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城市上空浮著霧霾

城市上空浮著霧霾

它肆虐，旁若無人

遮日蔽目

遠處的高樓含蓄地立在那里

如一截筷子插入盛水的天碗中

似傾斜卻看不清頭尖

病房窗外

不知誰家的涼臺上

一盆君子蘭

怒放在冬日午后的霧霾中

微風一吹

它對我點頭微笑

我卻突然感到呼吸不暢

2.老護士長說

老護士長說

很早以前

產房與太平間僅隔一墻

喜極而泣與傷心欲絕常常糾結一起

北風呼嘯的時候

產房與太平間一樣被刮成黑夜

老護士長又說

她生孩子的時候

產房是二層磚房

太平間還在那里

雖聽不到歇斯底里的哭喊

卻能看到進進出出的人

或呆滯或失控

老護士長指著高樓說

產房已是國標產房

太平間還在那里

產房看不到太平間

太平間也看不到產房

產房四季如春

太平間依舊晝夜冰涼

3.窗外立著一棵樹

窗外立著一棵樹

枝干蒼勁，樹葉枯黃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如同它不知道我一樣

透過病房的那扇窗

我就著點滴的節(jié)奏數著葉片

一滴一滴

一片一片

點滴載著我的心思

融入葉片

直到有一天

將全部葉片沁滿

那個冬日午后

一陣輕風徐來

樹葉落下，很快

觸地即碎

隨即化作塵埃

4.一縷陽光

重癥室內

我被儀器固定在白色的床上

目所能及的有

白色的燈

白色的墻

白色的護士裝

在不知是生還是死的時候

窗簾被掀起一角

一縷陽光斑駁地在我的臉上綻放

瞬間卻復原如初

我懇請護士再開一點窗

她說你剛除顫呢

她說你沒過危險期呢

她說你胡攪蠻纏呢

我就想那一縷陽光

5.多多卡天葬臺

那個土家少女

從故鄉(xiāng)大山的霧中飄來

身段高挑，面容姣好

土家情歌在她嘴里如珍珠滴落

踏著喪鼓的節(jié)拍

落在我的病床前

她撫摸我的身體

希望我膨脹與堅硬

我卻越來越渺小

越來越疲軟

我想將她攬入懷中

她笑著跳開，引領我疾步馳行

一路向西

路上鳥語花香

卻荊棘密布，怪石林立

我們飄過了瞿塘峽的無奈

我們飄過了金沙江的溫柔

我們飄過了虎跳峽的蠻橫

一直來到多多卡天葬臺

少女消失在骷髏墻前

留下呆呆的我看著那些骷髏

有的面目猙獰

有的和藹可親

大夫公式般的話驚醒了我的夢

我周身冰冷

6.蔡喻才

病房潔凈

淡淡的藥味隱匿著驚慌

我們遮遮掩掩，面面相覷

變成一只只寒蟬

藏在深秋的枝頭

相視無言

日子揉碎了等待

將蔡喻才

逼進了我們病房里

那些我們曾回避的手術話題

在蔡喻才不羈的言語中

化作一片片梧桐葉

隨風飄零

他吃著禁忌的食物

滋滋作響

唱著不著調的歌

聲音高亢

手術刀的游戲也沒有什么

他只想

為我們做一個無所畏懼的范例

不知從哪天起

午夜病房不再傳來

沉重的嘆息

手術車如約而至

載著他微笑離開病房

我趕上前握住他的手

那手綿軟無力

松開時突然聽見

一只只秋蟬

在他紋理錯亂的掌心里

吟誦恐懼

7.天邊的情人

天邊的情人

帶著天邊的氣息

從天邊而來

在這個無眠的夜

她褪去我的病服

反復親吻我的胸口

因為明天

手術刀將從吻痕上輕輕劃過

將冬天割成兩個世界

窗外的雪花

晶瑩剔透

清澈得讓我無所適從

天邊的情人

躺在我的身邊

喃喃囈語

曖昧地將身體伸展成V形

只為阻擋和欺騙

那如期而至的明天

8.病眼迷朦

主編來到病房

帶來新出版的雜志

里面有好多作者

他們都以為這是最好的作品

我病眼迷朦

看到

二十三頁無病呻吟

六十一頁需要整容

九十六頁病入膏肓

封底人物露出春天般的笑容

面部肌肉卻似嚴冬

凄冷無聲

扉頁的泥塑人

張著大嘴

高亢地喊著他的歌

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聽懂

9.靈與肉

無影燈下

手術臺上

我赤身裸體 干干凈凈

像一個被獻上祭壇的祭品

美麗的護士 天使的笑容

術前的準備像魔鬼的舞蹈

我開始僵硬的時候

靈與肉慢慢剝離

直到三魂七魄無枝可依

我的靈魂像一只無腳的小鳥

在恐懼與希冀間游弋

我看到了飛鳥撲火

蠶蛹破螢 森蚺蛻皮

如果說血淋淋就是涅槃

那我只想要回我殘破的心臟

讓我不凈的靈魂暫時棲息

10.我曾喻為愛人的雪花

午夜病房

死一樣寂靜

這時一場雪突如其來

毫無征兆

像一場直奔洞房的戀愛

省略了卿卿我我

省略了花前月下

雪花滿天飛舞 瀟瀟灑灑

窗外的樹

枝條被壓彎

挺拔的身子

被溫柔疊加的重量折斷

露出森森白骨

我曾喻為愛人的雪花

此時她們正一片一片

把冷酷集合起來

對我露出了霜冷的鋒芒

我想逃離

卻無法穿越那白色的長廊

覃少平，本刊編輯，曾發(fā)表作品與評論多篇。責任編校：張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