐乱驯怀槿チ水敵醯那榫w，只剩下了外殼。此刻蘊含其中的情緒是我現(xiàn)在的情緒?！庇嗳A暗示一種近似于“聲畫對位”的敘事效果：正面是行動者畫面似的呈現(xiàn)，背面是敘述者“說故事”似的情感復調(diào)。兩個我之間呈現(xiàn)出一種矛盾張力，情感的統(tǒng)一與剝離，時空的分離與對接，對峙在我們的思維中。時空阻隔的敘述者與行動者對峙在時間的兩端，相吸相斥，于是敘述空間似乎被拓展了，而敘述以回憶為推動。

二、回憶連結(jié)的行動者的“呼喚”與敘述者的“回應”

作品中與題目直接相關(guān)的，似乎只有開頭的一小段，然細讀文本，我們感到來自行動者的另一種聲音。橫向的時空中，“我”被排斥孤立，幾乎得不到回答，而在縱向的時間中，被敘述者“我”試圖回應著更加年幼的“我”的聲音?！艾F(xiàn)在我能夠意識到當初自己驚恐的原因，那就是我一直沒有聽到一個出來回答的聲音。再也沒有比孤獨的無依無靠的呼喊聲更讓人戰(zhàn)栗了，在雨中空曠的黑夜里。”五年后重回南門的孤獨和無依無靠，似乎是行文中最強烈的聲音。解讀這種聲音，再次聯(lián)系余華的敘述縫隙：“感覺描述”似的行動者，與“情感流露”似的敘述者。前者形成一種呼喚，作為童年視角，由近于陌生化的形式達成；后者形成一種回應，統(tǒng)治于一種成人似的銳利目光。童稚化的視角因其懵懂，隔絕了世俗理解力的遮掩，所形成的獨特的陌生化敘述效果，反之對情境作出了暴露似的描述。于是我們感覺到此部作品中基于敘述者的一個相對低位的情感平臺，尚且懵懂而迷茫的“感覺”尚未形成有所指向的情感和理性的心理批判。同時，從敘述者的角度出發(fā)，蒙太奇似的片段的跳躍一方面支持著懵懂的童年視角，另一方面，其體現(xiàn)的“回憶”的有所選擇，甚至是選擇的內(nèi)在邏輯，引導了一種潛在的情感表達。例如對“我”對祖父孫有元“要命的微笑”的恐懼的描寫，在行動者“我”那里，僅僅止于恐懼而已，行動者止于呈現(xiàn)，無力于理解；而在敘述者那里 ，“當他體力逐漸喪失的同時，內(nèi)心的力氣卻成長了起來。風燭殘年的孫有元，再度顯示了他年輕時的聰明才智。”敘述者的“說故事”事實上變成一種情感解碼，行動者的一切雜亂無章的“感覺”在此選擇和拼湊中有了意義。余華的“殘酷”敘事風格，在此作中于“縫隙”中達成：選擇一個更低，更荒蕪的情感地平線，忽然噴薄而出的情感的微動，則顯得出乎意料而充滿力量。

三、回憶的選擇性：想象與虛構(gòu)；重復與空缺

由于第一人稱的敘述限制，作品不可避免地暗自借用了“聽說”與“想象”，統(tǒng)治于“回憶”的大框架下面，想象與虛構(gòu)，都不免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暗示著敘述者的意圖。例如，敘述者 在對“我”的第一個暗戀的女性馮玉清去醫(yī)院檢查的敘述?！按迳蠋讉€放學回家的孩子跟著她到醫(yī)院，我沒有去，我站在木橋上看著她走遠……她在醫(yī)院掛號處掛號時，像一個結(jié)了婚的女人那樣平靜地要了婦科的號……”“我”沒有去，卻對馮玉清的動作、語言、神態(tài)作了如在眼前的描寫。想象力作為“所見”的延伸和“聽說”的補充，看似僅僅增強了故事的完整性，事實上無不蘊含了敘述者的主觀的感情。回憶作為對以往經(jīng)驗的一種再現(xiàn)方式，實際上早已經(jīng)有所超越，暗含著敘述者的“選擇呈現(xiàn)”與“選擇性遺忘”。第一人稱敘述的限制性由想象力得到突破，敘述似乎有了虛實錯落之感，敘述的自主性也在其間得到延伸。

此外，作品隨回憶而流淌，回憶的無序打破了敘述順序與行動順序的一致，再次讓敘述者處于較之于行動者更加 “主動”的地位，進一步增強了敘述的主觀意味。以“重復”和“空缺”為例。

與行動的順序“南門——孫蕩——南門”背離，敘述呈現(xiàn)出“南門——南門——孫蕩”的順序，形成一個 “五年”的暫時空缺，敘述在“五年前”與“五年后”間跳蕩，一反常態(tài)的形成一種地點上的延續(xù)與時間上的空缺，而這種留白在童年的“我”的心理的斷缺中，一次次被凸顯，橫亙在“我”的童年之中。于是敘述似乎呈現(xiàn)一種多層次的結(jié)構(gòu)。一方面是空間的平行，南門與孫蕩，同時又暗含因果，于是有了因果倒置的懸置感。而作為對家庭概念的唯一追溯地，橫亙在五年前的懵懂未知與五年后的永遠失去之間，于“我”是回憶的源頭。

作品中反復描寫我離開、回歸時，與外祖父在“南門”的相遇，恰恰是回憶的反復停留，這種頗近似于《喧嘩與騷動》的敘述，再一次體現(xiàn)了回憶的主觀選擇與屏蔽。事件的同一性與多元化、反復性的敘述呈現(xiàn)，再次讓隱蔽于后的敘述者跳出文本 “在那條小路上，疾病纏身的祖父與我擦肩相遇……我得意洋洋地對他說：‘我現(xiàn)在沒工夫和你說話?！便暯有詳⑹?，一筆帶過 ，再次回憶時，“我”記起哥哥泄氣的神態(tài)和“我”因此表現(xiàn)出的趾高氣揚，從上一表達中已記起過的憂慮眼神中看到的，他以一個老人的歷史，對我走過去的興高采烈所表現(xiàn)出的懷疑。往事的明晰與暗淡，清晰與模糊，隨情感的婉轉(zhuǎn)而擺動不已，敘事在重復，而往事已經(jīng)具有了不同的意義。[4]

注釋：

[1]余華《在細雨中呼喊》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

[2]1984年，《百年孤獨》，黃錦炎、沈國正、陳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3]陳玉慶 試析余華在《在細雨中呼喊》的敘事策略，北華大學學報，2001年9月

[4]米克·巴爾.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