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物,而已有物之理”,雖然“萌”這個字用來形容一種特殊的氣質是近年來才流行起來的事情,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萌人萌物是近幾年才出現的新玩意兒。漢語是富于暗示性的語言,這種特點到了現代發(fā)展得愈加明顯。大家說話越來越喜歡說“你懂的”,想用一句話說清“萌”給人的感受能把人憋得面紅耳赤。還好古人用詞尚且講究,要不然今人在史書上看到的將是以下典故:東施賣萌、班門賣萌、廉頗老矣尚能賣萌……是的,萌在古代是大量存在的,雖然當時它還不叫“萌”。
古人也“裝萌”
“賣萌”指的是明明知道自己很萌,還是故意突出顯示自己的萌點——按照這種說法,西子捧心是假,賣萌是真。而同樣是捧心,東施由于長得丑且非原創(chuàng),就只能叫“裝萌”。人們對長得美的女子向來比較寬容,這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秶恰防镎f,小貓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會讓人覺得可愛,但是如果小狗也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就未免會討人嫌。因此西施皺眉捧心算是別有一番風韻,而東施依葫蘆畫瓢的結果就只能是“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
東施裝萌這個笑話雖然足夠著名,但是東施的裝萌到底是屬于裝砸了的萌,功力尚淺。在歷史上得到“最會裝萌”這個稱號的人應當是越王勾踐。越國戰(zhàn)敗后向吳王夫差求和成功,越王勾踐入吳國為奴。從此這個功力深厚的男人脫下了華服,上演了一場“帶著鐐銬裝萌”的好戲。俯首稱臣后的勾踐,不僅喂馬、拉車、守墳事事親為,還親嘗夫差的排泄物為吳王“診病”。取得夫差信任后,被放回越國的勾踐,一邊繼續(xù)裝萌,一邊臥薪嘗膽,終于在十多年后一舉打敗吳國。裝萌裝了近二十年,我們實在應該給勾踐頒發(fā)一個“終身成就獎”。
勾踐的故事告訴后人,暫時的“裝萌”可以用來麻痹敵人,達到他日東山再起的目的。于是韓信受得了胯下之辱,孫權能看上陸遜的忍辱負重?!暗撋綄m里養(yǎng)作兒,虢國門前鬧如市”,胡兒安祿山也算是學到了“裝萌”的精髓。唐代有“三日洗兒”的風俗,指的是孩子生日三天后家長要舉辦“洗兒會”。安祿山為討好楊貴妃,厚著臉皮喊比自己小十幾歲的貴妃為母親,讓貴妃為自己洗澡。只不過想到腰圓體闊的他,把三百斤的身體縮在襁褓中學嬰兒,不免還是讓人有點反胃的。但反胃歸反胃,后來唐朝花了八年時間才平復安史之亂,還賠上了貴妃本人的性命,不能說安祿山這個萌裝得不成功。
誰人最“傲嬌”
前文說過,明明知道自己萌還要突出顯示自己萌的,叫賣萌。歷史上最會賣萌的,要數魏晉的那些名士。正因為有這些會賣萌的名士,《世說新語》完全可以改名叫《賣萌指南》。管寧專心讀書心無旁騖,這是他自己的萌點,他認為朋友華歆雜念太多,為了顯示自己的高潔,用刀在自己和華歆的席子上劃了條三八線,這就叫賣萌;阮裕不小氣,有輛很好的車子隨便外借,這是他的萌點,但是由于別人不敢借,而為了顯示自己的大方,就把車子給燒了,這就叫賣萌。
萌賣過了頭,就只能叫“傲嬌”了,這是賣萌的高級階段。傲嬌者外冷內熱,明明心有千千結,但表面上依然高傲如南極冰川,多么欲說還休的魅力啊。說到傲嬌,“竹林七賢”里的嵇康稱得上傲嬌的鼻祖。嵇康長得就萌,《嵇康別傳》中說他的外貌是“龍章風姿,天質自然”,山濤說他“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嵇康的外貌氣度,非簡單“英俊”二字就可以描述。傲嬌的是,鐘會聽說他長得這么帥,慕名前來拜訪,嵇康卻不以為意,一言不發(fā),只顧打鐵,末了還丟下一句“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嵇康后來蒙冤被判死罪,因看清世事,不愿多作辯駁。雖有人說二十年沒有看過嵇康因為高興或者因為生氣而改變臉色,但是并不能說他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物,相反,他是真正的外冷內熱。在刑場上彈奏《廣陵散》的嵇康,慨然長嘆:“《廣陵散》今絕矣!”但即使惋惜他也不肯留下《廣陵散》的曲譜,真是傲嬌得讓人扼腕啊!
“萌”在漢語里,又指生命的一種初始狀態(tài)。生命之始,無所畏懼,天人合一,乃是道家追求的狀態(tài)。嵇康等魏晉名士后來也被稱作新道家,他們對宇宙、自然和人生心懷深沉的感情,非常敏感,常能注意到常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因此阮籍聽說不認識的美麗少女早夭,會跑到人家門口大哭一場;劉伶“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裈衣”,坦然面對天地和宇宙;王徽之雪夜乘小船訪友,到了朋友家門口卻不進去,還說,我也是興盡而歸,為什么一定要見到才走呢?再聯想到老子清心,莊周夢蝶,楊朱舍不得用一根腿毛來換天下大利,道家真算得上中國古代最萌最傲嬌的學派了。
另類“天然呆”
有熱心網友為“萌”總結出了若干屬性,其中第二條是“天然呆”。網友對這個詞的解釋是“看起來傻乎乎有點反應遲鈍,知識或舉止多少偏離一般常識的范圍,但本人對此毫無自覺或沒有察覺”。犯傻又不知道,還堅持自己的想法,這也是一種另類的萌。
中國古代并不缺乏這樣另類的“萌人”,我們童年時代接觸的中國寓言中,主角有不少都是天然呆?!读凶印ぶ苣峦酢分杏涊d,一個鄭國人,打了鹿想藏起來,埋在地里找不到了,于是騙自己說根本沒有發(fā)生過這回事,這就是“蕉鹿自欺”的故事,這個鄭國人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天然呆。跟他一樣具有創(chuàng)造力和阿Q精神的還有那個“揠苗助長”的宋國人和“掩耳盜鈴”的齊國人。除了自欺欺人,天然呆之所以會顯得傻乎乎的,往往是因為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清楚他人的眼光和想法,一不小心就會干出“買櫝還珠”的傻事;舉一反三在天然呆的字典里也是找不到的,所以干出“刻舟求劍”、“守株待兔”、“邯鄲學步”、“鄭人買履”之類的事,雖然令人咋舌,但也不足為奇。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以上天然呆的故事大多婦孺皆知,不必贅述其具體情節(jié)。但是這些故事真的發(fā)生過嗎?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這些寓言的主角大多沒有名字,且大都刊載于《韓非子》《呂氏春秋》等著述中,所以有時不免讓人懷疑這些故事是作者為了論述方便而捏造的。不給人物起名字的結果是,大家都很注意故事中人物的“國籍”問題。人們發(fā)現,很多天然呆都來自古宋國,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宋人”,這點發(fā)現讓很多現居住在古代宋地的現代人不高興,“干嘛總要說我們?”同樣的難題,《伊索寓言》就處理得比較聰明,《伊索寓言》中小故事的開頭通常是:“一只小羊被狼追趕……”,把人換成動物,麻煩就減少了很多,畢竟動物不像人那么斤斤計較。不過中國古代寓言流傳太久,影響一時難以消除,所以保持開心的最好辦法還是避免主動對號入座,否則不也犯了天然呆不會舉一反三的錯誤嗎?
(選自《看歷史》201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