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集資詐騙罪近年來在金融資本領域中高頻多發(fā)，在金融詐騙體系中占有很重要地位。區(qū)分集資詐騙罪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依據(jù)在于行為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為目的”的主觀意圖。研究集資詐騙罪中“非法占有為目的”的刑法解釋與認定問題，對于司法實踐中正確認定該罪具有重要的意義。本文首先對“非法占有為目的”的含義與認定做了詳細的闡述，爾后，結(jié)合吳英案中明知無法歸還、個人揮霍等問題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為目的”做了詳細的剖析。

關鍵詞：集資詐騙罪；非法占有為目的；司法推定；吳英案

集資詐騙罪，近年來在金融資本領域中頻繁發(fā)生，其波及范圍廣、隱秘程度高、社會危害性及其嚴重的特點及對罪名的難以界定等問題引起了社會廣泛關注。1996年制定的《關于審理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和2001年下發(fā)的《全國法院審理金融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紀要》）以及2010年通過的《關于審理非法集資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對集資詐騙罪和“非法占有為目的”認定作出了相應解釋。但在理論與司法實踐中對“非法占有為目的”仍然存在認定難的問題，從而給具體個罪的認定帶來了爭議與困惑?？v觀浙江麗水杜益敏案、浙江吳英案、浙江麗水銀泰房地產(chǎn)季文華父子集資詐騙案、興邦公司案等案件，控辯雙方爭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被告人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為目的”的問題上，“非法占有為目的”的認定已經(jīng)成為集資詐騙案不可逾越的一道“坎”。因此，本文將以吳英案為切入點，分析該案中的“非法占有為目的”問題，對其含義與認定詳加剖析，以利對集資詐騙案個罪正確的理解與認定。

一、吳英集資詐騙案引發(fā)的思考

吳英案可謂一波三折。吳英是原浙江本色控股集團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自2005年起，吳英以高額利息為誘餌，以投資、借款、資金周轉(zhuǎn)等名義，截至 2007 年，先后從林衛(wèi)平等11人處集資7億多元，用于償還本金、支付利息、購買房產(chǎn)、汽車、珠寶、公司運營及個人揮霍等，至案發(fā)時尚有3.8億多元無法歸還。2009年，金華市中院做出一審判決，以集資詐騙罪判處吳英死刑。吳英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要求宣告無罪。2012年1月18日，浙江省高院做出二審判決，維持死刑判決。2012年5月21日，浙江高院經(jīng)重新審理后，對吳英案作出終審判決，以集資詐騙罪判處被告人吳英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沒收其吳英個人全部財產(chǎn)。此案引發(fā)海內(nèi)外輿論的廣泛關注與爭論，使這一普通刑事案件迅速演變成一起法治事件?？v觀該案始末，正如媒體所言，吳英案已成為非法集資類案件中的一個“標本”與“符號”。

與其他集資詐騙案件相同，在區(qū)分集資詐騙罪還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時，該案判決結(jié)果仍取決于被告人吳英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在本案中，法院認為被告人吳英主觀上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主要理由有二：第一，吳英明知沒有歸還能力，仍以高息為誘餌大肆向社會公眾集資；第二，吳英對取得的集資款惡意處分和揮霍，造成巨額資金不能返還。

對于法院在此案中針對被告人吳英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而所作出的上述判決，筆者提出以下兩點質(zhì)疑。第一，明知沒有歸還能力而大量騙取資金的認定。法院以吳英高息融資、高負債仍大量借款以及“拆東墻補西墻”為依據(jù)認定吳英具有“非法占有目的”。筆者認為，直接判斷高息融資模式是否具有可行性，來認定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有待論證。第二，肆意揮霍騙取資金的認定。法院認為吳英對取得的集資款惡意處分和揮霍能推定出其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筆者認為，法院對于“揮霍”的解釋值得商榷。

二、對“非法占有目的”的理解

根據(jù)我國刑法第129條的規(guī)定，集資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使用詐騙方法非法集資，數(shù)額較大的行為。其構(gòu)成要件為：客觀方面是使用詐騙方法非法集資，并且數(shù)額較大；主觀方面是除故意外，還要求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占有是刑法中一個重要概念，不能與民法中的四項權能之一的占有等同。刑法中的占有是指行為人以支配的意思對財物進行事實上的支配、管理與控制。與之相對應，非法占有就是指行為人用非法的手段對財物進行事實上的支配。趙秉志教授指出：“非法占有的真實含義，在于表明犯罪行為人將他人的財物轉(zhuǎn)為己有，也即自己非法行使針對該財物的“所有權”，并因此排除原財物所有人對于該財物行使所有權的可能性。也就是說，這里的“非法占有”應當是“不法所有”的意思?！钡珜θ绾谓忉尅安环ㄋ小保瑖鴥?nèi)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第一種，非法占有說。該說認為行為人主觀上具有將明知是非法募集的財物而仍將其非法轉(zhuǎn)歸自己或第三者所有的目的。但此說缺陷很明顯，此學說只從占有的本意來解釋，即只有非法控制的意思，這在區(qū)分集資詐騙罪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時就非常困難。后罪在客觀上也有非法控制資金的行為，但行為人并沒有主觀上的不法所有。

第二種，非法獲利說。該說認為非法取得他人財物型的犯罪都屬于圖利性的犯罪其主觀要件不是以非法占有或不法所有為目的，而是以非法獲利為目的。此說只單純認為財產(chǎn)型犯罪只是圖利，但也有許多情況行為人并不是為了獲利。

第三種，不法所有說。該說認為“非法占有的目的中的“占有”不是僅指事實上的支配或控制，而應理解為不法所有的目的，具有排除意思與利用意思的意圖?！?/p>

三、對集資詐騙罪“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

非法占有目的，是行為人內(nèi)在的一種心理活動狀態(tài)，其主觀心理很難讓他人所深入了解。當然，外在客觀行為、事實是主觀心理狀態(tài)的一種反映，主觀心理狀態(tài)與客觀事實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因此，只有通過行為人的客觀行為來加以推定。

英國學者指出：根據(jù)對某個事實的證明，陪審團可以或者必須認定另外某個事實的存在，這就叫做推定。其中，推定又可以分為法律的推定與事實的推定。在陪審團必須認定事實的存在時，推定是法律的推定。如果陪審團根據(jù)對某一其他事實的證明而可以認定推定事實的存在，推定是事實的推定。英國學者認為，事實的推定往往是能夠證明被告人心理狀態(tài)的唯一手段。法官應該對陪審團作出這樣的指示，即它有權從被告人已經(jīng)實施的違禁行為的事實中，推定出被告人是自覺犯罪或具有犯罪意圖，如果被告人未作任何辯解，推斷通常成立。從中可以看出，國外經(jīng)常采用司法推定這一司法技術來認定行為人主觀意圖與目的。在我國，針對金融詐騙犯罪而具體運用司法推定來認定“非法占有目的”的司法解釋有：1996年制定的《關于審理詐騙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和《紀要》《解釋》。推定，是基于一事實假設另一事實的存在。已知事實與推定事實之間某種內(nèi)在因果聯(lián)系的存在是保持推定結(jié)論正確性的基礎。在通常情況下，這種客觀倒推主觀、結(jié)果倒推原因的反推思維模式是正確的。但有時這種“因”與“果”并不是完全一一對應的。即推定的主觀目的與客觀存在的主觀目的并不是絕對等同的。這就使得推定具有極大的蓋然性，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存在著沒有對被告人所集資金的用途、經(jīng)營運作等方面進行排他性考慮，僅以被告人未歸還的客觀事實，而推定被告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這種做法極易陷入客觀歸罪的泥潭。這種邏輯就好似“成王敗寇”，未歸還，就成了階下囚，歸還了，仍然是頂著無數(shù)頭銜與榮耀的商業(yè)大亨。

筆者以《解釋》和《紀要》的規(guī)定為基礎，以吳英案為切入點，對“非法占有目的”在司法實踐中所出現(xiàn)的爭議進行分析。在吳英案中，被告人吳英的行為是否構(gòu)成集資詐騙罪，取決于其主觀上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而正是在這一點上，法院與辯護方之間存在分歧?！督忉尅泛汀都o要》中明確提出的情形，其中有以下幾種情形值得思考。

《解釋》中“利用集資款項進行違法犯罪活動”的規(guī)定?？隙ㄕf認為：“從事販毒走私等活動，一旦集資款被用作這樣的活動就會轉(zhuǎn)變?yōu)榉缸锟铐?，案發(fā)后會被國家沒收也是行為人意料之中，故此也可以推定行為人主觀上具有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惫P者認為，利用集資款進行違法犯罪活動可能僅僅就是借用，并不能完全推定出行為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解釋》第4條第2款第7條中規(guī)定：“拒不交代資金去向，逃避返還資金的”，可以認定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筆者認為此規(guī)定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之間的聯(lián)系變得非常松散?！熬懿唤淮Y金去向”并不能必然倒推出集資行為時就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四、對完善集資詐騙罪“非法占有目的”認定的建議

通過上述對“非法占有目的”認定的分析可以看出，由于司法解釋對“非法占有目的”認定的標準不是很完善，加上司法實踐中對司法解釋生搬硬套，不能很好理解立法原意，這極易導致司法實踐中對非法占有目的的推定出現(xiàn)邏輯混亂。

筆者認為，在司法推定過程中應綜合所有已有事實，排除其他可能，嚴格遵循推斷方法，謹防出現(xiàn)客觀歸罪的現(xiàn)象。有學者提出了“四點一線”的推斷方法作為集資詐騙罪中非法占有目的的認定方法。所謂的“四點”，即集資理由、集資人數(shù)、履約表現(xiàn)、履約表現(xiàn)和違約后的態(tài)度；所謂的“線”，就是要看整個非法集資活動的綜合表現(xiàn)，堅持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在具體的認定過程中，要看集資行為人集資時是否有真實的集資需要，要考慮行為人集資的方法以及集資后集資運用的方式。

五、結(jié)語

集資詐騙罪，在金融資本領域中頻繁發(fā)生，對國家的金融管理秩序和公民的財產(chǎn)安全造成了嚴重危害。但在司法實踐中，對于集資詐騙罪的界定時常處于難以把握的狀態(tài)，似此罪而非此罪的情況時有發(fā)生。這實際上是因“非法占有為目的”存在認定難的問題，從而給具體個罪的認定帶來了爭議與困惑。有鑒于此，本文對集資詐騙罪中的“非法占有目的”這一問題進行研究，并結(jié)合吳英集資詐騙案，對“非法占有目的”的內(nèi)涵進行了解釋，對“非法占有目的”的司法認定進行了探討，提出在司法推定過程中應嚴格遵循推斷方法，謹防客觀歸罪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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