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娜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武漢 430079)

湘鄉(xiāng)市地處湖南省中部，東臨湘潭市，西靠婁底市，南接雙峰縣，北連寧鄉(xiāng)縣和韶山市。湘方言是湖南省最具代表性的一種方言，它分成五片:長益片、婁邵片、衡州片、辰淑片、永全片。［1］湘鄉(xiāng)方言屬于湘方言中的婁邵片，是“老湘語”的代表語種之一。

漢語形容詞大多有程度高低的變化。在普通話中，不但可以通過形容詞本身的生動化形式來表示程度，而且可以通過在形容詞的前面增加修飾性成分或者在它的后面增加補充性成分來表示。［2］湘鄉(xiāng)方言形容詞的程度表示法與普通話同中有異。下面對湘鄉(xiāng)方言形容詞的程度表示法中有方言特色的XA式狀態(tài)形容詞和形容詞重疊式加以詳細分析。

一 XA式狀態(tài)形容詞

普通話的單音節(jié)形容詞，若要加以強化，一般只需在單音節(jié)形容詞前面加程度副詞“很”，構成偏正式詞組即可，如“很白、很香、很胖”。湘鄉(xiāng)方言則有自己的表達方式，直接用雙音節(jié)狀態(tài)形容詞來表達，如“刮嫩”“拉粗”“滾壯”等(為方便稱說，將這類狀態(tài)形容詞表示為XA式)。湘鄉(xiāng)方言中的XA式狀態(tài)形容詞與普通話中的“很”加單音節(jié)形容詞的格式語義相同，但是構詞形式不同。［3］下面分別從語義特征、句法功能和語用效果三方面對XA式狀態(tài)形容詞進行深入探討。

1.XA式的語義特征。

根據XA式中的第一個音節(jié)語素“X”詞性的不同，XA式狀態(tài)形容詞可分為如下的情況。

(1)“X”是名詞性的。

A:筆陡(很陡)冰冷(很冷)墨黑(很黑)蠟軟(很軟)

B:梆硬(很硬)桕酸(很酸)梆緊(很緊)貢綠(很綠)

這種類型的A組，前一音節(jié)均可獨立，后一音節(jié)有些可以獨立，有些不大單用。前者是名詞作修飾成分，后者大多數(shù)是可獨立的形容詞。B組中第一音節(jié)不能獨立，整個詞不能夠擴展。

普通話里也有這樣一些形容詞，如“冰冷、雪白”，但普通話中的這些詞和湘鄉(xiāng)話中的這類形容詞有很大的差別。一個最根本的不同是:普通話中的這些形容詞，有的第一音節(jié)雖然也含有“很”的意思，但主要側重形象化和性質特征方面，有的完全沒有“很”的意思;湘鄉(xiāng)話中的這類雙音節(jié)形容詞的“X”，不管是否具有形象性和性質特征，都含“很”的意思，而且主要側重于“很”的意思。［4］盡管兩者有些詞字面意思完全相同，說出來的含義卻不完全相同。

(2)“X”是形容詞性的。

a:稀亂(很亂)稀碎(很碎)稀爛(很爛)稀散(很散)

b:焦干(很干)焦?jié)?很濕)焦青(很青)焦生(很生)

這一類的A組，第一音節(jié)“稀”能和不少形容詞性的詞素結合，但不能擴展，而且它已經虛化。B組中的第一音節(jié)“焦”極少和別的語素組合成詞。

普通話中也有類似的詞，例如:碧綠、緋紅、清涼、悶熱。這些詞都是并列結構。因為“碧”也是“綠”，“緋”也是“紅”，“清涼”含“清爽、涼快”之意，“悶熱”是又悶又熱，“清涼”“悶熱”這類詞所表達的，已經不僅僅是“涼”“熱”或“很涼”“很熱”的意思了。這和湘鄉(xiāng)方言中的這類形容詞是偏正結構，且“X”含有“很”的意思，根本是兩回事。

(3)“X”是動詞性的。

溜滑(很滑)溜圓(很圓)刮瘦(很瘦)刮老(很老)

拍飽(很飽)噴臭(很臭)繃緊(很緊)飛嫩(很嫩)

這種類型的詞，不能擴展，第一音節(jié)的意義基本上都虛化了，除了標音外，只含有“很”的意思。

普通話中也有類似的詞，如“滾熱、沉悶、透亮”。但普通話中的這類詞，第一音節(jié)用的多半是本義或引申義，并沒有虛化。湘鄉(xiāng)方言與之相比，就有很大的不同了。

總的說來，XA式狀態(tài)形容詞的前加修飾成分“X”，無論它是名詞性的，還是形容詞性的，還是動詞性的，一經與單音節(jié)形容詞結合成雙音節(jié)形容詞，就變成了副詞性質的修飾性成分，它都含有“很”的意思。［5］XA式狀態(tài)形容詞表示很A的意思，比如“鋒快”形容很快，“拉粗”形容很粗。

2.XA式的句法功能。

(1)XA式作謂語。

XA式狀態(tài)形容詞主要用作謂語，而且可以自由地充當句子的謂語。例如(本文例句來自筆者對湘鄉(xiāng)話的實地調查和核對):

①那只西瓜溜圓咯。(那個西瓜非常圓。)

②彎豆繃硬咯，奶奶咬不動。(豌豆很硬，奶奶咬不動。)

(2)XA式作補語。

XA式可以放在“V得”后作補語，表狀態(tài)。例如:

③狗肉燉得噴香咯，最好吃哩。(狗肉燉得很香，最好吃了。)

④他的臉曬得墨黑咯。(他的臉被曬得很黑。)

(3)XA式作定語。

XA式作定語時，它同中心語之間必須有結構助詞連接。例如:

⑤我屋里養(yǎng)哩只滾壯的狗。(我家養(yǎng)了一只很肥的狗。)

⑥她拿哩只清甜的蘋果給我。(她拿了一個很甜的蘋果給我。)

(4)XA式作狀語。

XA式作狀語的能力較弱，只有極少數(shù)能夠充當，如“飛快”“筆直”。XA式作狀語時可以帶結構助詞，也可以不帶結構助詞。例如:

⑦汽車飛快地開起行嘎哩。(汽車很快開走了。)

⑧你往頭前筆直走，一下幾就到嘎哩。(你朝前面筆直走，不久就到了。)

3.XA式的語用效果。

XA式是附加式狀態(tài)形容詞，無論“X”原來的詞匯意義是怎樣的，與A的關系如何，一旦進入了XA式，它的本義便被忽略，只表示程度加深的抽象語法意義。而且X經常被重讀和拖長，如果讀得越重，音節(jié)拖得越長，表程度的意味也就越濃。這些都是表達程度的語用需求，湘鄉(xiāng)方言采用XA式，主要是為了突出性質“A”程度很高，達到強調程度高的語用效果。

二 形容詞重疊式

形容詞重疊式在普通話和各大方言中都有分布，它是一種表達程度的重要手段。湘鄉(xiāng)方言中，形容詞重疊式能表示程度的格式主要有ABB式、AABB式、BA巴A式等等。［6］其中ABB式與普通話基本相同，AABB式與普通話同中有異，BA巴A式與普通話相比，極具方言特色。下面也分別從語義特征、句法功能和語用效果三方面對形容詞重疊式進行深入探討。

1.形容詞重疊式的語義特征。

(1)ABB式。

在普通話中，ABB式比較多，如“紅通通、亮晶晶、綠油油”。湘鄉(xiāng)方言里，ABB式沒有普通話那么多。例如:

矮駝駝短促促光鬧鬧細精精氣鼓鼓

嫩霍霍風嗖嗖涼沁沁輕摸摸長先先

這類格式中的“A”是單音節(jié)形容詞，“B”是重疊的成分，主要用來加深程度。在ABB式中，形容詞重疊后表示的程度比單音節(jié)形容詞深，ABB式表示非常A的意思。例如，“矮駝駝”形容身高非常矮，“輕摸摸”則形容動作非常輕巧。

(2)AABB式。

在湘鄉(xiāng)方言中，這類格式使用得比較普遍，根據AB組合的不同可以將它細分為下面兩種類型:

a.由一個雙音節(jié)詞重疊而成，AB成詞。這種重疊形式與普通話相同。例如:

高挑—高高挑挑親熱—親親熱熱穩(wěn)重—穩(wěn)穩(wěn)重重緊板—緊緊板板

光亮—光光亮亮干脆—干干脆脆矮小—矮矮小小利索—利利索索

b.由兩個意義相關的詞重疊而成，AB不成詞。普通話里沒有這種用法。例如:

慢慢細細暈暈沉沉彎彎扭扭花花綠綠婆婆媽媽

輕輕摸摸嚴嚴難難喊喊叫叫摸摸算算密密麻麻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湘鄉(xiāng)方言AABB重疊式有自己的特點。普通話的AABB式中的“AB”是一個詞，但是湘鄉(xiāng)方言中有些AABB式中的“AB”不是一個詞，是不能獨立的。但是這類重疊詞在表達作用上與普通話是基本相同的，即通過重疊來表示某種程度的加深。例如，“慢慢細細”形容動作不緊不慢，“輕輕摸摸”則表示動作很輕。

(3)BA巴A式。

好遠巴遠多高巴高好細巴細多重巴重好丑巴丑

多長巴長滾壯巴壯清臭巴臭清甜巴甜溜滑巴滑

這類格式中的“A”是單音節(jié)形容詞，在重疊式中是可重疊項，“B”是形容詞或程度詞，“巴”是中綴，是這一格式中的固定語言形式，BA巴A式表達程度的加深。例如，“好遠巴遠”表示非常遠，“多長巴長”表示非常長。

2.形容詞重疊式的句法功能。

(1)形容詞重疊式作謂語。

形容詞重疊式的主要功能是作謂語。湘鄉(xiāng)方言中，ABB式、AABB式和A巴A式都經常用作謂語。例如:

⑨咯只妹唧高高挑挑，真的是招人喜歡!(這個女孩很高，真的是招人喜歡!)

⑩地下焦?jié)癜蜐?，你要好點行。(地下很濕，你要小心點兒走。)

(2)形容詞重疊式作狀語。

形容詞重疊式具有很強的描狀性，因此也經常作狀語。湘鄉(xiāng)方言中，ABB式和AABB式經常作狀語，BA巴A式作狀語的情況不多見。例如:

(3)形容詞重疊式作補語。

形容詞重疊式可以放在“V得”的后面作補語，表狀態(tài)。湘鄉(xiāng)方言中，BA巴 A式經常作補語，ABB式和AABB式作補語的情況不多見。例如:

(4)形容詞重疊式作定語。

形容詞重疊式作定語時，與中心語之間必須有結構助詞連接。湘鄉(xiāng)方言中，ABB式、AABB式和A巴A式都能作定語。例如:

3.形容詞重疊式的語用效果。

認知語法認為，語言結構不僅具有抽象的任意性，而且還廣泛地體現(xiàn)認知的類像性。語言的類像性是指語言符號及其結構和它們所代表的概念內容之間存在著的某種相似性。［7］湘鄉(xiāng)方言中，形容詞重疊式與非重疊式相比較而言，它的構成元素更多，長度更長，因而它所表達的語法意義也就比非重疊式更復雜。形容詞重疊式能表達程度的增加，增強描述性以及強調主觀情感。例如，“BA巴A”形式上比“A”多三個音節(jié)，構成元素除“A”重復一次之外，還增加了“B”和“巴”，因此它所表達的程度肯定比“A”的程度要高，描狀性也比“A”要強。

三 小結

在普通話里，形容詞的程度表示有多種方式，主要有程度副詞修飾法，生動形式以及XA構造等。［8］湘鄉(xiāng)方言形容詞的程度表示法盡管離不開這些方式，但有其特色的表達方式，如XA式狀態(tài)形容詞以及形容詞重疊式中的BA巴A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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