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水滸傳》中的人物死亡情節(jié)，作者多以客觀，甚至是漠然的觀照態(tài)度描寫。本文爬梳、整理百回本的“死亡描寫方式”基礎上，分人物死亡情節(jié)；“零度”死亡描寫；“零度”死亡描寫原因三部分，來論述文本中關于人物死亡描寫讀來令人略帶驚恐感覺的原因。

【關鍵詞】《水滸傳》；人物死亡；“零度”描寫

看過《水滸傳》的人，對書中的人物死亡情節(jié)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例如“武松血濺鴛鴦樓”、“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等里的情節(jié)，讀來讓人難以忘記。

1.《水滸傳》人物死亡情節(jié)

關于人物死亡情節(jié)，本文依據死亡原因與過程，分為害人或殺人反被殺者；偷情事發(fā)被殺者；無辜或連累受害者；對陣死亡者等四種。第四者屬文本情節(jié)寫作，與其他小說死亡情節(jié)描寫區(qū)別不大，故不計于內。

第一，害人或殺人反被殺者，在文中描述頗多。大量的死亡故事情節(jié)也都集中在描寫這樣的人物身上。典型的有受高太尉差遣欲置林沖于死地的陸虞侯與富安，最后被林沖剜心、割下頭來（第十回）。再者毒死武大郎的潘金蓮、西門慶、王婆，派人結果武松的蔣門神、張都監(jiān)和張團練，反而皆備武松剜心、割頭（第二十六回、三十一回）。并且在“血濺鴛鴦樓”一節(jié)中，連殺十五六人，報復后“方才心滿意足”。武松這一人物的故事在書中占有大量篇幅，從二十三到三十二回，從害人者反被殺的角度看，可以說是一步步講述害人者走向其死亡境地的過程。上述的是長篇的死亡情節(jié)描述，小情節(jié)如有六十五回在揚子江中因財起殺心的張旺，反被張順“捆縛，沉下水去”，做了黃昏鬼。

導致這種死亡情節(jié)的原因是在文本中描寫最為漫長的時間過程。在描寫人物被殺死的結果中，讀者最多的是感受到好漢們“快意恩仇”、“有仇必報”的草莽氣息，害人者得到報應的平復心理。

第二，偷情事發(fā)被殺者，這個情節(jié)是因其在《水滸傳》一書中帶有關于“女人禍水”觀點的代表情節(jié)，不得不單獨列出。在文本中因此事暴露而被殺者共18人，涉及事件7起。典型事件有潘、西門二人被武松割頭剖心，斗殺；裴如海被石秀勒殺，潘巧云被楊雄剖尸（四十五回）。由于古代對此事件的不可饒恕的觀點，他們則成了整本書中被人幾百年來唾棄與鄙夷的對象。最為無辜的則是在“黑旋風喬捉鬼”這一段的狄太公的女兒與王小二。被李逵砍死不說，還成了“吃得飽，正沒消食處”的李逵的消食工具，被他的雙斧“一上一下，恰似發(fā)雷的亂剁了一頓”，成了“沒頭尸首，剁成十來段”。完全成了李逵一類人的關于“偷了漢子，兀自要留他！”泄憤的殘死對象。

在這些事件中，有害人者，想置人于死地者，紅杏出墻者，結果都被梁山好漢們殺死。死亡方式多是慘目忍睹的，而對于這一描寫，文本中似乎可以讀出略帶欣賞的態(tài)度來。

第三，無辜或連累被殺者，尤其是根本沒有姓名的“良賤”、“一門老小”“一家老幼皆盡斬首”。書中這樣的死亡敘述情節(jié)在學術界中引起爭議：關于梁山泊好漢強盜行為與噬人成性的探討。書中這樣的情節(jié)可謂繁多，據統(tǒng)計共有12處。四十回中“這黑大漢直殺到江邊來，身上血濺滿身，兀自在江邊殺人，百姓撞著的，都被他翻筋斗都砍下江去?！薄澳菨h那里來聽叫喚，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崩铄赢斦媸莻€天殺星！在此中，關于無辜者被屠的狀況，一方面是描寫李逵等人的情急之下的亂殺出一條出路，一方面卻也描寫得令人難以想象當時的場面。再如六十六回“城中將及傷損一半”“民間被殺死者五千余人，中傷者不記（計）其數?！?/p>

這樣的死亡情節(jié)是書中人數死亡最多，同時也是最不被人記住的人們。他們只是好漢們殺人情節(jié)中的一筆帶過的描寫。此處可以在文中感受到冷冷的絕望氣息，那些人就這樣的悄無聲息的做了刀下魂。

從上述列出的三點來看，文中人物死亡情節(jié)的諸多形態(tài)，多為客觀、冷靜不帶有褒貶色彩地進行敘述。本文主要就書中在描寫這些死亡情節(jié)上的態(tài)度上進行論述。

2.“零度”死亡描寫，分為被殺者失語、被殺者有一點反應，被殺者死前被問害人或殺人原因做答三類

在本文中，我們將零度寫作理解為作者客觀、冷靜地描寫人物死亡過程的手法。

第一，被殺者沒有出一聲，就死了——不描寫被殺者的肉體或精神感受。此情況也可稱為“被殺者失語現象”。即說書人或筆者站在一個客觀、冷漠的角度來描寫被殺者的被殺過程。

其中一個是無辜百姓死亡的描寫，在文本中描寫方式是陳述句居多，不帶任何關于感情色彩。例如五十回“這里呂方、郭盛，兩戟齊舉，早把?；⒑腿诉B馬戳翻在地，眾軍亂上，剁成肉泥。”“且說李逵殺得手順，直搶入扈家莊內，把扈太公一門老幼盡數殺了，不留一個。”還有略微參與故事情節(jié)人物死亡情節(jié)的描寫，如“王太守卻好過來，劉唐、楊雄兩條水火棍齊下，打得腦漿迸流，眼珠突出，死于街前”（六十六回）。

第二，被殺者多少有一點發(fā)應，或逃離，或喊叫，只是為情節(jié)的發(fā)展做的鋪墊，寫來依舊不帶感情。如“這李鬼卻待出門，被李逵劈鬌揪住，那婦人慌忙自望前門走了。李逵捉住李鬼，按翻在地，身邊掣出腰刀，早割下頭來?！辈⑶以凇皼]菜蔬下飯”時，“便去李鬼腿上割下兩塊肉來，把些水洗凈了，灶里扒些炭火來便燒，一面燒，一面吃?！保ㄋ氖兀埲痰囊患芰艿臍⑷瞬⒊匀耸录?，被描寫的有條有理，然而讀來卻是深感可怕。再如四十六回中，“迎兒見勢頭不好，卻待要叫，楊雄手起一刀，揮做兩段?！笔侄沃蓛衾?，聽眾想必有種大快人心之感。在此類似的死亡情節(jié)中，也并沒有多少敘述死者死亡時的神情狀態(tài)。

第三，被殺之前，被詢問為何做出此事的人物，在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中起到了推動主要人物塑造與情節(jié)發(fā)展的。

此種人物死亡語言描寫在書中有一定份額。如“陸虞侯叫聲：‘饒命！’嚇的慌了手腳，走不動”（第十回）。告饒的還有被宋江救送下山的劉高妻，被燕順“拔出腰刀，一刀揮為兩段”（三十五回）。

特別是欲害宋江的人物，總是被宋江問來問去。但是幾乎被殺者都沒有說出原因時，就被結果了。如四十一回中，被活捉了的黃文炳，是《水滸傳》中死得“生疼”的人物——活活刀剮致死。然在描寫這一段眾梁山好漢吃活人肉的場景下，寫來依舊不帶感情色彩。只求早死的黃文炳被李逵“把尖刀先從腿上割起，撿好的就當面炭火上炙來下酒。割一塊，炙一塊，無片時，割了”。

被活割了的還有潘巧云，楊雄要看其“心肝五臟”，先被“一刀便割了舌頭”，而后“一刀從心窩里直割到小肚子上，取出心肝五臟，掛在松樹上?！薄坝謱⑵呒路珠_了”（四十六回）這樣一講恐怖的事情，寫來是以客觀的，事不關己的態(tài)度寫出。

也有描寫人物死前看到死者的反應的，如張都監(jiān)家的兩個人“見三個尸首橫在血泊里，驚得面面斯覷，做聲不得。正如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边@是少有的從即將被殺者的主觀感受描寫的句子。

也就是說，《水滸傳》在敘述人物死亡情節(jié)中，并非一味的以一種態(tài)度描寫，而是依據關系到主要人物的程度上來進行死亡敘述。關系程度越深，死亡時描寫的越是細致與寫出被殺者時的表情或心理狀態(tài)，言語也是比無關于情節(jié)發(fā)展的人物描寫的更多。

3.“零度”死亡描寫原因

看起來客觀，不帶有感情的“零度”死亡描寫是有以下三點原因：

第一，客觀反映《水滸傳》曾發(fā)生過的北宋末年的真實事情，及中國歷來“滿門抄斬”“斬草除根”的報仇思維方式，作者只能是如實寫來。

“《水滸傳》設計了大量血腥氣濃烈的殺人奪命的故事，”如十字坡人肉包子鋪，“而作者們的敘事口吻與故事中好漢的表情一樣常常顯得很平靜，這正是亂世大眾心態(tài)的客觀而真實的反映” [1]。換句講作者客觀“零度”的寫作方式，有其反映在北宋末期亂世紛紛的社會環(huán)境的作用。

至于“滿門抄斬”的事情，更是歷史遺留的真實。自不必再例舉上述所說的“一家良賤都殺盡”的情況，連正面形象鮮明的宋江也是一樣?！傲嘶厮谓瓫Q定打下曾頭市之后，要‘洗蕩村坊’，就是殺盡所遇百姓，目的是為晁蓋報仇。這種為了‘義氣’而濫殺無辜的思想行為是非常落后有害的，是封建專制社會廣泛株連的一種表現。” [2]但此種思想行為并非只是封建專制社會株連的一種表現，眾所周知的“趙氏孤兒”的時期，早就盛行了。趕盡殺絕的歷史在中國社會筆筆皆是。

第二，展現草莽英雄人物，忽略大眾百姓生命與個人生命意識淡薄的手段，他們沒有現代文明社會提倡的尊重個人生命意識，保護個體價值的意識。他們可以為了賺取好漢上山而不擇手段，不顧及他者的生命與感受。這里作者也直接展現出的是梁山好漢們在報仇時的場景描寫，也是一種不帶有立場的描寫原因。

六十六回中，梁山泊好漢為救盧俊義火燒大名府一節(jié)中，危急時刻“柴進說與蔡福：‘你快和我去家中保護老小?！蹦敲匆簿驼f，若非當事人回家中保全老小，梁山泊這幫好漢是根本不會顧及是不是自己要接觸的兄弟的親人的。甚者說只要是在梁山泊好漢們看來阻撓了他們賺取兄弟上山的人，不管是誰，一律滅門。這樣的描寫直接刻畫了梁山泊一伙人的對待與他們對峙之人的冷血性質。

令人感到恐懼的是梁山泊好漢為賺取秦明入伙，絕了歸路的念頭，竟扮作秦明殺人放火，將“原來舊有數百人家，卻都被火燒做白地，一片瓦礫場上，橫七豎八，殺死的男子婦人，不計其數?！北频弥铝顨⒘饲孛髌扌　Ａ荷讲春脻h們的做法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這與不記其他一切后果的思想有著密切關系。

還有美髯公誤失小衙內一節(jié)中，“朱仝便把手去扶時，只見頭劈成做成兩半，已死在那里”（五十一回）。到此處，文本中有詩為證了：“只為堅心慳入伙，更將嬰孺劈天靈”。關于死亡，文本中很少有這樣的直接議論。聯(lián)想之前描寫小衙內的種種可愛與信任朱仝，也就不難理解他要李逵償命的氣憤了。但李逵后面的主使者大概是吳用了。

報仇與殺人的痛快，與文中好漢們的心情一致的狀態(tài)反映，筆者只是直接將草莽英雄們報仇時的主觀看見寫出來，而客觀上不會去描寫被殺者的主觀感受或心理狀態(tài)。并不是筆者不會描寫這樣的場景，而是《水滸》既不反對殺人，亦沒有不會從中取樂。所以能夠以冷眼旁觀的態(tài)度表現好漢們的殺人行為。

關于好漢們上述的行為，“可以歸因于傳統(tǒng)文化本身具有的價值缺陷如快意恩仇，蔑視眾生等造成的價值理性判斷的盲點。” [3]

第三，從讀者方面，多是民間、市井受眾，審美傾向有一定影響，在《水滸傳》書形成之前，說書人與講述者需要迎合聽眾的審美習慣與心理。

由于《水滸傳》不是完全由某個作家一手寫成，而是在有歷史事實的基礎上，經過說書藝人與下層作家的綜合加工再創(chuàng)作，又經過不同思想傾向的文人多次增刪修改而成。在形成的過程中，其受眾群體是文化層次并非很高的市井聽書人與看書人。審美傾向也就非與登得大雅之堂的《詩》《書》相提并論，而是在民間有世俗化傾向的環(huán)境中獲得很大的讀者群。

這些聽眾與讀者，“主要受眾是城市下層的市民，因此不但在形式上，而且首先在內容和思想感情上反映了他們的心理訴求?！盵4]對于貪官污吏的肆意所為，在沒有清官的情況下，他們只能將報復或反抗的希望寄托于能夠“殺盡世間貪官污吏”的梁山好漢們的身上。

另外作者在描寫他們的死亡過程中，“不外是‘把這種藝術世界里的公義’演出來交待罷了?！盵5]即是，看待《水滸傳》的殺人過程，我們要分得清現實的真實與藝術上的真實，所以，在死亡情節(jié)描寫上作者以一種客觀的方式呈現給聽眾與讀者。

綜上所述，關于《水滸傳》中人物死亡情節(jié)，客觀“零度”描寫手法，雖然絕大多數是客觀敘述，但是并非是筆者不會細細描寫殺人的過程，是受眾群體需要的是報仇痛快的“感同身受”，不是嗜血的看殺人場景。

【參考文獻】

[1]王前程.《水滸傳》的亂世思維及其價值——也從“十字坡開黑店現象”說開去[J].文學研究，2011（9）：16.

[2][4]周思源.新解《水滸傳》[M].中華書局，2007：29，99.

[3]陳洪，孫勇進.漫說水滸[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65.

[5]孫述宇.水滸傳：怎樣的強盜書[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