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出版社社長鄭納新電話里告知我,說是給三位漓江社的老領導每人出一本書,出什么樣的書,由我們各人自己決定。我早就想把2000年以來所寫的小說、散文、評論結集出版,這個集子還包括我過去寫的一些有關出版工作的文章。如今正中下懷。借此,我想說說心里話。
關于文學
我雖是七十出頭的人了,至今還做著文學夢。這把生銹大刀還想磨一磨,讓它露一點鋒利。即使現(xiàn)在妻病拖累,難以集中時間、精力,可還覺得思緒奔涌,構思中的人物、故事、情景讓我沉醉,讓我興奮提神。而且我覺得我童心未泯、精智不衰,我還可以締造我心中那個圣潔的文學天地。沒有什么冀求,只為心中的快樂。
小時候我沒讀過什么書,也窮得無書可讀。廣西解放時不足十歲,讀小學連課本都沒有,老師除了教認字、寫字,就是讀《增廣賢文》。小時候我?guī)缀蹩梢园选对鰪V賢文》從頭背到尾。也好,至今那些人生哲理詩句隨時可以信手拈來。1952年上初中才看到連環(huán)畫,并讀上當時時興的小說,如《新兒女英雄傳》《暴風驟雨》《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李有財板話》等等。上高中的時候,我就做了作家夢。每天幾乎都寫一首詩。而且涉獵的書更廣了,外國的小說、詩歌也找來讀,對蘇俄的文學作品特別感興趣,果戈理、普希金、托爾斯泰、高爾基的詩歌、小說都找來讀。有時候還把詩歌和小說的習作投到報刊去??墒侨肆嘶貋?。退了再寫再投,再寫再投再退。在中學階段唯一投稿成為鉛字的,就是賓陽中學??督膛c學》征文,我的文章不但成了鉛字還得了第一名。老師鼓勵,同學稱羨,我心中得意。
高考時我理想的大學是北大或人大、武大中文系。高考結束不久,有老師告訴我,叫我準備錢款,有可能上北大,起碼武大。結果出榜我獲取的是廣西藝術學院戲劇系戲劇理論專業(yè)。我有點失落,也莫名其妙。也是這位老師告訴我,1957年我寫了一篇農民和工人有九天九地之別的大字報,和大名鼎鼎的大右派梁漱溟如出一轍。這“九天九地之別”確實是從報上來的,我不知是出自梁漱溟之口。于是這大字報埋下了禍根,雖說中學生不反右,但暗中劃上有右派言論。1958年的高考,這政治考量就過不了關。于是我的愿望落空。
雖然我進的不是理想的大學,但是戲劇系那位班主任著名劇作家謝民老師是文學藝術的真知者(說到真知,我認為現(xiàn)在大學中的中文系教授文學的真知者不多,他們某些人只機械地理解作品,文學的奧妙之處,他們沒有心領神會),他除了講授西洋戲劇史,劇本分析課,還給我們開了一大批中外文學、戲劇名著。我在大學期間有滋有味地啃這些中外大y幣的名著,一個一個作家地讀,一批一批地讀。特別是那些悲劇性的作品,深深地震撼著我。那時,正逢三年經(jīng)濟困難時期,肚子天天餓得發(fā)慌,而正是這些偉大的作品使我精神上感到特別充實,即使讀了作品之后,沉痛之情讓我抬不起頭來,好幾天處在憂郁之中。就是這種憂郁之情,競讓我覺得也是一種享受,那是沉痛之美,憂郁之美,凄婉之美,讓我沉醉其中,心靈得到凈化。悲劇作品就是有這種神奇的美妙境界。于是,在我的心田里有一種人性、人道的悲憫情懷。使我悟到文學作品要寫人,寫人的遭遇和命運,這才是文學作品的本色。所以,從大學走出社會后我的第一篇作品——短篇小說《我和母親》(后來收集在《當代廣西作家叢書·陳肖人卷》里的首篇改名為《恨》)就是寫人性、寫人的遭遇的作品,寫到作品結尾,我禁不住抱頭痛哭起來。1962年那個年代,與那些跟時政走,所謂歌頌新生活的作品相比,當然屬于異類?!拔母铩背跗冢揖谷怀闪恕叭诵哉摗钡墓拇嫡?,如果不是我出身好和妻子精神上的安撫,也許我走上了絕路。后來,“文革”結束,有《傷痕》發(fā)表,轟動文壇,出現(xiàn)所謂“傷痕”文學潮。我區(qū)一位詩人、作家和我說,《傷痕》是仿你《我和母親》之作。事實上我寫的是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下母子之間被扭曲的親情。《傷痕》的情節(jié)基本和我的那篇作品相同。我的老師謝民拿《傷痕》和《我的母親》相讀比較,他說,故事情節(jié)基本是仿你的作品,但《傷痕》不是真正的文學作品,你的這篇才是真正的文學作品。的確,《傷痕》十分粗糙,有如報告文學。當年的《廣西文學》編輯梁發(fā)源是我這篇處女作《我和母親》的編發(fā)者,兩年前他對我說,你這篇作品是可以流傳下去的。說老實話,我也有這樣的自信。據(jù)我所知,幾年前,某位單親母親的女兒,是位初中生,時常和母親較勁。讀了這篇作品之后,改變了對母親的態(tài)度,變成乖乖女了。她說,是受我這篇作品影響的結果。文學作品的感化力量,并非是作家的刻意追求,他追求的只是作品的真善美,至于讀者如何感受,作家是無需去設計的。去設計這些,那就不是作家了。
可以說,我從1962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至1965年所寫的小說、散文,基本上都是帶有人性的作品,我絕不去跟風,去寫什么“歌德”之作。
可是,1973年,我竟然去跟風,去“歌德”了。那時,廣西農業(yè)學大寨熱火朝天,都安出了本《壯志壓倒萬重山》、百色地區(qū)出了本《三隴新畫》報告文學。當時人民文學出版社來了兩位編輯,建議在此基礎上寫農業(yè)學大寨長篇小說。先寫提綱,報人民文學出版社,看提綱之后,由他們選取。于是區(qū)里有關領導部門便組織兩個寫作組,一個是百色地區(qū),一個是河池地區(qū)。河池地區(qū)寫作組派老作家秦兆陽作指導,百色地區(qū)派阮同和我去參加。后來阮同同志帶我去接頭之后,他就回來了。我就一直陪他們深入生活,兩個多月后,拿出了詳細的寫作提綱(故事章節(jié)脈絡),不久,都安寫作組也拿出提綱,同時報人民文學出版社。結果,選取了百色地區(qū)的寫作提綱,我就遵命參與寫作了。
說實話,擔當這一任務,我非常高興,心想,我可以全身心投入創(chuàng)作了。這一寫作過程和其中的曲曲折折,這里我不想多說了,因為集子里已有《(雨后青山)出版前后》一文。我只說我為什么那么廢寢忘食去做“歌德”派。因為我酷愛文學創(chuàng)作,可是苦于沒有時間來作為。那時,我正三十出頭,寫作的激情、寫作的沖動,讓我十分渴望,如今機會來了,何不顯顯身手?于是我就搏命投身進去了。由于長期孤燈熬夜,飲食作息失控,鬧下了胃潰瘍,落得瘦骨嶙峋??烧f那部《雨后青山》盡管有明顯的政治意圖,政治圖解,但是,我心中的文學,寫人、寫地域特色,寫語言特色,我是使了渾身解數(shù)的。據(jù)謝民說,作品出來后,秦兆陽也讀了,他說,陳肖人的語言文字的確不錯??上У氖乔卣钻柸ケ本┮院笪也诺弥f的話,如果秦兆陽在廣西,我知道他讀過此書,我必定登門求教了。
粉碎“四人幫”之后,文學藝術逐步得到解放,禁錮之地不斷被沖破。文學藝術出現(xiàn)了百花競妍的天地。特別是寫作手法紛至沓來,什么意識流,什么魔幻現(xiàn)實主義,什么超現(xiàn)實主義,等等,花樣很多,不少人趨之若鶩,所謂更新創(chuàng)作手法理念。我認為,創(chuàng)作理念不是什么“更新”,而是“回歸”,回歸到文學的本真上來。至于寫作手法,不應有誰新誰舊之說,各師各法,寫出好作品就是真本事。寫作不是時裝表演,時裝有新舊之說,但文學作品的表現(xiàn)手法并非時興就好。如果時興就好,《紅樓夢》、唐詩、宋詞為何千古絕唱?我倒以為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最偉大,它歷史上有一座座的豐碑,而這些豐碑后人幾乎難以跨越,所以才變換手法,以此“跨越”。至今我還沒看到哪個作家能和曹雪芹、托爾斯泰,甚至肖洛霍夫齊肩媲美的。用現(xiàn)實主義手法反映現(xiàn)實生活是硬功夫,由不得偷巧。好作品必須提供真實的生活畫面,真實的人物形象,引入的故事情節(jié),生動逼真的細節(jié)描寫,精當而富有特色的語言文字,而這些唯有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才得以真正的再現(xiàn),而其他手法難以達到這個份上。我絕對是現(xiàn)實主義手法的擁躉者和踐行者。
諾貝爾文學獎終于給中國投下點陽光,中國文壇終于笑臉燦爛。我以為真正搞文學的人,文學的真知者,并不把獲諾貝爾文學獎或別的什么獎看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民諺說,有雞叫天也亮,無雞叫天也亮。難道寫作是為了獲什么獎而為嗎?非也。作家所以寫作,不過是心靈的宣泄。宣泄了,他就安生了,他就“超度”了。
同時,我也不一定去讀那些獲諾獎的書。世界上美食很多,我當然選擇合我口味的。實際上有的獲諾獎作家和那些未獲諾獎的作家作品相比,難分伯仲,各花入各眼而已。不過,中國作家莫言獲諾獎,畢竟是好事,但他并非就是偉大作家。近百年來,中國作家稱得上偉大的只有魯迅一人。諾貝爾文學獎來到中國,將沖破中國文壇那些人為設置藩籬,向人性和真善美挺進,像《靜靜的頓河》那樣偉大的史詩性的文學作品有可能產生。
文學創(chuàng)作需要悟性和靈氣。悟性和靈氣決定一個作家的才情。有才情的作家可以見人之所不見,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偉大作家都是有獨立人格、平民觀念、憂患意識和悲憫情懷,同時還有不斷完善自我的內省精神。譬如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魯迅等。我信道德文章之說。
這是我對文學的感悟,談不上什么深刻之說。我從不看那些書齋式的文學理論,我坦言沒有多少搞文學評論的人真懂文學,我覺得他們寫的文章云里霧里,看似高深莫測,其實把簡單的道理說得十分深奧,令人匪夷所思。倒是傳統(tǒng)的文學評點,走進我的內心,簡單明了,舉一反三,那才是評論。
至今我所創(chuàng)作的短、中篇小說中,自認《我和母親》《黑蕉林皇后》和《仲夏夜之謎》是我最成功的創(chuàng)作,現(xiàn)在讀來,仍然讓我感動和自慰。所以,過去雖然已收入集子,現(xiàn)在我又把它們入集,絕不是敝帚自珍。
關于出版
我進入出版社,當初只是找飯吃的無奈之舉。因為我的理想是當作家。我把當編輯作為當作家的跳板。1964年7月我進入廣西人民出版社,開始是在一個面向農村的刊物《農村俱樂部》編小戲和演唱作品,大都從自來稿中選取。一年后該刊又改為《農村文化室》,囊括對農村的政策解讀,政治宣傳,文藝演唱,科技普及。我負責文藝演唱。來稿大多要編輯加工,我就把這當練筆的機會。“文革”期間,一切出書業(yè)務停止,只出《毛選》,后期出一些剪報文章。粉碎“四人幫”后,才恢復出書業(yè)務。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全國各地出版群雄四起。
當時有幾本書我不能不說。一本是《瞿秋白詩文選》,此書稿是廖文(文藝室編輯)的北大同窗寄來的。當然廖文是責編,我是科室的副主任。書稿復審到我手上,我建議加進瞿秋白的獄中之作《多余的話》,這篇作品我是“文化大革命”中讀到,當時被紅衛(wèi)兵抄出來把瞿秋白作為叛徒的“鐵證”??僧敃r我看后,大受感動。瞿秋白作為某個歷史時期的黨的領導人如此真實地解剖自己,反省自己,這樣的黨的領袖我第一次見到。叛徒之說是強加于人,他被國民黨反動派處決時不是高呼共產主義萬歲、唱著《國際歌》從容就義嗎?所以我建議把此文加進去。廖文和作者聯(lián)系,把《多余的話》寄來了,加了進去出版。須知,瞿秋白叛徒問題,當時中央尚未平反。我們就敢作敢為了。沒別的,《多余的話》寫得太真切,太好了,有一股沉郁而悲慨之情,一種悵然英雄路的感慨悲涼,絕對是中國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
還有《白先勇小說選》,這是中大的一位老師選取寄來的。當時兩岸十分敵對,引進臺灣文學出作品,有人想都不敢想??墒牵紫扔碌亩唐≌f有多篇深深地感染著我,特別是那些反映桂林特色的作品和反映國民黨遺老遺少到臺灣后生活的一些作品,靈魂深處讓人有凄楚之感,人物內心刻畫十分細膩,在國內幾乎找不出這類人性化心靈化的作品。此書一出,引起讀書界搶購。
接著,我想起反右期間一些被視為毒草的描寫愛情的短篇小說,如陸文夫的《小巷深處》、鄧友梅的《在懸崖上》,等等??煞袷占饋?,集名為《愛情短篇小說集》出版。這一提議,得到全室響應,我把此書設想交給廖文去組稿。此書一出,引起轟動效應。后來才有上海的《重放的鮮花》一書出版,此書囊括了反右期間作者為此而獲右派之罪的作品。
接著,我把眼光投向本地出版資源開掘。比如《廣西情歌》和《桂系演義》的組織策劃。這兩本書的成書和出版過程我已成文《桂系怎樣演義的》和《好一本“解悶”的書》,在這里就不贅述了。
這一連串好書的出版,使我對出版工作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覺得編書比寫作更有成就感,以至對寫作意識淡薄了。
后來漓江出版社成立,作為該社的草創(chuàng)人,我已經(jīng)把全部心血和激情投進出版工作中去了。
《獲諾貝爾文學獎作家叢書》,我從香港《明報》發(fā)現(xiàn)臺灣出版,我想大陸有更好的翻譯家,我即向管外國文學出版的劉碩良提議,我們也要出版。當時漓江出版社尚未成為實體,是廣西人民出版社的副牌。老劉心領神會,立即投入進去。
漓江出版社搬到桂林設址,成為實體,我作為中國文學作品出版的負責人,如何出書也頗費思量。不像外國文學出版,選取的出版資源豐富。當時,作為文藝編輯室主任彭匈,建議出名家作品選書系。我想,這類書已好幾家出版社出版,我們不能重復出,吃人家吃過的饃。我說,不要出那些大紅大紫的作家已出過的作品,必須有自己的套路。應出那些是當代中國文學的優(yōu)秀作品,但這些作家尚未被人看重。譬如賈平凹的散文,汪曾祺的小說。他們兩人當時尚未被當大名家追捧。于是,彭匈不辱使命,把這兩本書稿組來了。這么一來,漓江社為兩位名家第一次推出散文集和小說集。漓江社成了這兩位名家的感念之社。后來,我還想依此設計,陸續(xù)出下去,譬如流沙河的隨筆散文,特別是他的《Y先生傳》,那幽默烈辣的文筆了得。聶紺弩的詩作,可說是血淚鑄成的詩品。還有馮驥才的小說,那是精妙之作,等等??上?,我不在漓江社位上了,大體也無人響應。因為他們尚未走進這些名家的作品里。
有一本書,我不能不提,為了這本書的出版,我被擼下來了。嚴格地說,并非是因出了這本書,那不過是說不出來的借口。
有朋友跟我說,遇羅錦(遇羅克的妹妹)寫了一本《一個大童話》的書稿,尚未交出版社。我知道遇羅錦因為寫過《春天的童話》《冬天的童話》,分別寫她哥哥在“文革”期間因書寫反對“四人幫”的惡行而罹難的故事和她兩次離奇婚姻的故事。遇羅錦從此出名。我便和她聯(lián)系,書信往來幾回,她相信了我,便給我寄來書稿。我很快卒讀,回信決意給出版。那是寫她一家:父母和哥哥遇羅克以及她三次婚姻的遭遇(又增加一次)。父親是右派分子,她們一家的遭遇確實感人至深。她的三次婚姻更是跌宕離奇。我編輯過程中,建議書名改為《在中國,一個結過三次婚的女人的自述》,書名長了點,但很有沖擊力。因為當時在中國結過三次婚的女人很少很少,而且她還年輕,三十出頭,如此年輕便有三次婚姻經(jīng)歷,而這些經(jīng)歷都和政治運動結合一起,足見如此政治運動對人性的摧殘。她很快回應,樂為接受。書中有大量的家人和她自己的私照,圖文并茂,是一部感人的紀實文學。
書稿在校對過程中又接到她的來信,說是應德國某協(xié)會的邀請,要赴德講學,要預支兩千元稿費。我便如期寄出。誰料她赴德不到半個月,便發(fā)表聲明申請政治避難,報紙、電臺有了報道。讓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怎么辦?因為書已全部印完,工廠正在裝訂,洋洋五十萬言,比磚頭還厚。我和劉碩良商量(他兼管印制),覺得十萬冊書,堆了半個廠房,能銷毀嗎?當時,一個略有名氣人物的出走(政治避難),是一個政治事件,非同小可。但對她,國內并沒有什么責難、聲明這類報道。可說,悄無聲息。有可能遇羅錦不是什么大名入,也有可能中央有關部門認為不必像過去那樣興師動眾,由她去吧??墒沁@十萬冊書,總得處理?。‘敃r便請示自治區(qū)新聞出版局主要領導說先放在工廠再說。而放在工廠不但占用地方,還怕越出問題的書越被人盜了去。于是局里決定拉回出版局地下室存放“保護”再說。
我則寫信給遇羅錦,責怪她的妄舉,她的讀者在中國,跑到外國去必是魚離開水。我此舉很愚昧。遇羅錦出走,“國安”早就關注有關和她的聯(lián)系了。信根本寄不出去。事過兩年,我才知我成了“國安”關注的人物。好在我那封信是對遇羅錦指責、勸導的,有一股堂堂中國人的正氣。后來也沒見“國安”對我有什么特別之舉。因我本來就是“良民”嘛。
接著,我回局辦公室,討得了一本樣書,在返桂林的列車上,遇上廣西師范大學賀祥麟教授,我把《在中國,一個結過三次婚的女人的自述》樣書給他看。他說,可惜了,若遇羅錦不出走,這本書可成漓江社的一個里程碑呀!說得我心里隱痛隱痛的。
后來,該書全部進工廠化漿了。
接著,局里在未征得我意見之下,調我回局里工作。1990年初我終于痛痛快快到廣西新聞出版局圖書出版管理處工作,那不是受壓,而是我心甘情愿。
坦白說,依我這人德性是不適宜在行政部門工作的。那是不能為而為之的事。我不想在漓江出版社了,對廣西首府來說,桂林畢竟是小城市,那里的人文氛圍不合我的口味。漓江出版社在桂林兩年后,曾有漓江社到底在桂林還是搬回南寧之爭。我極力主張搬回南寧。結果主張搬回南寧者屬于少數(shù)。我只好認了。而在南寧的其他出版社又不能出版文藝的書,我的專長無法發(fā)揮,我只能如此選擇了。
我在圖書處工作幾近十年。出版局的管理工作重頭在管下屬出版社,圖書處自然是主要業(yè)務處室,每年總結工作,主要也都在這塊。應該說,圖書處是權較重的。特別是選題管理,這可是出版社的咽喉之地。一個出版社的成敗首先在選題。坦白說,我并非完全按新聞出版總署那些條條框框來管理選題,那樣的話,出版社很難放開手腳。我認為管理的目的是出好書,不出事。要出好書,不放開手腳行嗎?放開手腳又不能讓出書有問題,那就必須加強選題管理。選題是源頭。選題報上來,有亮點的給予鼓勵。有亮點但有的可能亮點里隱藏有敏感問題,必須弄個明白,排除隱患。關鍵是能發(fā)現(xiàn)敏感問題,并為之解除。這就靠各人功夫了。必須有政治嗅覺和較好的學識。
另一方面,我在圖書處工作期間,從來不對出版社管、卡、壓,從來是全心全意為出版社服務,為他們解決疑難問題。別的處規(guī)定什么一、二、五下午或二、四上午對下面單位辦公。我們處壓根不要這些規(guī)定,有事隨到隨辦,能辦即辦,絕不拖延。處里不能辦的,即報局有關領導處理,從不耽擱。我們處鄙棄那種官場習氣,鄙棄那種顯擺作風,踏踏實實為下面工作。所以圖書處和各出版社非常融洽,不但和各社領導是朋友,和下面編輯也是朋友。沒有什么上下尊卑之分,只是職責不同而已。另外,圖書處對各社圖書質量的排檢,成為制度化制定下來。當時得新聞出版總署的表彰。
再者,圖書處為出版社和編輯們做了一件好事,就是:設立桂版優(yōu)秀圖書獎,而且是區(qū)人民政府認可,蓋自治區(qū)人民政府的公章。開始辦理的時候,區(qū)政府承認是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政府的獎但蓋的是區(qū)政府辦公廳的公章。后來我在從桂林返南寧的火車上遇上當時的區(qū)政府副主席李振潛同志。向他匯報了這件事,并希望以區(qū)政府的名義獎勵。李副主席說他不知此事,叫出版局再打報告,直接交給他。回來后,我們就照辦了。不久,區(qū)政府批復下來了,同意以區(qū)政府的名義舉辦桂版優(yōu)秀圖書獎并蓋區(qū)政府公章。此獎從1991年開始,每年舉辦一屆,直至第十屆。后來不知何故,改為區(qū)政府獎,但蓋廣西新聞出版局的公章。那么,這個令出版社和編輯們引以為榮的桂版優(yōu)秀圖書獎含金量就大大降低了。
我這輩子在出版界混了幾十年,可以說與出書榮辱與共,悲喜相交。我喜歡出版這個行業(yè)。自從草創(chuàng)漓江出版社之后,我把整個身心都投進了這個事業(yè),對創(chuàng)作的興趣淡去了。不是沒有,但不可能去想這個問題,因為壓力太大了,既然擔任這個工作,必須下功夫去出好書。這個功夫不是挑擔子,做苦力,而是需要知識、智慧、悟性。而這些,不全身心投入行嗎?
我對出版產生極大的興趣,因為可以通過你的知識、智慧、悟性,組織策劃你認為有價值的書,甚至可以組織策劃這個出版社的出書走向,在社會上產生影響。這就是出版社的特色定位。有人問我什么是品牌書?我回答得很簡單:就是一提起這個出版社,就知道這個出版社出了什么好書;一提到什么好書,就知道這個出版社。這些書就是品牌書??墒?,做出版人能達到此,真太難太難了。是好作家,不一定能做個好出版人。而做個好出版人,必須有好作家的悟性。悟性,對出版人,特別是圖書策劃者來說是第一要素。別看有的人出版理論談得天花亂墜,也有一定的知識底蘊,但如果叫他策劃圖書,也許根本找不到北,或許是臭手做糍粑—一廢品。這原因就是沒有做書的悟性。而另外有一種人,他根本談不出什么做書的理論,但他策劃組織的圖書,就是有亮點,這原因就是有做書的悟性。悟性,無需高深理論。悟l生,決定出書成敗??墒?,在我的周圍,對出書有悟性者,我斗膽說一句:太少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