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芳彬
(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北京 100081)
五四運動在我國近代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歷史地位和重大意義。它是在中華民族危亡日益加重的情況下,由中華民族各階層人民大眾發(fā)動的一場反帝反封建、維護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偉大愛國運動。在這場運動中,具有愛國主義傳統、身處國外的華僑華人由于更直接、更敏感地感受到弱國病夫所遭遇的凌辱和蔑視,反抗外來侵略的表現更強烈、更激進。
海外華僑華人與五四運動的關系可追溯到1915年反對日本企圖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愛國救亡運動。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日本帝國主義假借對德宣戰(zhàn),出兵中國山東,奪取了德國在山東的全部侵略特權和利益,并趁機于1915年1月18日向袁世凱政府提出旨在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作為支持袁世凱稱帝的交換條件,企圖實現獨霸中國的陰謀。消息傳開,國人無不痛恨,一場大規(guī)模愛國救亡運動在國內外日漸興起。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華僑華人由于遭受不公正待遇和民族歧視,反帝情緒和民族意識更為強烈,因而,在這場愛國救亡運動中很自然地走在了前列。1915年2月11日,留日學生和旅日華僑千余人冒雨在東京集會,誓死抵御日本的無理要求;2月20日,部分學生代表歸國分赴京、滬等地,宣傳“二十一條”的真相,發(fā)表“泣告全國同胞書”,揭露日本妄圖滅亡中國的侵略野心,抗議袁世凱政府的賣國行為,呼吁同胞“寧為亡國前之雄鬼,不為亡國后之遺民”[1]。2月21日,加拿大溫哥華華僑2000余人集會,反對“二十一條”;2月25日,旅居美國的黃興為反對“二十一條”,與旅居南洋的李烈鈞、柏文蔚等往返函商,并聯名通電上海各報,主張“暫停國事,一致對外”[2];3月13日,菲律賓小呂宋華僑電請北京政府拒絕“二十一條”,呼吁“寧戰(zhàn)毋讓”;同期,留美學生會也召開特別會議,討論抵抗日本侵略中國的方法,電請政府拒簽亡國條件。但是,海內外華人的堅決反對并沒能阻止日本控制中國的陰謀,1915年5月9日,“二十一條”簽字后,留日學生總會再次發(fā)表“警告全國父老書”,號召國人“萬眾一心,抵抗侵略”。在留學生積極宣傳和海外華僑的愛國聲援下,全國人民群情激憤,掀起了大規(guī)模的反日愛國運動,為五四運動作了準備,也可視為五四運動的前奏或預演。
五四運動的直接導火索是“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的失敗,而海外華僑華人的反帝斗爭貫穿于“巴黎和會”的始終。1919年1月,以“擬定對戰(zhàn)敗國的制裁和約”為目的的“和平會議”在巴黎召開,中國代表團以戰(zhàn)勝國的資格出席,國內各界人士及海外華僑華人都高度關注,希望就此收回山東權益、取消“二十一條”及一切不平等條約和不公正待遇。早在1918年12月22日,留日學生救國團為即將召開的巴黎和會發(fā)布《敬告歐美各國及全國父老兄弟書》,提議取消中日軍事協定、無條件交還青島與膠濟鐵路、收回中東鐵路、歸還臺灣等要求;1919年初,旅居英、法的中國留學生,參加歐戰(zhàn)的華工、華僑、國民黨人及一些政界人士聯合組成“中國國際和平促進會”,發(fā)表“本會對于中國外交問題之主張”,提出將“增進中華民國國際地位,抵御強權侵犯”作為宗旨之一,組織旅歐華人積極開展愛國活動;1月18日,巴黎和會開幕之日,上海《民國日報》即刊出中國僑日學、商各界全體致北京當局及全國人民的通電,要求于巴黎和會上廢除“二十一條”,最先公開系統地提出了與后來五四運動中“外爭國權”內容大體一致的基本主張。在巴黎和會上,中、日代表團因山東問題發(fā)生爭執(zhí),中國提出取消“二十一條”等正當要求遭和會拒絕,引起中國人民的極大憤慨。1919年2月,美國最大的華僑社團中華會館召開會議,決議“致電巴黎和會的中國代表堅持到底;致電在歐洲的美總統請轉致各國代表,主持公理;致電南方軍政府務為嚴行拒絕;致電北京政府,此次切不可受其恐嚇,稍為退讓,再貽國恥”[3]。同月,留美學生組織愛國委員會,致函中國參加巴黎和會的代表和美國參議院,請其否認和約中關于將山東主權交予日本的條文,同時出版《中國對日》、《和平席上中國之要求》等英文小冊子廣泛散發(fā)。3月,菲律賓馬尼拉中華商會致電呼吁,“請本國息內爭,以全力為出席歐洲和平會議我國代表后盾,力爭國際平等地位”,并“通電擁護出席和平會議諸代表,力爭公理,并請為國努力”[4]。巴黎的中國留學生和華僑組織的“和會促進會”更是不斷地向巴黎和會示威、請愿,聲援中國代表團的正義主張,堅決反對妥協,并及時把會議的有關消息發(fā)回國內,促使國人認清時局的重要性。4月初,當中國外交失敗的消息傳開,中國各界和僑胞對帝國主義者的幻想破滅,對賣國賊的痛恨加劇,4月16日,上海的華僑聯合會、華僑平和期成會、上海民議聯合會等召開團體聯合大會,決議懲辦賣國賊,“以除禍根”[5],喚起民眾怒潮,促使了五四運動的總爆發(fā)。
五四運動的爆發(fā)就像一座燈塔,感召著具有愛國主義傳統的海外華僑華人,他們群起聲援,與國內的反帝運動遙相呼應,構成五四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寫下了近代華僑華人愛國運動史上重要的一頁。
東京和巴黎是五四運動在國外斗爭的兩個主要戰(zhàn)場。當五四風暴發(fā)生后,“身居仇國”、一直在為中國主權而極力抗爭的留日學生和華僑“聞風響應”。當日,留日學生救國團分別致電南北政府“山東青島系我生死,日使強爭由中日解決,國命危在旦夕,乞電專使嚴拒簽字。決裂寧勿屈,生等誓死為后盾”[6];致電巴黎和會中國代表“祈勿簽字,速退和會,寧為攘奪,毋自斷送”[7];通電全國各省的議會、教育會、商會、農會等各團體、各報館,指出“外交失敗,國勢愈危,凡我國民應同悲憤;共同挽救,此正其時”[8]。5月7日,千余名留日學生和華僑高舉寫有“五七國恥紀念”、“直接收回青島”、“打破軍國主義”等大字的白布標語,列隊游行,并先后向美國、瑞士、俄國等駐日公使館遞交外交呼吁書,與國內學潮遙相呼應,有力地推動了國內五四運動的進一步發(fā)展。
歐洲華僑華人在“中國國際和平促進會”的組織和領導下,密切注視著巴黎和會有關中國問題的議案及中國國內的動向,當他們得知和會討論由日本取代德國在中國山東的權益及國內爆發(fā)五四運動的消息后,頓時熱血沸騰。5月9日,“和平促進會”召開國恥紀念會,進一步激發(fā)歐洲華人的愛國熱忱。為了阻止中國代表在和約上簽字,他們多日奔走呼吁,不斷要求代表團明確保證“不允保留即予拒簽”,甚至向代表團提出警告和威脅,如果他們有違眾意,“當捕殺之”[9]。6月28日,即巴黎和會簽字的當天,旅法華工、留學生、華僑等上萬人包圍了中國專使的寓所,促使中國代表團做出拒絕出席喪權辱國的巴黎和約簽字儀式,維護了民族尊嚴,使帝國主義看到了中國人民的覺醒,為1921年華盛頓會議中國收回山東主權打下基礎。對于歐洲華人在五四運動中的特殊作用,國民黨要人張繼在談到中國代表在巴黎和會上拒絕簽約的原因時說:“其力乃在巴黎之華工及學生?!盵10]
東南亞是華僑華人最密集的地方,東南亞華僑華人曾是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的堅強支持者,具有深厚的愛國愛鄉(xiāng)革命傳統。當五四運動的消息傳到海外,僑居東南亞各地的華僑華人迅速行動起來,從5月中下旬開始,一個以抵制日貨為主要手段的聲援活動在南洋和其他地區(qū)的華僑華人社會中爆發(fā),并不斷向縱深發(fā)展。5月下旬,以馬來亞著名華僑領袖吳世榮為代表的47人聯名致電北京政府,要求釋放參加示威游行被捕的學生;同時,當地中華總商會公開抵制日貨,拒絕與日本人合作。華僑商店不進日貨,也不賣日貨,取消原來的訂貨。華僑人力車夫不拉日本人,搬運工人不裝卸日貨,使當地日本人“不僅不可能進行貿易,甚至連購糧、市內交通等也明顯地感到不方便”[11]。新加坡華僑抵制日貨的行動更為激烈,自5月4日以后,一些愛國仇日的標語就出現在新加坡的各個角落,排日情緒不斷高漲,并于6月19日演變?yōu)橐粓龇慈毡┝π袆?,反映了海外華僑華人民族主義精神的高漲。印尼泗水的華僑商人為抵制日貨,成立“鐵血團”和“救亡團”等組織,并不顧荷蘭殖民政府的干預,在當地華僑報紙《泗濱日報》上刊登抵制日貨公告。統計資料表明,在整個8月份,印尼泗水和三寶壟的華商與日本人的商業(yè)往來事實上已經處于停頓狀態(tài)。[12]
另外,菲律賓、暹羅(泰國)以及美洲等地的華僑華人也以各種方式抗議巴黎和會犧牲中國權益的行為,有力地支持和配合了國內反帝愛國斗爭,打擊了賣國賊,構成五四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階段,海外華僑華人的愛國活動是辛亥革命以來華僑愛國意識空前增長、民族主義覺悟不斷提高的必然結果,進一步促進了民族團結,提高了民族自信心,為抗日戰(zhàn)爭時期更大規(guī)模的愛國運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海外華僑華人作為中華民族的重要組成部分,強烈關注祖國命運、民族前途。五四運動爆發(fā)后,他們不但迅速群起聲援,而且利用華文媒體公開、大量報道中國各地反帝愛國活動的情況、發(fā)展趨勢,積極宣傳中國人民反抗侵略的勇氣和精神,不斷激發(fā)海外華人的民族意識和愛國熱情,增強了民族凝聚力,促使世界華人走向空前的民族大團結。
五四運動爆發(fā)后,大批留日學生憤而罷學歸國,直接參與國內的反帝愛國斗爭,而多數未能歸國的留日學生和眾多華僑則在日本堅持斗爭,他們除函電呼吁外,積極為國內報刊撰文投稿,宣傳愛國。日本學者實滕惠秀指出,留日學生“高舉抗日的旗幟,對本國同胞宣傳,促使他們認清時局的重要性”[13]。在曼谷,由著名中華革命黨人蕭佛成主辦的《華暹新報》從5月下旬起,連續(xù)發(fā)表文章宣傳抵制日貨,并大量報道各地抵制日貨運動的發(fā)展形勢,以此召喚華僑的民族情感和抗日激情。菲律賓華商在華僑媒體《平民報》、《馬尼拉時報》等的大力宣傳及華僑學生的動員支持下,于6月下旬開始抵制日貨行動,并拒絕參加菲律賓殖民當局召開的慶祝歐戰(zhàn)勝利大會,表達了他們對巴黎和會中幾個帝國主義列強犧牲中國、偏袒日本的憤慨及對祖國的尊重和熱愛。
素有革命愛國傳統的歐美華人得知國內爆發(fā)五四反帝運動的消息后積極聲援。5月9日,歐美留學生代表呈遞英、美、法、意四國公使書,鮮明提出“戰(zhàn)時日本所要求之條約應完全取消”,要求“將德國前有之山東權利及日本在山東所有增加權利交還中國”[14]。7月,舊金山中華會館、同源會、耶教聯會等華僑社團,分別致電巴黎和會、美國總統、各國代表以及美國國會議員,反對和會決定;當美國總統威爾遜決定9月到舊金山演講時,中華會館議決,派麥納律師為代表,屆時向總統質詢。[15]表達了美國華僑對巴黎和會的失望,向美國政府表明了中國人民的態(tài)度和民族主義精神。
總之,五四運動是一場偉大的愛國運動,海外華僑華人作為中華民族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五四反帝愛國運動的發(fā)生、發(fā)展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產生了深遠影響。自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一步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華民族飽受屈辱,備受欺凌。正是由于國際霸權主義的蔑視和侮辱,導燃了海外華僑社會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愛國激情,促使華僑華人民族主義的覺醒和民族思想的全面爆發(fā)。海外華僑華人的各種反帝活動不僅鼓舞和壯大了國內愛國運動的聲勢,阻止了軍閥的賣國陰謀,改變了20世紀中國的歷史進程,而且直接和間接地打擊了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及其出賣中國利益的卑劣行徑,捍衛(wèi)了中華民族的尊嚴,擴大了五四運動在世界的影響,是近代中華民族反抗侵略、爭取獨立的重要篇章。但有關海外華僑華人在五四運動中的表現和作用,至今尚未得到社會廣泛的認同與關注,本文試圖為彌補這一缺憾盡微薄之力。
[1]留日學生代表.泣告愛國同胞書[N].申報,1915-03-02(10).
[2]湯志鈞.近代上海大事記[M].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794—795.
[3]任貴祥.華僑華人與國共關系[M].武漢出版社,1997:69.
[4]菲律賓岷里拉中華商會三十周年紀念刊.馬尼拉:1936:62.
[5]民國日報,1919-04-18.
[6]彭明.五四運動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359.
[7]編委會.五四運動回憶錄[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402.
[8]編委會.五四運動回憶錄[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79:401.
[9]中華民國史事紀要(初稿).臺灣中央文物供應社,1919:827.
[10]民國日報,1921-10-16.
[11][日]菅野正.南洋華僑與五四運動.奈良大學紀要:第10期.
[12]福田省三.南洋華僑抗日救國運動的研究.東京:東亞研究所,1945:14-15.
[13][日]實滕惠秀.中國人留學日本史[M].潭汝謙,林啟顏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3:414.
[14]歐美留學生代表遞交英、美、法、意四公使書.晨報,1919-05-09.
[15]劉伯驥.美國華僑史.臺北:黎明文化事業(yè)公司,1981: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