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傳奇中的俠客形象大放異彩,尚義任俠成為時代的潮流,有其特殊的政治文化及宗教等影響因素。俠客形象在唐傳奇中表現突出,品格高尚、氣度非凡,可分為俠義、劍仙、神技、俠盜等類型,其中,女俠形象十分出彩。俠客形象由唐中期以前的陪襯發(fā)展為主體,并對后世武俠小說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內涵豐富,意義重大,堪稱中國俠文化發(fā)展的重要一脈。
關鍵詞:唐傳奇;俠客;原因;表現;發(fā)展;影響
中圖分類號:I207.4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3)03-0000-02
尚義任俠,神乎其技,往來江湖,氣韻不息。任俠風氣在中國古典文化中源遠流長,俠骨丹心,也在唐傳奇中占據重要一席,形成了唐代俠文化的重要一脈。
“俠”這一概念,最早見于韓非子的《五蠹》:“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眰b者,通于“俜”,“三輔謂輕財者也”。另有一種通于“挾”,“持也”。秦漢時期,游俠風行,司馬遷更是在《史記·游俠列傳》中為其正名,認為俠具有“言必信,行必果”、“赴士之困厄”等精神品格。東漢末年荀悅在《漢紀·武帝一》中也說道:“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于世者,謂之游俠?!弊杂蝹b以來,各代均有一些風云人物,俠客形象在文學作品中儼然成為一道亮麗的風景。
尚武任俠在唐代可以說是一種潮流,繼漢代司馬遷為游俠立傳之后,俠客的意氣風姿、豪邁不羈、飛揚氣度,在唐傳奇作品中盡得彰顯。俠客形象在文人筆下流光溢彩,文與武交相輝映,可謂是實現了千古文人的俠客之夢。
一、唐代俠風盛行的社會淵源
唐傳奇中有不少描寫俠客形象的作品,根據袁良駿的《武俠小說指掌圖》,唐傳奇中的俠義小說大約有三十五篇。然而,描寫俠客形象的,就遠不止這三十五篇。俠客,在當時世人乃至當今人們眼中,都是一個十分崇高而特殊的形象。俠客在唐傳奇中可謂是一顆明珠,大量俠客形象在唐傳奇這樣一種富有傳奇性色彩的文體中出現,有其深廣的社會淵源,離不開諸多社會、文化、宗教及政治等因素的影響。
中國的俠文化歷史悠遠,俠士的起源,卻是源于游民、流民,這與當時的社會政治、地理環(huán)境有著莫大的聯系。到了唐代,俠風之盛,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唐王朝的建國問題。隋末朝政混亂,農民起義風起云涌,李淵父子的取而代之也離不開俠義之士的相助。整個唐代俠風盛行,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受了唐朝開國的影響,俠客們也因此有了立足之地,不必擔心被苛政打壓,而是有一個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得以生存。唐王朝自上而下,不僅皇親國戚、名臣大將多有俠名,在普通老百姓心中,俠客更是成為了令人崇敬的英雄,這就使得很大一部分人都具備了俠客情結。后來據此寫成的《虬髯客傳》塑造了風塵三俠的典型,再次把唐代開國時的俠客形象推上了一個高峰,令人在無限嘆服中更加地心馳神往。
唐傳奇中俠客形象的塑造與佛、道二教關系密切,特別是由于李唐王朝崇老子,道教盛行,許多傳奇是道家思想的文學化。豪俠人物聶隱娘、紅線、虬髯客等都深受佛、道思想的影響,在他們的身邊,往往出現僧人、道士的身影,如聶隱娘隨老尼學劍,虬髯客偕道士觀察李世民氣色等等。道家的劍術、煉丹術、輕功、氣功等在《聶隱娘》、《無雙傳》、《原化記·崔慎思》、《原化記·車中女子》、《酉陽雜俎·蘭陵老人》等中的俠客身上都得到充分的體現。俠客慣有的自由、獨立的個性與人格也深受佛道的人生觀熏陶。
唐王朝尚武任俠,政治寬松,禮教松弛,促成了唐人不羈的個性,也形成了唐代雄渾鮮活的文化品格。再加上武舉的實行,從軍氛圍濃厚,“武”與“俠”密切相關,府兵制、募兵制等政治措施造就了俠骨豪情,促進了唐代俠風的熾盛。
俠必然與亂世相連,唐代中期以后,社會動亂,不復有“盛唐氣象”,人們尋求世外桃源,弱者期盼明君、賢相、清官、救世觀音以及行俠仗義的俠客。亂世的背景為俠客提供了充足的活動舞臺,“原有的階層劃分和道德規(guī)范失落,秩序混亂,尊卑貴賤不再是鐵板一塊,個人游離于社會組織與社會結構的可能性大大增加,這就是游俠之得以馳騁的特定時空?!雹賯髌嫘≌f由基本寫實進入基本浪漫,由生活化向神怪化發(fā)展,在題材上向六朝志怪有較大程度的復歸,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之下,唐傳奇中的俠客形象尤為出彩。
唐傳奇中俠客形象的突出,還受到唐代詩歌等其它文學作品的影響。許多傳奇作家有著浪漫的情懷,深受大量歌詠俠客的詩歌等的熏陶,多種其它文學樣式共同促進了俠客這類形象在唐傳奇中的卓然表現,使得俠客形象日趨豐滿。
二、俠客形象在唐傳奇中的具體表現
從秦漢到唐,俠的基本特質就是犯禁。俠客形象在唐傳奇中也大多表現為行俠仗義的非常人,他們通常有著超乎尋常的特異本領,在他們身上閃爍著正義本色與俠骨丹心的耀眼光芒,具有鮮明的浪漫主義、神秘主義色彩。
唐傳奇中的俠客形象主要可以分為俠義型、劍仙型、神技型和俠盜型。
《虬髯客傳》中的虬髯客、《昆侖奴》中的磨勒、《霍小玉傳》中的黃衫客、《謝小娥傳》中的謝小娥等等,大義凜然、仗義行俠,是俠義型的典型代表。
《聶隱娘》中的聶隱娘、《紅線》中的紅線、《酉陽雜俎·蘭陵老人》中的蘭陵老人等等,帶有明顯的劍仙氣質。
《嘉興繩技》中描寫到:
遂捧一團繩,計百余尺,置諸地,將一頭手擲于空中,勁于笑,初拋二三丈,次四五丈,仰直如人牽之,眾大驚異。后乃拋繩虛空,高二十余丈,仰空不見端緒。此人隨繩手尋,身足離地,其勢如鳥,旁飛遠揚,望空而失,脫身狴犴,在此日焉。
此番描寫突出了耍繩的囚犯高超的技藝,非尋常力學上所能及,這屬于神技型,在唐傳奇極具渲染力的夸張文學表現中,成為一朵奇葩。
《田膨郎》描寫了一位偷玉枕的神偷,“偷枕者田膨郎也。市廛軍伍。行止不恒。勇力過人。且善超越。茍非伺便折其足。雖千兵萬騎亦將奔走?!雹凇吧显弧4四巳蝹b之流。非常竊盜?!雹蹅b盜形象特征突出。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九專有《盜俠》篇,其中《僧俠》一文較為典型,描寫了韋生由盜入俠的過程,展現了俠的尚武精神。
唐傳奇中的俠客具有“異”與“俗”的共性,“異”表現于他們異于常人的相貌、言談舉止、經歷上,行蹤神秘、行事詭秘。這種“異”,其實是他們游離于主流文化之外的生存狀態(tài)的體現。另一方面,唐傳奇中描寫到的俠客形象,其實是作為平庸人生、卑瑣人格和殘酷現實的反面,這便是“俗”的體現。
這眾多豪俠人物表現了世人千百年來不能割舍的俠客情結,即在入仕理想和出世情懷之間,表現了當時世人對于自由豪邁的人生境界的無限向往。對俠客的描寫,所反映的其實是作者寫作時代的社會心理。唐末動亂,后期突出俠客形象的傳奇大多以中唐作為創(chuàng)作背景,如《紅線》標明“至德之后”,《昆侖奴》標明“大歷中”,《崔慎思》標明“貞元中”,《聶隱娘》標明“貞元中”、“元和間”、“開成年”,但實際上,這些作者是不滿于當時的社會現狀,借俠客人物,表達他們美好的政治愿望。俠客本就充滿了浪漫與神秘,所以,傳奇作者往往采用積極浪漫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來刻畫俠客形象:既符合現實生活邏輯,又不拘泥于現實生活中的細枝末節(jié),繼承了古代神話傳說的浪漫主義精神,大大豐富了傳奇小說的表現力,豐富了古典小說的人物畫廊。
唐傳奇中的俠客形象,表現出來的主要是重義輕財、行俠仗義、重信守諾、丹心救世、自由不羈的高尚品格和積極的精神氣度。特別需要指出的一點是,俠客,不僅僅是指男性,唐傳奇中尤為出彩的,是女俠形象。
唐傳奇中的女俠大致可分為四類,第一類是身懷絕技的復仇女俠,如《崔慎思》和《賈人妻》。第二類是憑著超人的劍術酬報知遇之恩的感恩女俠,如《聶隱娘》和《紅線》。第三類是以武功著稱的女盜俠和武俠形象,如《車中女子》。第四類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義俠形象,如《荊十三娘》。
唐傳奇中塑造的女俠大部分形象豐滿,性格突出,其類型化明顯,容易區(qū)分,典型性較強。在這些女俠客的描寫中,體現出了鮮明的女性意識,即個性張揚、敢愛敢恨;豁達豪邁的精神氣質,即性格剛烈、機智果斷;濃厚的傳奇色彩,即武藝高強、功成身退。這些女俠形象,閃爍著獨立的人格精神和肯定自我價值的自由意識,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審美內涵。
唐傳奇中的女俠客形象有其獨特的文學史意義。首先,俠女形象第一次成為文人筆下重要的描寫對象,不僅品位高,藝術也十分成熟,數量頗為可觀。其次,注重從女性特質角度去描寫俠女形象,女性的外貌、行事風格、思想觀念、情感等都與男性有很大區(qū)分。再次,傳奇作者還關注不同身份的俠女形象,個性各有特色。這種廣闊的創(chuàng)作視野,為后世俠女形象的多樣化創(chuàng)作提供了藝術上的借鑒。
俠客形象的豐滿,為俠義小說的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驅動力。但是,唐傳奇中的俠客形象描繪尚存在其局限性。俠客們受到道家煉丹飛升、長生不老的消極思想影響較大,某些篇章中的巫術邪崇描繪,例如《聶隱娘》中的藥水化尸無痕術,顯得比較殘忍而又不正義。再如《無雙傳》中,古押衙為救無雙多行賄賂,體現出了封建社會的腐朽落后。還有些作品表現出了濫殺無辜的傾向,有消極影響,此以《無雙傳》最為嚴重。
三、俠客形象在唐傳奇中的發(fā)展與影響
就俠客形象在唐傳奇中的發(fā)展情況而言,唐中期以前,有影響的優(yōu)秀傳奇大多為愛情題材或社會現實題材的作品,俠客形象只是陪襯,如《霍小玉傳》中的黃衫客?!痘粜∮駛鳌吠ㄆ侵v述霍小玉與李益之間的情愛糾葛,可以說,黃衫客的出現,在前文中是沒有任何征兆的。豐神雋美、衣輕攜弓的豪士——黃衫客,就在李益密友嘆讓之際,如從天降。黃衫客只是一個點綴,他與霍小玉、李益并無私交,只是感于小玉癡情,李益負心而仗義助小玉完成臨終夙愿。
但就是這么一個點綴之筆,卻使黃衫客這個俠客形象卓然而出。霍小玉的死訊傳出后,長安街頭流傳出這樣的詩歌:
一代名花付落茵,癡心枉自戀詩人。何如嫁與黃衫客,白馬芳郊共踏春。
雖說此類唐傳奇還是以愛情為主,但是,我們可以從中看到,俠客題材已經滲透其中。黃衫客與詩人,是選擇俠客與之策馬踏春,還是選擇詩人與之苦心癡守,人們心中已經有了明斷。
到了元和以后的唐傳奇如《紅線》、《昆侖奴》、《聶隱娘》等,即便偶爾寫到愛情,也不過是俠義故事的陪襯了。在此時期,唐傳奇中的俠客便成了主要突出的形象了。比如《昆侖奴》中的磨勒負有神術,能背負崔生逾十重垣,又能在攢矢如雨中頃刻隱匿。本篇傳奇的主題就是武俠,其間貫穿的愛情線索只是為了突出昆侖奴的仗義行俠和特異功能罷了。昆侖奴的形象鮮明,故事的傳奇性大大增強。
俠客形象在唐傳奇中大放異彩,對后世的武俠小說也有深遠的影響,后世武俠有不少是直接或間接地從唐傳奇中獲取靈感的。
就宋傳奇而言,它不但繼承了唐傳奇那些描寫俠客形象的篇章中贊美俠客義士行為的傳統(tǒng),更是繼承了其藝術形式及其格局,多敘古事,并充滿著俠所特有的那種神術義氣。
唐傳奇中的俠客形象是文壇上的一顆明珠,俠義精神得到了固化,一些經典的俠客形象在后代的文學、戲曲等作品中得到了再現和深化。比如虬髯客與紅拂這兩個俠客形象,在明代張鳳翼的小說《紅拂記》、凌濛初的雜劇《虬髯客》中,再次得到了淋漓盡致的渲染和描寫,影響較大。即便是后世小說中新出現的俠客人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帶有唐傳奇中俠客形象的影子,而一些秘技、絕技的使用,則顯得更為出神入化。唐傳奇中的俠客比起前代充滿了傳奇色彩,更具魅力,同時,他們也深刻地影響了后世俠士的發(fā)展與定型,為后世大量的武俠小說發(fā)展提供了豐富的藝術養(yǎng)料,還大大推動了中國俠文化的發(fā)展,使得俠義精神進一步滲透到文學、文化與現實社會之中。
結語
極富傳奇色彩的俠客形象,把唐傳奇的藝術成就推上了一個高峰,俠客的氣度風采,世人的俠客情結,傳奇的萍蹤俠影,文學的俠骨丹心,或多或少,都滲透著俠客的精神與風韻。在始終尚義任俠的李唐一代,在欣欣向榮的唐傳奇瀚海,在生機勃勃的俠文化發(fā)展道路,俠客形象,無疑是卓然而特殊的一類,千古以來,都令人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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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①陳平原:《千古文人俠客夢》,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4頁。
②李昉:《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468頁。
③李昉:《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146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