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 微
(寧安市馬駿紀念館 黑龍江 寧安 157400)
寧古塔是中國清代統(tǒng)治東北邊疆地區(qū)的重鎮(zhèn),是清代寧古塔將軍治所和駐地,是清政府設在盛京(沈陽)以北統(tǒng)轄黑龍江,吉林廣大地區(qū)的軍事、政治和經(jīng)濟中心。清太祖努爾哈赤1616年建立后金政權時在此駐扎軍隊。地名由來傳說不一,據(jù)《寧古塔記略》載:相傳兄弟六人,占據(jù)此地,滿語稱“六”為“寧古”稱“個”為“塔”,故名“寧古塔”。
一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在明清文獻中,記載著兩個“寧古塔”。一個是居住在蘇子河畔的“寧古塔貝勒”;另一個是牡丹江中游會寧附近的“寧古塔城”。兩個“寧古塔”之間是否存在歷史聯(lián)系,即努爾哈赤家族的“寧古塔”是否來自渤海上京遺址附近的“寧古塔”,始終是個懸案。建州女真在沿呼爾哈河南遷的過程中,很可能曾經(jīng)國會寧一點,惜乎文獻無征。連一向熱衷于浮夸、神化自己家史的清朝皇帝,雖記其始祖肇基于三姓,也從末明確說出自家就是從自金代上京。倒是魏源替兩個寧古塔續(xù)上家譜:“始祖鄂多里城居俄莫惠之野,在寧古塔西南三百余里。故四祖雖遷建州,仍稱寧古塔貝勒”。但據(jù)孟心史考證,鄂多里在今朝鮮境內。魏說不攻自破。而孟先生認為:寧古塔城不過是“入關以后,隨事增飾”的產(chǎn)物,“以示其原有疆域之廣”。即清入關前,歷史上根本不存在“寧古塔”。究竟歷史上有無寧古塔,兩個寧古塔之間有無歷史聯(lián)系,還有待于學者們進一步考察。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這兩個詞的字音及人們賦予的涵義確是相同的。清初有人甚至把“寧古塔”誤“指為六祖發(fā)祥地”。因此,本文在討論“寧古塔”貝勒的字音、詞義時,將借用有關“寧古塔”城的材料。
二
“臺”對于滿洲統(tǒng)治者來說,決不是陌生的事物。明王朝繼承元代對我國東北地區(qū)的統(tǒng)治,于洪武四年置定遼都衛(wèi)于遼陽,后改遼東部司,永樂七年復置都司于奴爾干,對女真族實行招撫與暴力相結合的政策:封官以加強政治隸屬關系:設馬市、通朝貢以促進經(jīng)濟文化交融同時,繕甲兵、嚴烽堠以進行鎮(zhèn)壓和防御。隨著往來的頻繁和漢族、女真內部政治經(jīng)濟關系的發(fā)展變化,兩族間的矛盾也日益增加。為了有效地控制和抵御女真族的騷擾,自正統(tǒng)以后,明政權不斷增筑邊墻和城堡墩臺,據(jù)嘉靖重修《遼東志》卷三《兵食志》:遼東都司共設“邊墩一千六十七座”。檢該書所載分列各堡之下的墩臺名數(shù),實共1085座。其中以“臺”稱者,如長嶺臺、東安臺等,計494座;以“墩”稱者,如鎮(zhèn)夷墩、鎮(zhèn)安墩等,計264座;以“空”(即空心臺、空心墩)稱者,如靖鎮(zhèn)空、靖安空等,計261座;其余徑以本山、本嶺、本溝等為名的,66座。以“臺”為名的最多。這些林立于遼東周邊的臺、墩(方者日臺,圓者曰墩,通稱之曰臺),“當初建時,量地緩沖,緩者五里一臺,沖者二三里一臺”,(《柳邊紀略》卷一)。明政權于各臺(墩)派駐“防守”官兵,又稱“臺軍”(陳繼儒《建州考》),臺上置柴草、火種、滾木僵石,有警則“傳烽”,敵至則守御,與各城堡互為犄角。在這些臺、堡之間,均有“屯兵”、“按伏”之地及“通賊道路”,而各臺、堡又分別以駐有重兵的各城為后盾,隨時受到各鎮(zhèn)的“兵馬策應”(《遼東志》卷三)。因此,這些臺(墩)成為明政權對周邊少數(shù)民族進行偵察、報警和外圍防守、出擊的前沿陣地。平時,遼東各鎮(zhèn)兵每年定期從這些臺堡出邊“燒荒”,給女真族人民的畜牧生產(chǎn)造成極大的困難,戰(zhàn)時,以這些臺堡為出發(fā)點,深入少數(shù)族地區(qū)進行剿殺。而當女真族進行零星襲擾搶掠時,這些臺(墩)又專納“行旅居民之遇敵者”(《柳邊紀暗》卷一),“以收斂人奮為主”,“人畜盡入此墩(臺)”,成為附近漢族人民的庇護所。當女真族大舉進犯時,這些臺(墩)上的“臺軍”嚴瞭遠哨,一發(fā)現(xiàn)敵情,就“頂明號火,傳入境內”,并“堅陣待之境上”,阻遏敵軍,以“待鎮(zhèn)兵之集”??梢姡|東邊臺是明政權對付女真族的重要軍事設施,而女真族軍事上的失利,也往往與此有關。對以弓矢刀矛為主要武器的軍隊來說,居高臨下的各種臺墩以及城堡之上的“敵臺”一類的工事,常常成了決定戰(zhàn)爭勝負的一個重要因素。
三
我們認為,明人之所以用“寧古塔”,大約出于下述兩個原因:
第一,來自道聽途說或虛假情報。的確,明朝曾有個別大吏,如熊廷弼就曾進行過實地調查,“雖逼近虎穴、人跡罕到之處,無所不遍歷,無所不相度”,(修復屯田以助糧油疏》),但他也只是“逼近”,并未深入。而深入敵寨的通事們的情報又未必可信。其中有人,例如通事董因其甚至曾經(jīng)“通同奴酋”,作出圈套,“陰導之兇悖,以恐嚇我民”。當然,這只是個別的例子,但是根據(jù)《籌遼碩畫》所附《遼東圖》,我們可以判定那些通事們確實沒有探明對方大本營所在地的名稱。例如,該圖于長白山、木真關之間,書“寧公塔察”字樣,旁注“敘兒哈赤佐”并且繪—塔形。大家知道,赫圖網(wǎng)喇附近根本沒有塔。這極其有力地證明,明人記載的“寧古塔”顯系來自道聽途說。附帶提供一個旁證:同書《東夷奴酋考》中竟謂寧古塔寨“城高七丈”。如所周知,天聰五年增筑的沈陽城,高不過三丈五尺(盛京通志,卷五)。因此,除非把寧古塔寨個別地段所傍依的陡壁也當作“城高”,否則,“城高七丈”是不可想象的。這條材料再一次證明,明人有關“寧古塔”的記載,并不符合實際情況。
第二,明人記載的“塔”如果來自道聽途說,那么,又是如何“聽”、“說”的呢?我們認為,滿族人在口語中可能有時把ninggutai中的i發(fā)育輕弱,說得含糊不清,甚至有時可能省略掉,至少在漢人的聽覺中是如此。例如,哈達首領蒙哥布祿之子武爾古岱urgudai,在上述《遼東圖》中被書作“吾兒忽答”《建州私志》上亦作“吾兒忽答”。這里的dai(岱)被譯為da(答)。又如,因葉赫老女而招致戰(zhàn)禍的蒙古喀爾喀部的那個莽古爾岱mangguldai,《東夷考略》中作“蟒谷兒大”,《山中聞見錄》中作“蟒骨兒大”。dai(岱)也被譯作da(大)。再如,滿族開國史上鼎鼎有名的四大貝勒之一的莽古爾泰manggultai《山中聞見錄》中作“莽古大”《遼夷路》中作“忙哈大”。這里除把t譯為d外,同樣省掉了tai中的i。申忠一《建州紀程圖記》中的“林古打”的“打’,也是屬于這種類型。因此,ninggutai(寧古臺)中的tai(臺),在滿人口語中、或漢人聽覺中被說成或聽成ta(塔),這應當是明人記載中出現(xiàn)“寧古塔”一詞的線由。
因“塔’音而附會以“塔’意,又進而繪成“塔”形,以訛傳訛。近人甚至有謂“此三宇(指寧古塔)乃古地名,非清語也”(《增定四庫簡明目錄標注》卷七,《寧古塔紀略》條)。
塔,不但古色古香,而且氣勢雄偉、巍峨壯觀,較之土臺子或石頭臺子,不可同日而語。
熟悉漢族民情風習、政治文化的滿洲統(tǒng)治者,當然理解這個漢字的涵義;而潛入遼東地區(qū)搜集情報的滿族偵查員們也會把明人對自己根據(jù)地的稱呼做為匯報材料。因此,精通于政治宣傳而又熱衷于吹噓自己光輝家史的皇太極及其御用文人,自然樂于順水推舟、欣然采納明人賦予的美稱,于是,原來只是分散在蘇子河谷的六個臺子轉化為既古老且雄偉的寧古塔。因此,所謂“寧古塔”,實為“寧公臺(六)(臺)”,意譯應作“六臺”或“六臺子”;所謂“寧古塔貝勒”,實為“寧公臺貝子”,意譯應作“六臺子王”或“六臺子貝勒”。
其實,這里的“貝勒”或“王”,也是溢美之詞。例如,“六王”中“索多才智”,曾領導全族連滅碩色納、加虎二姓的老四覺昌安,留給后人的不過十三付遺甲;“六王”中另一位比較知名的人物老三索長阿,其子阿哈納在追求配偶時,甚至因為“家貧”而道拒絕。因此,從他們所擁有的經(jīng)濟實力看,與其稱之為“貝勒”,不如稱之為“額真”,即村主寨主之“主”,倒是比較符合他們當時的實際情況。因此我們認為,“寧古塔貝勒”不過是“六臺子寨主”。
因探親而長期留居或本人就出生在寧古塔城的楊賓、吳振臣,理應熟悉當?shù)剜l(xiāng)談中的“寧公臺”,而在文字中卻循“塔為個”的“官話”,可能是出于流放犯子弟的處世心理。而方拱乾在飽經(jīng)“絕城”風險之后,仍然敢于指出官定的“寧古塔”是個訛稱。不過他先引用了一個“相傳”的“寧公塔”做掩護,然后“一訛為寧公臺,再訛為寧古塔矣”?!耙挥灋閷幑_”是假,“再訛為寧古塔”才是他想說的真心話。雖然他聲稱“固無臺無塔也”,但接著論“惟一阜如歐陽,不足登?!备?,土山也。防陀,陛也,高低不平的臺階也。他告訴人們,他所看到的只是矮矮的幾個高低不平的土臺兒。這段文字給我們留下了一條辨證“寧古塔貝勒”的極為可貴的線索。
[1]周永梅.張克寧古塔的源起與傳說[J].牡丹江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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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陳春霞,東青.清初寧古塔流人對渤海上京城遺址的調查與著錄[J].北方文物,19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