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彥明
回顧三十年來的高中語文教壇,我的頭腦中時常會浮現(xiàn)出西西弗斯的身影:推一塊巨石上山,眼看石頭到達山頂,卻又滾了下來,只好重新再推,如此往復,年復一年,命中注定,終身苦役。語文教師苦哉勞矣,寒來暑往,日夜不息,論其成果,實在寥寥。語文課堂囿于功利,崇尚虛浮,樂于追風,從而因失去源頭活水,而歸于沉寂甚至絕望;因缺乏仁愛與美德的滋潤,而失去生命的綠意,淪為教育智慧最原始的不毛之地。這是語文的不幸,更是教育的失敗,尤可哀痛!
然而,我們該如何變呢?我要疾呼:緊緊抓住德育這條根,雖經(jīng)千磨萬擊,任其風向變化而堅勁不倒。它是永遠也不能動搖的命脈所在,它關乎我們民族未來。深根固本,方可期枝繁葉茂;舍本逐末,貽害無窮。
筆者積二十余年的教學實踐與摸索,孜孜以文道結合,其間點滴積累略陳如次。
文學作品是情感的產(chǎn)物。李煜的詩是血寫的文字,故而驚心動魄;杜甫的作品,看不到刀痕墨痕,唯余血痕淚痕,因而催人淚下……因此,語文課堂上的德育,必須遵循情感律的要求,靠作品本身的情感魅力和教師的激情感染,自然浸潤,潛移默化,讓學生真正進入文學的殿堂,愛作者之所愛,恨作者之所恨,在以淚洗面的移情體驗中,實現(xiàn)靈魂的凈化與超越。任何德育如無形象與情感作基礎,靠空洞的說教,都將是徒勞而令人生厭的。如我在教《鴻門宴》一文時,先視頻播放歌曲《垓下歌》與《大風歌》,并配以解說詞:泣盡繼以血,心摧兩無聲,厚地高天,托生無所,痛哉惜哉!教《荊軻刺秦王》時,先視頻播放歌曲《易水歌》,并以陶詩“此地別燕丹,壯士發(fā)沖冠。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弊鳛榻庹f詞。學生在這種情感震蕩中,為英雄們捐軀國難,感奮不已,在快樂中,為他們的智慧和意志的偉大而感到驕傲。并自然形成仰望崇高,擯棄凡庸的積極價值觀。
司馬遷寫道:《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彪m不能止,然心向往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司馬遷對孔子的贊美,發(fā)自肺腑,景仰之意流于翰墨。讀其書,想見其為人,是一般的讀者慣常的閱讀體驗。王國維說:“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尚偉大之文章者,殆未有之也?!笨鬃拥膶捜什郏f子的宇宙胸懷,屈原的忠貞堅韌,杜甫的悲天憫人……讀其詩文,品其為人,從而穿越時空,與高尚的心靈對話,高山仰止的欽敬與溫情,不僅增加精神的厚度與含量,更是最好的道德教育。
知人論世之說,人多認同,但在教學實踐中,我們常常重品文,輕品人。介紹作者,則是生平經(jīng)歷、主要作品、一生成就等八股式的教條,幾乎與品文毫不相關,何以能知人論世呢?我寧愿選擇極為感性,充滿溫情與敬意的語言,側重凸顯其人格魅力,以期達到育人的目的。下面節(jié)錄我介紹孔子的文字,以幫助說明問題。
“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笨鬃拥撵`光照亮黑暗,作為至圣先師,萬世景仰。然而,孔子一生席不暇暖,棲棲惶惶,汲汲奔走,匍匐救世。驅車列國,顛沛流離。四海明道,備極艱辛?;淄須q,杏壇興教。春風化雨,桃李成蹊。習習儒風,華夏靈魂。千年宏業(yè),肇此奠基。
我的意圖是:用感性讓學生真正走進偉人,感悟其釋迦基督般的救世情懷,領略其不屈不撓,奮斗不息的人格魅力,從而實現(xiàn)德育的目的。高中課本中選錄者,皆先哲大師之文,他們是人中龍鳳,智慧的化身,道德的楷模,只要潛心挖掘,便是塑造人類靈魂的絕佳素材。
虛心涵泳,美文美讀。只有在誦讀中,才能發(fā)現(xiàn)美,創(chuàng)造美,感悟人生,認識社會?!凹囊夂擒醪徊?,我以我血薦軒轅”的碧血丹心,“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執(zhí)著無悔,“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憾恨無奈……只有在充分的誦讀中,實現(xiàn)讀者與作者高度的精神契合,才能有心有靈犀的頓悟與超越,這種精神的陶冶即是真善美的教育,它勝過空洞說教的一切萬語千言。
“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钡掠鷦吁r活,落到實處,其根本途徑是緊貼生活,切己體察。解讀作品,離不開體悟生活。我們不僅須置作品于特定的背景下解讀,更要找到溝通作者—作品—讀者的橋梁,挖掘出具有永恒價值的人類普遍的精神內涵,并與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學生特定的經(jīng)歷體驗,建立超級鏈接。感受富有情趣的生活課堂,了解充滿驚奇的生活萬象,從而洞悉人生,提升道德境界。例如,教《大堰河,我的保姆》一文,我并未停留于普通人生活的苦難以及他們身上的高貴靈魂,這樣淺表的解讀。而是引用惠特曼的名言:全世界的母親是多么相像!她們的心始終一樣,每一個母親都有一顆極為純真的赤子之心!接著幻燈出示并深情誦讀:哀哀父母,生我瘁勞……欲報之德,昊天罔極。在當今人文缺失,道德失范的背景下,珍視親情,感懷母愛的教育,遠勝公式化的任何解讀。其余如,讀《包身工》而學會傾聽民間疾苦,學《奧斯維辛》而懂得銘記歷史,品《小狗包弟》知道拷問良知……
語文的外延是生活,脫離生活,臉譜化,公式化的僵化解讀,是對杰作的褻瀆,德育也自然成了空中樓閣。
有人把蘇格拉底,孔子,釋迦牟尼,穆罕默德生活的時代稱為“軸心時代”,認為后世歷史無論怎么變革,總是圍繞軸心旋轉,此論有理。蘇格拉底強調用問答法來啟發(fā)學生思維,孔子更是直接提出“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的啟發(fā)式原則,《詩經(jīng)》中也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研討交流的學習方式。換一個角度看,我們當代的教育改革,未嘗不是向傳統(tǒng)的回歸。文以載道,師者傳道,讀書明道,教化立人,是我國的“固有之血脈”,幾千年來,深入人心。通過文化傳承,教學生成為人,是現(xiàn)代教育的閃光與靈魂,是得到最廣泛認同的具有普適價值的準則??磥恚病安缓笥谑澜缰汲薄?。寓德育于文教,既遵循我國的固有傳統(tǒng),又順應世界之潮流,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