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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人幽明

        2013-12-29 00:00:00宣樹錚
        美文 2013年23期

        宣樹錚

        畢業(yè)于北大中文系,旅美文學(xué)評論家、資深編輯,曾任紐約華文作家協(xié)會主席,自由撰稿人。出國前任蘇州大學(xué)中文系主任。給《世界日報·副刊》專欄寫作7年;主辦《彼岸》雜志7年;2007年至今一直為《僑報周刊·紐約客閑話》專欄撰稿。

        翡 翠

        當(dāng)年拿到移民簽證,除了可按規(guī)定在中國銀行兌換幾千元美金外,余下的人民幣就“移”不出來了。向朋友打聽什么地方有黑市換,朋友道,換什么黑市?何不帶一些東西到那邊脫手,還能賺幾個錢呢!言之有理。但帶什么呢?莊子《逍遙游》上說,宋國人販帽子到越國去賣,不料“越人被發(fā)文身無所用之”。就怕貨不對路。于是多方咨詢,結(jié)果眾說紛紜。有人說帶絲巾桌布,有人說景泰藍、紫砂壺,也有人說不如帶珍珠項鏈、雙面繡……這時候,在美國探親一年歸來的同事徐姐悄悄跟我說:“我勸你帶翡翠,美國華人圈里的太太們好這玩意兒,容易脫手,帶也方便?!毙旖氵€告訴我,她去探親時就帶了兩顆翡翠戒面,賺回一張機票。不由人不動心,那就帶翡翠。上哪兒弄翡翠呢?文物商店柜臺里擺出不少在賣,但這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送上去挨‘宰’的茬。買這玩意兒離行家不行。就在這當(dāng)口,兩位朋友同時向我推薦了諸老先生,諸老吃了一輩子古玩文物翡翠寶石飯,都成了精了,如今退休在家。朋友和諸老是莫逆之交,一牽線,諸老滿口應(yīng)承,約了時間上門細談。

        諸老家在市中心的一條逼仄小巷里,兩輛自行車交馳而過時,行人必須靠邊鵠立。找到門牌號,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門,像衣柜門,我按了門鈴。從深遠處傳來鈴聲叮咚,接著是咯咯咯,咯咯咯,下樓梯的聲音,咯得人心焦。開門的是一位老太太,眼睛瞇得很吃力。我自報家門,老太太說“一直在等你呢!”我明知故問了一句:“你是諸師母吧?”諸師母領(lǐng)我摸上貼墻的小木樓梯。說“摸”,是因為門一關(guān),又沒有窗,暗昏昏如進洞穴,只有樓梯頂上落下一片黯淡的燈光。咯咯咯,上了二樓。諸師母說,二樓女兒女婿住著。咯咯咯,上了三樓,樓梯口亮著一小盞燈泡。房門正對樓梯,諸老站在門口,花白頭發(fā),中等個兒,清瘦矍鑠,玳瑁邊眼鏡后面目光炯炯。進門靠墻一張八仙桌,墻上一幅山水中堂,筆意蒼古,畫兩側(cè)的對聯(lián)是何紹基的字,諸老和我在八仙桌兩側(cè)坐定,諸師母倒了茶就退回去坐到雙人床上。寒暄過后,諸老說:“帶翡翠是好主意,黃金有價玉無價,遇上有眼緣肯出價的就脫手,不合就留在身邊,保值?!敝T老提起一年多前就幫蘇大一位出國探親的教授買過翡翠,一問,正是徐姐。我直截了當(dāng)告訴諸老準(zhǔn)備拿出多少錢買翡翠。諸老沉吟道:“我有數(shù)了。這樣吧,我建議你還是買些戒面。如今老貨是很難弄到了,只能買新貨。好在郊區(qū)翡翠工場的人我極熟,我馬上托他們物色,以中高檔次為主,質(zhì)量你放心,有我,價錢比市面上便宜一半是最起碼的了。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蔽艺f一切就仰仗諸老了。大家端起茶杯喝茶,算是說定了。

        接下來就閑聊。我請教諸老,“祖母綠”這名稱是怎么來的。諸老說,祖母綠在元朝叫助木剌,后來叫成祖母綠了。還有個說法,說祖母綠其實是駐馬綠——綠得驚心駭目,馬見了都要停蹄駐足。諸師母插言道,新中國成立前某家太太每次上麻將桌頭上就插一支祖母綠鳳頭簪,照得滿頭烏光锃亮,賽過上了油,打牌的手氣也旺。諸老朝諸師母擺擺手,搖頭一笑。諸老對蘇州城里原先那些世家大戶的家傳珍寶心里有一本賬。新中國成立后,這類人家相繼敗落,不少珍品都三錢不值兩錢賣了糊口,諸老上門看貨,幾乎踏遍了各家的門檻。誰家的碧玉提梁壺,誰家的朱砂斑宣德爐,誰家的成化五彩優(yōu)缽羅花盤,誰家的康熙豇豆紅柳葉瓶……記得清清楚楚。諸老說,“這些東西見過一面一輩子也忘不掉?!倍@“誰家”都是有名有姓有地兒的。后來諸老又談起偽造出土玉器,如何造黃土銹,造血沁,造黑斑·……“外行難免上當(dāng),”諸老用留起的長長的小指甲輕輕搔著眉毛,“這就靠見多識廣,全憑經(jīng)驗來鑒定了?!辈畈欢嗔牧藘蓚€小時,這才告辭,諸老送到樓梯口,諸師母送我咯咯下樓。

        一個星期后,諸老來電話,要我去看貨。跟上次一樣,諸師母領(lǐng)我上樓,入室坐定。諸老使個眼色,諸師母從挨著南窗的一口玻璃櫥里取出一個朱漆小圓盤放到桌上,諸老揭開蓋在上面的寶藍綢帕,下面一溜八顆翡翠戒面襯著鋪在盤底的白綢帕碧油油放著光。諸老說:“我是按檔次排放的,一號到八號。這一號二號是上品,三號也是上品,四號到八號,都屬中上,”諸老翹著蘭花指將一號二號撿起放入我掌心,“看翡翠要自然光,你到窗前仔細看看?!蔽彝兄浯湫⌒囊硪砼膊降酱扒?,說實話,這輩子我還從沒有這么諦視過翡翠。綠得那么清勻朗潤,又那么幽邃貞靜,又那么靈動閃光。這綠可以配黛玉的凄俏,可以配寶釵的端麗,可以配湘云的憨美。這綠是萬山深處的千尋碧潭,是讓朱自清驚詫的“梅雨潭的綠”,讓人沉迷搖蕩,生出遐想,感到不可抗拒的誘惑。我似乎正縱身躍入碧潭,我感到了綠的柔滑,綠的涼意……“我仔細看過了,還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二號的一側(cè)有些塌,不過鑲成戒指就看不出了?!敝T老的聲音將我從碧潭中喊了上來?;氐阶?,我將翡翠放回漆盤。諸老指著三號說:“別看它小一點兒,也沒有一號二號翠,但透,尤其中間的綠,布得玲瓏嬌俏,有韻有致。這三號就像個討人喜歡的伶俐小姑娘?!比柋纫惶柖栃×艘蝗Γw透明淡綠,在這淡綠中散布著星星深碧,恰似淺淺的一池清水,水中綠萍點點。諸老將每一顆都大致作了評論,然后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單子,放到桌面上,用長長的小指甲指著上面開列的每一顆的價格,加起來的總數(shù)和我準(zhǔn)備投入的錢相差無幾?!胺判模镉兴?!”諸老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三個月后,這八顆翡翠戒面揣在妻口袋里跟我們一起到了美國。雖說中老年的東方女性偏愛翡翠,但合適的買主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在我們也不急于求售,既然可以保值,何妨珍藏著,什么時候雅興勃發(fā),就取出來觀賞觀賞,在這碧潭中沐浴鄉(xiāng)愁。但日子一久,興致漸見淡薄,就很少再取出來觀賞了。大約在到美國的第四個年頭的春天,才遷入新居,那天望著窗外千樹吐芽,萬綠攢動,心尖微微一顫,竟想起了翡翠。于是找出來,先觀賞一號,左看右看總覺著不對勁,一潭膩綠,原來的神采靈氣哪兒去了?妻看了也有同感,她又舉起對著陽光一照,不由得“啊”一聲,照見了一絲裂紋。再看二號,裂紋沒有,但背面出現(xiàn)了白點,成了柳絮池塘。人老珠黃,莫非翡翠也會在歲月中老去?八顆中間只有三號沒有變,依然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我們不甘心,拐了幾個彎問到一位懂行的。行家說,像翡翠這類東西作偽的方法很多,可以注射顏色,可以上油,可以激光處理,科學(xué)越來越發(fā)展,作偽也越來越專業(yè),一定要儀器才能檢測,光靠眼睛,光憑經(jīng)驗老到是絕對不行的。不過他估計我們這幾顆翡翠還不是贗品,只是加工過了,日子一久,漸漸露出了廬山真面目。除了苦笑,我們還能怎么樣?自然也起過念頭,將翡翠帶回國,再去按諸老的門鈴,討個說法。但后來幾次回國都沒有帶,實在怕尷尬——不管是諸老騙了我們,還是諸老被別人騙了,面對翡翠都是尷尬。

        不料去年回國,我還是去按了門鈴。這些年,蘇州市區(qū)街巷改造日新月異,偏偏諸老的那條小巷仿佛被遺忘了。那天我走過這條逼仄小巷,兩輛助動車噗噗噗,擦身交馳,我趕緊退避,像壁虎一樣貼到墻上。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貼的不是墻,而是一扇小木門,像衣柜門,這不是諸老家嗎?我至今都不清楚當(dāng)時怎么就會伸手去按門鈴的。等聽到隱隱傳出來叮咚鈴聲就后悔起來,趕緊走吧,又覺不妥。門開了,露出一張中年婦女的臉:“找誰?” “諸老先生還住這里嗎?” “我爸爸啊,過世好幾年了。” “是嗎?諸師母呢?” “也走了。請問你是哪一位?”我告訴她,我是外地回來,路過,順便想看看諸老,向他討教討教,早先諸老幫我物色過翡翠,我也沒有好好謝呢。中年婦女嘆道:“別提什么翡翠了。當(dāng)年蘇大一位老師移居國外托我爸爸買翡翠,爸爸又托了翡翠工場的老朋友幫忙,結(jié)果拿來的翡翠是做過手腳的。爸爸沒有看出來。過了兩年才知道,就此氣出了病,老說自己這一輩子白活了,臉丟盡了?!蔽业溃骸斑@也不算什么?!?“就是啊,現(xiàn)在假的比真的還真,你能分得清嗎?老人家就是想不開,郁結(jié)在心里,人越來越瘦,一年以后就走了,肝癌?!蔽业男亩傅爻林仄饋?,這翡翠怎么引出了肝癌?如果我不買翡翠,或者不找諸老買翡翠呢?我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對方我就是那個托她父親買翡翠的移居國外的蘇大老師。然而,中年婦女已縮回頭輕輕關(guān)上了門。

        江南韻

        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暑假,父親找人介紹了一位姓郭的先生給我補習(xí)國文。郭先生是一所補習(xí)學(xué)校的國文教師,單身一人住在學(xué)校里,說好每天下午兩點至四點我上門求教,為期一月,束脩五元。

        學(xué)校在一條小巷里,原是私家大宅,巷口是一家茶館。第一天我提早趕去,只見大門敞開,門廳里坐一位老漢,像是門房,晃著蒲扇在哼《空城計》。我說我是來補習(xí)的,找郭先生。老漢將我從頭看到腳,大概捉摸我是不是“司馬發(fā)來的兵”,后來蒲扇一揮:“進去吧,郭先生在辦公室里?!蔽谊J進“空城”,繞屏門,越天井,登大廳,大廳右側(cè)的廂房上釘著牌子:“辦公室”。

        郭先生三十光景,白面書生;他問了我一些情況后,從抽屜翻出一份油印講義,算是教材,上面是三則古代寓言:《鷸蚌相爭》《狐假虎威》以及《東郭先生》。郭先生逐句解釋,我咬著牙不讓自己打哈欠。鐘敲三下,郭先生不講了,我想該休息一陣子了。不料郭先生卻說道:“今天就到這里?!蔽彝掏掏峦碌溃骸安皇莾牲c到四點嗎?”他看著我,像在斟酌什么,隨后說:“你,聽過書嗎——說書,評彈?”“聽過?!薄拔?guī)闳ヂ爼ァ!蔽乙查_始斟酌了,萬一父親知道了怎么辦?可是父親怎么會知道呢?于是我點了頭。郭先生牽起我的手就往外走,過門廳時,老漢直了直身子說:“郭先生聽書去?。俊蔽冶粻康较锟诓桊^,見茶館門口掛著牌子,下午有兩檔書,大書(評話)是《英烈傳》,小書(評彈)是《玉蜻蜓》,兩點一刻開書,票價七分。郭先生跟茶館的人很熟,點點頭就進去了。

        書場里方桌長凳,人坐了八九成,郭先生牽著我找兩個空位坐下,堂倌送來一壺茶,兩只茶盅。這時書臺上醒木“啪”一響,說大書的藝人道一聲“明日請早”,兀自下臺走了。跟著說《玉蜻蜓》的上場,男女雙檔,男的中年,女的不過二十上下,身材苗條,穿一身月白短袖旗袍,素素凈凈,如一彎新月。照例女的先唱一曲開篇,然后書歸正傳。四點一刻散場,我直接回家。父親問我:“先生教得怎么樣?”我回得很干脆:“當(dāng)然好?!?/p>

        第二天,郭先生一見我就問:“昨天,《玉蜻蜓》聽懂沒有?”我說,“聽當(dāng)然聽得懂就是不知到底講的什么故事。”“坐下,我給你講?!庇谑枪壬榻B全本《玉蜻蜓》,金貴升如何,三師太又如何,徐元宰又如何如何,又是庵堂認母,又是聽堂奪子,等等。到他講完,我取出講義,昨天《東郭先生》一則還沒解釋完,狼已出得口袋,東郭先生正性命交關(guān)呢!誰知郭先生一點兒不急,又問我:“昨天的開篇能聽懂多少?”我說,“只聽出一句,好像是‘雙雙月下渡長江’?!惫壬α耍骸斑@是有名的開篇《杜十娘》?!彼贿呎f一邊拉開抽屜摸出一本《彈詞開篇集錦》,一翻就翻到了《杜十娘》。郭先生把書攤在桌上,用筆點著字念給我聽:“窈窕風(fēng)流杜十娘,自憐身落在平康,落花無主隨風(fēng)舞,飛絮飄零淚數(shù)行……”后來索性講解起來:“窈窕”作何解,“平康”何所指,為何說“落花無主”、“飛絮飄零”,講完也就三點了?!白摺保酒饋?,把集錦交到我手上,“帶著?!蔽倚念I(lǐng)神會,小書童似地跟著他出了校門。這天那“一彎新月”換了一身粉紅旗袍,艷得如一片緋云,唱的開篇是《秋思》,咿咿呀呀,嗚嗚嗯嗯,要不是那冊集錦,我一個字都聽不懂。郭先生在我耳畔輕聲說:“她唱的是祁調(diào),祁蓮芳。”

        第三天,講完《東郭先生》,郭先生又取出一篇講義《馮諼客孟嘗君》,說道,“明天就講這篇?,F(xiàn)在我給你講講昨天的《秋思》?!闭绽c整出校門。

        以后竟天天如此,先講一節(jié)講義,跑跑龍?zhí)?,然后講評彈。郭先生先后介紹了《描金鳳》《珍珠塔》。原本他還要介紹《白蛇傳》《三笑》,我得意地告訴他,許仙白娘娘,唐伯虎點秋香這些故事,我在念小學(xué)前就知道了。另外,郭先生講了評彈的“說、噱、彈、唱”。三點一到,師生默契,趕赴茶館。那“一彎新月”每天換一身行頭,五日一循環(huán)。她常變換著唱各種曲調(diào),這時郭先生就會湊近我耳朵一一指點,這是薛調(diào),這是嚴(yán)調(diào)、蔣調(diào)、俞調(diào)、徐調(diào)……半個多月下來,《集錦》上的一些開篇我竟然能背出來,甚至能偷偷在心里哼上幾句。有一天散場后,郭先生和幾個熟人閑聊,我站一旁聽。聊著聊著一位竟哼起了《寶玉夜探》:“隆冬寒露結(jié)成冰,月色朦朧欲斷魂……”我脫口而出:“不對!是‘月色迷蒙欲斷魂’。”大家朝我看,“這小朋友還是小書迷,小行家,看不出!”郭先生高興地摸著我的頭:“是我學(xué)生,他懂不少,很聰明?!麛嗷辍逻吺鞘裁矗俊蔽也患偎妓鳎骸耙魂囮囁凤L(fēng)透入骨,烏洞洞大觀園里冷清清……”這天,我?guī)缀跏秋h回家的。

        一個月匆匆而去,最后一天我按父親的囑咐謝了郭先生。郭先生連連搖頭:“慚愧,就沒有講幾篇文章?!蔽彝蝗幌氚参克麕拙洌骸澳憬涛叶昧嗽u彈?!惫壬J真起來,“這倒也是。不懂評彈就不能算道地的蘇州人。你現(xiàn)在知道了,唱起來多優(yōu)美,真正的江南韻,而且是江南第一韻!”他輕拍桌子哼著“丁格隆地冬,德勒隆里格隆地冬”,后來索性唱起了《杜十娘》:“窈窕風(fēng)流杜十娘……”我也跟著他輕輕唱起來:“她自贖身軀離火坑,雙雙月下渡長江,那十娘偶爾把清歌發(fā),嚦嚦鶯聲倒別有腔……”叫人回腸蕩氣,唱到最后“青樓女子遭欺辱,她一片浪花入渺茫,悔煞李生薄情郎”,兩個人已唱得臉紅耳赤。這天,郭先生帶我最后聽了一回書。書場出來,郭先生拍拍我肩膀說:“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有機會再一起聽書?!比欢?,這機會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第二年,郭先生所在的那所學(xué)校撤銷了,郭先生也不知調(diào)往何處,從此相失于世途,看來命里注定只有一個月的師生緣。但40多年來,我對評彈的愛好始終不衰。我得感謝郭先生,是他,讓我懂得了江南韻,成了個“道地的蘇州人”——雖然我知道現(xiàn)在的蘇州人已沒有多少喜愛這江南韻了,所以對自己之是否“道地”也懷疑起來。

        圍 圍

        都叫他圍圍,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實姓,也沒有人想知道他的真名實姓。圍圍矮個子,羅圈腿,走起路來,兩條腿不是直里往前邁,而是一左一右畫著圈向前圍去——圍圍這名兒就這么來的。

        上世紀(jì)60年代初,我被發(fā)落到西北邊城教中學(xué),老教師向我介紹當(dāng)?shù)仫L(fēng)土人情時,特別提到幾位鄉(xiāng)野草間的傳奇人物,圍圍就在其中。圍圍是農(nóng)村社員,但都知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領(lǐng)。圍圍的未卜先知不靠相面測字、占卦問卜,他也不懂什么紫微斗數(shù);你問他,他就答,像課堂上學(xué)生答問,而且三言兩語,絕不啰嗦。遠近常有人找他問事,只是每次只能問一樁事,不收錢,只收上門禮物。

        圍圍未卜先知的傳聞很多。冬天晚上,附近社員找上門來,才進院子,人還沒有見,圍圍隔窗子喊過話去:“毛驢丟了?不礙事,天一亮自會回來的,掉兩個耳朵尖?!惫黄淙唬炝粱貋砹?,驢耳在戈壁上凍壞了,日后兩個耳朵尖掉了。

        有一個年三十的農(nóng)村大小伙,小時候讓芨芨草戳瞎了一只眼睛,說不上婆姨。大小伙帶了一條羊腿來找圍圍,讓他指點終身大事。圍圍說:“十天后,套上驢車,帶上‘刀把子’,往東三十里,運氣好能撿個婆姨。”——當(dāng)?shù)厝朔Q白面饃饃為“刀把子”。十天后,小伙子套上驢車,帶上“刀把子”,往東進了戈壁。走了近兩個時辰,真見到個二十光景的大姑娘守著包袱坐在半截頹圮的土墻根里發(fā)呆。姑娘是甘肅民勤人,扒火車上新疆,結(jié)果投親不著……大小伙送上“刀把子”,姑娘上了驢車,就這樣撿了個婆姨。那是大饑荒的上世紀(jì)60年代的事。事后一算路程,也就是三十里。

        最玄的是,兵團一位首長的守寡老娘,長期眼痛,百治無效。最后首長坐了吉普車來找圍圍。圍圍說:“去把你大(父親)墳頭上那棵芨芨草拔掉。”首長回去,到大墳上一看,真長了棵芨芨草,就手拔掉,老娘的眼睛從此不痛了。首長問圍圍,想要些什么?圍圍說想要兩個吉普車上換下來的輪子。首長給了兩個新輪子。所以圍圍的驢車不是一般的膠轱轆,是地道的汽車轱轆,方圓百里,獨一無二。

        對諸如此類的傳聞我當(dāng)然嗤之以鼻,無非是邊城絕塞的迷信愚昧。每次議論這類傳聞,總想給它一個合理主義的解釋。比如撿婆姨的事,你敢說不是圍圍知道有個投親不著的姑娘,于是就叫她在三十里地候著?學(xué)校里教俄語的霍老師是本地人,說起圍圍就嘖嘖稱奇。我和他常為此抬杠。老霍說,他原先也不信,有一回特意跟朋友上圍圍家,存心去試一試。圍圍坐在炕上,看了他一眼,道:“‘儲搭子’里揣著四元兩角錢,八兩糧票,來試我圍圍?”“儲搭子”是當(dāng)?shù)赝猎挘诖囊馑?。老霍自己都不清楚只袋里有多少錢鈔糧票,于是當(dāng)場摸出來點,竟分毫不差!“你怎么解釋?怎么解釋?他懵對了?你也懵給我看看!”我雖然沒法解釋,但堅持“唯物主義”:“總而言之,你不是被懵了就是被耍了。說不定跟你一起的朋友偷偷看過你的口袋,告訴了圍圍?!薄安豢赡?!”老霍叫起來。誰也說服不了誰。老霍道:“哪天我?guī)闳ヒ娨妵鷩??!?/p>

        圍圍是上山公社的社員,住在靠山的戈壁上。打縣城騎自行車差不多要一整天,一路又是上坡。所以盡管老霍說了幾次“哪天我?guī)闳ヒ娨妵鷩?,這“哪天”始終是未定之天。一直到“文革”前一年,支援夏收,我和老霍一起到上山公社戈壁地割麥子。割了半個來月,完成任務(wù),原說次日公社派拖拉機送我們回城,不料晚上來了通知,說明天拖拉機來不了,要我們多待一天。老霍來找我:“圍圍離這兒不遠,走路半個來小時,明天我?guī)闳ィゲ蝗??”我回答得很干脆:“為什么不去??/p>

        第二天我們吃了早飯上路,先拐到供銷社買了兩包餅干。天清氣爽,纖塵不染,放眼望去,戈壁空曠,村落稀疏。老霍指著一個村點:“圍圍家就在那里,”他早打聽好了。走了半個鐘點就到了。這村點總共十來戶人家,院墻互不相挨。圍圍家院墻外立著一排鉆天楊,瀟灑挺拔。院門開著,望進去,一明兩暗三間土坯房。一頭黃狗朝我們汪汪吠了兩聲就嗚嗚個不停。屋里走出一個五十好幾的婦人,朝我們點點頭:“來啦,進屋去。”她自己卻往外走,出了院門,黃狗跟著出去了。老霍告訴我,那婦人肯定是圍圍的老姐,圍圍和姐姐住一起,全靠她照料。

        我們一踏進屋,就聽見咳嗽聲從左邊藍布門簾里傳出來,咳嗽過后是沙啞的說話聲:“中學(xué)的兩位老師吧,進里屋來坐。”我們掀門簾進去,只見炕上坐著個人,正抽莫合煙,個頭就像十二三歲的娃娃,無疑就是圍圍了。我感到吃驚:圍圍干巴起皺的臉上竟閃著一雙明亮溫潤的大眼,像戈壁上兩眼泉。簡直不可思議!圍圍一身泛白的藍布中山裝,整整齊齊,紐扣扣到脖子根。

        “坐下”他指了指靠墻的桌凳,桌上備著煙茶。圍圍看著老霍說:“這位霍老師四年前來過?!庇挚戳丝次艺f:“這位老師初次見面?!崩匣糁钢覇枃鷩骸澳憧催@老師是哪兒人?”“你是塞北,他就是江南,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崩匣舻靡獾嘏隽伺鑫腋觳??!皟晌焕蠋熓遣皇且獑柺裁词??我馬上就要上公社衛(wèi)生院去。”

        老霍先問:“我該朝哪個方向去找對象?”老霍快三十了,別人跟他介紹過幾個女的都沒有成功。但聽他這一問我忍不住嘿哧笑出了聲,他也想吆車三十里去撿個婆姨?這小子!圍圍一雙大眼盯著老霍看,緩緩道,“哪兒找婆姨?到你走過的路上去找,你們同過路啊?!边@雙大眼轉(zhuǎn)到我臉上:“這位老師有什么要問的?”我本不想問什么,只好臨時扯個題目:“你看我往后這輩子怎么樣?”“過十年再說。人要會熬,熬才能出頭?!闭f完這幾句,圍圍就一言不發(fā)只管抽煙。

        人也見了,話也問了,我示意老霍:走吧。我們將兩包餅干放桌上,起身告辭。圍圍兩條腿一伸,順炕沿掛下,兩手再一撐,就跳到了地上。他個子到我胸前。他送我們出屋,遲疑了一下,又送我們出了院子,兩條腿畫著圈,一左一右往前圍得飛快。

        往回走的路上,我笑著提醒老霍:“留點兒神,這可是走過的路啊。”“要同過路的。”我們又抬起杠來。我說圍圍的話擺明是江湖訣。但老霍覺得遲早會應(yīng)驗的,回頭一看就會恍然大悟?!澳阏f,”老霍問我,“圍圍還沒有見我們?nèi)?,怎么就知道我和你是教師?”我說:“我們上這兒都割了半個月麥子了,圍圍能不知道?猜也猜得出來?!薄八趺磿滥闶墙先??還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覺得這也沒有什么奇怪,看人的模樣我也能懵個八九不離十!

        第二年“文革”一開始,圍圍就成了牛鬼蛇神被公社造反派揪出來游鄉(xiāng)。據(jù)說,游鄉(xiāng)前一天,圍圍就給自己糊了頂高帽。第二天造反派問他:“誰告訴你今天要游鄉(xiāng)的?”圍圍答道:“不用人告訴我?!庇梧l(xiāng)的時候,他羅圈著腿,圍著步子,走得挺利索。后來又聽說,圍圍是口里來的逃亡地主;再后來,干脆就不再聽說了。

        “文革”結(jié)束,老霍告訴我,圍圍在“文革”中死了。老霍在“文革”中成了家,女方是小學(xué)同班同學(xué)?!皣鷩f我的對象在我走過的路上,跟我同過路,真說著了?!崩匣舾锌f千。這一回我沒有跟他抬杠,我想起了圍圍說的“過十年再說”?!拔母铩辈徽鞘??而且總算熬過來了。難道圍圍那雙不可思議的大眼睛真能遍觀過去未來,洞悉天人幽明?我實在不愿意相信。

        祈 夢

        1月8日夜,我夢見了父親:父親瘦削的身影正從我房間出去,手扶門框站了好一陣,一閃而逝。我起身推開椅子追出房門,門外本該是一個空房間,但這會兒成了一條灰綠的小河,父親的身影已在河對岸了。河上沒有橋,河里沒有船,周圍沒有人,我喊,沒有聲音。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在一條昏暗的長弄堂里了。我慌慌張張朝弄堂一頭奔去,奔出弄堂,原來是地鐵出口,眼前燈光閃耀,儼然是曼哈頓的夜景——驀然醒來,頭腦清澈如水晶球,馬上記起了1月8日可不正是父親20周年忌辰?而夢里父親手扶門框的身影不正是22年前的一幕?那是我今生的恨事!

        1979年春,我從新疆調(diào)回蘇州,父親心滿意足:總算耄耋之年有個兒子守在身邊了。打我上大學(xué)算起,二十來年中,父子相聚的日子不足十一。童年時對父親的敬畏固然已消化在自己成長的歲月中,但還是留下了隔閡的殘渣。平時除了談幾句日用家常,或者聽父親偶爾講講父親認為必須讓我知道的深埋的往事,其余的話題實在也寥寥。有一次父親問我:“你念中文,當(dāng)初學(xué)校里教不教作詩填詞?”父親指的自然是舊體詩詞。我說:“不教這些的?!薄澳敲雌截埔膊欢耍俊薄霸娫~格律是要學(xué)一些的,也是皮毛?!薄澳敲茨銈?年都學(xué)些什么?”我看出了父親的失望。我想告訴父親學(xué)了些什么,但又覺得徒費口舌,于是籠統(tǒng)地說:“要學(xué)的東西其實再一個5年也學(xué)不完?!备赣H搖了搖頭。

        父親的生活很規(guī)律,每天早飯后,休息一陣,正9點拄了拐杖上街轉(zhuǎn)轉(zhuǎn),這一轉(zhuǎn)差不多要11點光景才回家。當(dāng)時蘇州街道不像現(xiàn)在,街面雖然鋪了柏油,人行道依然是七高八低的碎石,硌腳,而且窄,兩邊的住家店鋪再稍加蠶食,行人就被紛紛逼下街面。有一年父親被一個姑娘騎自行車從背后撞倒,臥床數(shù)月,從此父親上街一律靠左走,這樣不需防備后方偷襲,只要避開前方攻擊就可以了。父親說,“這也叫明槍易躲,暗箭難防?!?/p>

        我和妻每天上班,兩個孩子上小學(xué),買菜做飯托付給女傭王媽,一個六十開外的鄉(xiāng)下婦女。我上班比較自由,如果沒有課,不開會,上午打個招呼,下午就可以關(guān)家里,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看看書,備備課。這時候,父親很少打擾,偶爾到門口張望一下就走了,聽腳步聲就知道。

        有這么一天我正在房里看書,聽到腳步聲響了幾回。在我靠在椅背上小憩仰望天花板的時候,腳步聲進了房間。父親站到我跟前說:“有句話要跟你們說。”我問什么話,父親說:“我看王媽的手腳不干凈,要留個心眼。去年大圓桶里的湯婆子、腳爐都不見了,再也沒有找到——”“說不定‘文革’中弄掉的。”我說。“不會,1976年冬天湯婆子還拿出來用過,1977年開始用鹽水瓶了,湯婆子這才不用,一直放在圓桶里的。這不去說它。昨天我打開幾只箱子,幾件小人穿的毛線衫、毛線褲統(tǒng)統(tǒng)不見了。這還是前兩年你大姐織的,本來要寄給你們,后來一直說你們要回來了,就沒有寄。清清楚楚放在箱子里,沒有動過。我看你給王媽說說,讓她心里有個數(shù)。別讓她覺得一家都是糊里糊涂的大好人,以后就更不得了了?!蔽覔u頭:“我不去說,沒有證據(jù),怎么咬定是她?”“那還能是誰?還有一回我發(fā)現(xiàn)大櫥的抽屜被人開過后,再沒有關(guān)嚴(yán)。我開抽屜總是關(guān)嚴(yán)的。還要用手摸摸合縫了沒有。你們還沒有回來,你說還能是誰?”“不見東西了沒有呢?”“就是這話,記性不好了,少了東西也不會知道了。所以后來就上鎖了。”我想,老年人就是多疑。父親說:“看人只要看眼氣,看王媽的眼氣,一雙肉里眼,就知道是個厲害角色?!?/p>

        父親所謂的“眼氣”,大概是指一個人眼睛里流露出的人品的優(yōu)劣善惡。說實話,我也不喜歡王媽的“眼氣”,女兒第一回見王媽后就偷偷說:“王媽像只老貓,眼睛最像?!钡吘共荒芤浴把蹥狻倍ㄈ松茞?。我嘩啦嘩啦翻起書來,說:“我看算了吧?!备赣H一定看出了我的不以為然和不耐煩,說道:“不要嫌我啰嗦,你們的東西也亂放,沒有個數(shù)——”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有些反感,口氣生硬:“也沒有什么值錢東西,誰要拿就來拿!”父親沉默了一陣,說:“既然這樣,算我多嘴,自討沒趣?!蔽艺f:“本來嘛,何必自尋煩惱?真是王媽手腳不干凈,也防不勝防。家里雜古隆冬、亂七八糟的東西拿掉一些也清爽一些!”

        父親淡淡一笑,沒有再吭聲轉(zhuǎn)身朝房門走去,走到門邊,扶著門框站了好一陣,自言自語道:“人老了,不值錢了,連小輩都看不起了?!本従徸吡顺鋈?。我知道我傷了父親的心,父親的自言自語讓我心酸,后悔得不行。我真想出去向父親賠個不是。我想象自己從椅子上起來,出房門,跟父親說:“別瞎想,怎么會看不起自己的父親呢?要不,我去問問王媽怎么箱子里的毛衣不見了?”但我到底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自然,更沒有去問問王媽。

        半年后,王媽自己辭了工,說是要回鄉(xiāng)下帶外孫。我們另外找了個女傭,也是鄉(xiāng)下來的,年紀(jì)也近60。那時候都叫女傭為阿姨,阿姨燒的菜不如王媽,但父親說:“看阿姨的眼氣就知道是個老實人?!泵刻於瞬松献罆r,阿姨總要不好意思地說上一句:“我不會做菜?!备赣H倒也不苛求,有時還接上一句:“吃到肚里都一樣。”

        阿姨做了將近一年時,父親過世了。1月8日正是隆冬季節(jié)。料理完后事也就近春節(jié)了。春節(jié)時阿姨回家七天,回來后談起了王媽,原來王媽和阿姨住在相鄰兩個村子。阿姨聽王媽村子里的人說,王媽在蘇州幫人家的時候,東家送了她不少東西:鞋被衣帽、外套棉襖、湯婆子、腳爐、漆盤、木盆——她外孫穿的毛衣毛褲也是東家送的。王媽的女婿隔兩個月騎自行車上一趟蘇州,回來時王媽總讓他捎不少東西。妻說,一定是約好了日子趁父親上街的空當(dāng)來出贓的。

        二十年來,我也正漸漸老去,一想起父親就想起這往事,想起父親手扶門框的自言自語。這是我今生的恨事。我真希望能有機會當(dāng)面向父親表示我的悔疚,甚至我的敬畏,但已是不可能了。我沒有想到還有夢,在父親二十周年忌辰我做了這樣的夢!如今我祈求下一個夢,在夢中我一定要追上父親,向他表示我的悔疚,甚至我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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