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迪瑪,武元磊
(1.斯里蘭卡Bhiksu大學;2.濟南市圖書館,山東濟南250000)
解讀《鄭和布施錫蘭山佛寺碑》
查迪瑪1,武元磊2
(1.斯里蘭卡Bhiksu大學;2.濟南市圖書館,山東濟南250000)
據(jù)中國文獻記載,鄭和第三次下西洋時曾在斯里蘭卡立下石碑,但是這塊石碑一直湮沒無聞,直到1911年才在斯里蘭卡南部港口城市加勒發(fā)現(xiàn)。這塊由中文、波斯文以及泰米爾文書寫的石碑,有著重要的文獻價值。探討石碑的碑文以及與亞烈苦奈兒事件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是有重要意義的。
《鄭和布施錫蘭山佛寺碑》;碑文;亞烈苦奈兒事件
古代中國與斯里蘭卡至遲到漢代便有了來往,兩國在政治、貿(mào)易、宗教及文化各方面都保持著密切的交流,中國、斯里蘭卡、希臘、波斯等國的文獻中都有不少關(guān)于古代中斯往來的記載,斯里蘭卡近年來出土的大量中國古代錢幣、瓷器則是古代中斯往來的實證。①詳見筆者博士學位論文《斯里蘭卡藏中國古代文物研究——兼談古代中斯貿(mào)易關(guān)系》,不再贅述。在斯里蘭卡出土的中國文物中,《鄭和布施錫蘭山佛寺碑》尤為重要,它不僅是見證鄭和下西洋的珍貴文物,更為可貴的是鄭和錫蘭碑的碑文還有著重要的文獻價值,筆者在拙文《鄭和錫蘭碑新考》中對鄭和錫蘭碑進行了初步探討,本文將對此石碑進行再解讀。
公元1405至1434年間,鄭和七下西洋,均到過斯里蘭卡。[1]對于鄭和在斯里蘭卡的經(jīng)歷,中國的古代文獻中頗多記述,其中費信所著《星槎勝覽》有記載曰:“永樂七年,皇上命正使太監(jiān)鄭和等賚奉詔敕,金銀供器,彩妝織金寶鏣,布施于寺,及建石碑,以崇皇圖之治?!保?](P29)由此可知,鄭和曾奉命在斯里蘭卡立下石碑。費信曾隨鄭和下西洋,他的記載當屬可信,但此事及這一石碑的具體情況,中國古代文獻中并沒有詳細記載,其所立石碑也一直湮沒無聞。1911年,英國工程師托馬林(H.F.Tomalin)在斯里蘭卡南部港口城市加勒(Galle)的克里普斯(Cripps)路轉(zhuǎn)彎口附近發(fā)現(xiàn)了這塊石碑,當時它被當做下水道的蓋子。[3](P331-440)碑高144.88厘米,寬76.20厘米,厚12.7厘米,[4](P385-468)無趺,現(xiàn)藏科倫坡國家博物館。碑額前后兩面都刻有二龍戲珠的浮雕,兩角呈圓拱形。背面無字,光滑平整。碑文正面刻有三種文字,中文為楷書,直書居右,左上橫書泰米爾文,左下橫書波斯文。由于蓋在下水道時碑面朝下,碑文被侵蝕,中文尚大體可認,另兩種文字則漫漶缺損嚴重,難以全部釋讀。石碑發(fā)現(xiàn)之后引起了歷史學家和考古學家的極大關(guān)注,1913年首先有學者對此碑進行說明,1914年當時的“皇家亞洲學會錫蘭分會”會長Ponnambalam Arunachalam爵士對此碑作了正式學術(shù)報告。鄭和所立石碑被發(fā)現(xiàn)的消息很久之后才傳到中國,經(jīng)中國學者研究命名此碑為《鄭和布施錫蘭山佛寺碑》。[5]英國的拜克豪斯、日本學者山本達郎、中國學者向達、德國學者Eva Nagel等先后對中文碑文進行了解讀。筆者對照中文碑文的拓片一一進行辨認、解讀,結(jié)合前輩學者的釋讀,最終得出自己的釋讀結(jié)果?,F(xiàn)將筆者釋讀的中文碑文抄錄于下(¨代表一個空格,標點符號為筆者所加):
【1行】¨大明
【2行】皇帝遣太監(jiān)鄭和王貴通等昭告于
【3行】佛世尊,¨¨曰:仰惟慈尊,圓明廣大。道臻玄妙,法濟群倫。歷劫河沙,悉歸弘化。能仁慧力,妙應無方。惟錫蘭山介乎海南,言言梵。
【4行】¨¨剎,靈感翕彰。比者,遣使詔諭諸番。海道之開,深賴慈祐。人舟安利,來往無虞。永惟大德,禮用報施。謹以金銀織金舼絲寶鏣。
【5行】¨¨香爐、花瓶、舼絲表裹、燈燭等物布施佛寺,以充供養(yǎng)。惟。
【6行】世尊鑒之。
【7行】¨¨¨總計布施錫蘭山立佛等寺供養(yǎng):
【8行】¨¨¨¨金壹阡錢,¨銀伍阡錢,¨各色舼絲伍拾疋,¨各色絹伍拾疋,¨織金舼絲寶鏣肆對,內(nèi)紅貳對、¨黃一對、¨青一對。
【9行】¨¨¨¨古銅香爐伍箇戧金座全,¨古銅花瓶伍對戧金座全,¨黃銅燭臺伍對戧金座全,¨黃銅燈盞伍箇戧金座全。
【10行】¨¨¨¨硃紅漆戧金香盒伍箇,¨¨金蓮花陸對,¨¨香油貳阡伍伯癬,¨¨臘燭壹拾對,¨檀香壹拾炷。
【11行】¨旹永樂柒年歲次己丑二月甲戌朔日謹施。[6]
圖1 鄭和錫蘭碑
圖2 斯里蘭卡地圖
中文碑文記載的是對佛世尊即釋迦牟尼的頌揚和敬獻,泰米爾碑文和波斯碑文的內(nèi)容與中文碑文相似,分別是對泰米爾族、僧伽羅族都信奉的保護神毗濕奴和伊斯蘭教的真主阿拉的頌揚和敬獻。[6]如果沒有中文碑文,波斯及泰米爾碑文的釋讀便困難重重,因為波斯碑文漫漶嚴重,泰米爾碑文的語法則與現(xiàn)在差異太大而難以釋讀。泰米爾碑文不僅語法與現(xiàn)在差異大,而且有些詞很生僻,在詞典里難以查到,之所以出現(xiàn)這種情況,“除了今、古泰米爾文的差別外,很可能碑中泰米爾碑文是由不太精通泰米爾文的中國人撰寫的”[1]。永樂五年(公元1407年),鄭和曾在南京設(shè)立四夷館,以培養(yǎng)翻譯人才,其中有16名學而優(yōu)者曾隨鄭和下西洋,使得鄭和可以同說阿拉伯語、波斯語、印地語、泰米爾語和其它語言的統(tǒng)治者交流。[7](P19)這不僅為泰米爾碑文是由不太精通泰米爾文的中國人撰寫的這一說法提供了依據(jù),還說明了鄭和錫蘭碑極有可能是在南京提前鐫刻好的。
初步了解了《鄭和布施錫蘭山佛寺碑》的碑文之后,筆者心生疑惑。僧伽羅族一直是斯里蘭卡的主要民族,泰米爾族則只占很小一部分,為什么碑文采用了泰米爾文書寫而不是僧伽羅文?仔細閱讀中文碑文之后,筆者注意到立碑的主要目的之一是航海者們感謝各自信仰的神靈保佑他們“人舟安利,來往無虞”。明成祖朱棣在宗教方面十分寬容,“中國的帆船上也習慣性地帶著伊斯蘭教、印度教、佛教方面的專家以提供咨詢和指導”[7](P19)。在鄭和第六次下西洋時隨行的便有佛僧勝慧、伊斯蘭教領(lǐng)袖哈三和不哈里。[7](P19)明朝時中國以信仰佛教為主,隨鄭和下西洋的中國佛教徒以中文表達他們對佛世尊的頌揚和敬獻,信仰伊斯蘭教的穆斯林以波斯文表達他們對真主阿拉的頌揚和敬獻,而隨行的印度教徒極有可能是說泰米爾語,自然以泰米爾文表達他們對毗濕奴神的頌揚和敬獻,雖然可能這些碑文并不是由他們撰寫,而是粗通泰米爾文的中國人撰寫的。僧伽羅人顯然并沒有參與鄭和下西洋的壯舉,即使當時有少數(shù)僧伽羅人,那么他們對佛世尊的頌揚也可以通過中文碑文來表達。
此外,雖然僧伽羅語的使用者在斯里蘭卡是主要民族,泰米爾語卻是一種比僧伽羅語使用范圍更廣的語言?,F(xiàn)在,泰米爾語是印度官方憲法承認的二十二種語言之一,是斯里蘭卡、馬來西亞及新加坡的官方語言,而僧伽羅語的使用者絕大部分在斯里蘭卡。由此我們可以推斷,明朝時泰米爾語的使用范圍也要比僧伽羅語廣泛,那么鄭和錫蘭碑采用了泰米爾文而非僧伽羅文書寫也就更有意義。
鄭和第三次下西洋時發(fā)生了亞烈苦柰兒事件,亞烈苦柰兒是羅伊伽摩(Rayigama)地區(qū)的統(tǒng)治者,中國文獻中記載亞烈苦奈兒“貪暴,不輯睦鄰國,屢邀劫其往來使臣,諸番皆苦之”[8]。鄭和前兩次到達斯里蘭卡時亞烈苦奈兒便心懷敵意,終于在第三次時發(fā)生了亞烈苦奈兒事件,《明實錄》較詳盡地記載了這次事件的始末:“及和歸,復經(jīng)錫蘭山,遂誘和至國中,令其子納言,索金銀寶物。不與。潛發(fā)番兵五萬余劫和舟,而伐木拒險,絕和歸路,使不得相援。和等覺之,即擁眾回船,路已阻絕,和……乃潛令人由他道至船,俾官軍以死力拒之,而躬率所領(lǐng)兵二千余,由間道急攻王城。破之,生擒亞烈苦奈兒并家屬頭目?!雹佟睹鞒勺鎸嶄洝肪砥呤?。在明代統(tǒng)治者看來,亞烈苦奈兒“貪暴”、“靡恤國人”,屬于多行不義必自斃。[1]
鄭和在斯里蘭卡立下石碑與亞烈苦奈兒事件看似沒有關(guān)系,實際上前者卻是后者的導火索之一。古代斯里蘭卡樹立石碑,通常都鐫刻有當時國王年號的紀年,并且整個過程由國王的大臣進行監(jiān)督和指導。鄭和在斯里蘭卡的領(lǐng)土上樹立起一座鐫刻著中國大明皇帝年號紀年的石碑,這對斯里蘭卡統(tǒng)治者來說無疑是一種挑釁。特別是鄭和到達斯里蘭卡時,曾經(jīng)統(tǒng)一的島國正處于分裂狀態(tài),有三個敵對的政府存在,彼此相互猜忌,尤其猜忌外國人。鄭和龐大的艦隊規(guī)模,數(shù)以萬計的隨從,在斯里蘭卡統(tǒng)治者看來已然十分具有威懾力。加之鄭和在斯里蘭卡樹立石碑,親自給佛教、伊斯蘭教、印度教的寺廟布施,這些舉動在亞烈苦奈兒看來都是中國宗主權(quán)的體現(xiàn),必然會招致他的敵意,導致亞烈苦奈兒事件的爆發(fā)。
《鄭和布施錫蘭山佛寺碑》湮沒數(shù)百年之后又重新得到世人的關(guān)注,因為它是鄭和下西洋這一壯舉的最真實的歷史見證。鄭和在七下西洋的二十八年間,于海外各國布施立碑多有,然而幸存者絕無僅有。[5]鄭和以伊斯蘭信徒的身份,在一塊石碑上表達對三種宗教的禮敬與尊重,體現(xiàn)了鄭和與明朝統(tǒng)治者在宗教上的寬容,體現(xiàn)了當時的中國所具有的寬廣的胸懷和世界性的眼光,這也是為什么鄭和七下西洋能夠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1]周紹泉,文實.鄭和與錫蘭[J].南亞研究,1986,(2).
[2](明)費信.星槎勝覽[M].北京:中華書局,1954.
[3]Paranavitana S.The Tamil Inscription on the Galle Trilingual Slab (Ⅲ)[M].Epigraphia zeylanica,London,1928-1933.
[4]H J Weisshaar,H Roth,W Wijeyapala.Ancient Ruhuna[M].The Rhein:Verlag Phiuip Von Zabern Germany,2001.
[5]龍村倪.鄭和布施錫蘭山佛寺碑漢文通解[J].中華科技史學會會刊,2006,(10).
[6]查迪瑪,武元磊.鄭和錫蘭碑新考[J].東南文化,2011,(1).
[7](英國)加文·孟席斯.1421中國發(fā)現(xiàn)世界[M].師研群,譯.北京:京華出版社,2005.
[8](明)嚴從簡.殊域周咨錄[M].北京:中華書局,1993.
責任編輯:陳東霞
K87
A
1671-3842(2013)03-0019-03
10.3969/j.issn.1671-3842.2013.03.04
2012-10-27
查迪瑪(1975-),男,斯里蘭卡人,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石刻、錢幣學、絲綢之路及古代印度洋經(jīng)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