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文化語境中的文風問題”專題討論
中國藝術研究院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所當代文藝批評中心所舉辦的“青年文藝論壇”,最近專門討論了“當前文化語境中的文風問題”。他們認為,文風問題不僅僅是一個人的語言風格問題,而且與民族、國家、文化的現狀和未來密切相關。對于一個作者來說,文風既涉及個人的語言修養(yǎng)與表達習慣,也涉及預期讀者的接受等問題。這一期的論壇集中討論了1980年代以來學術界與文學界的文風問題,對其中存在的問題(“洋八股”“華而不實”“大而空”等)進行了批判性的審視,并結合與會者自身實際,以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方式進行了深入的剖析。當下學術界、文學界的文風問題起源于1980年代中后期的新潮理論和新潮文藝,1990年代以來的專業(yè)化、學科化、職業(yè)化趨勢加劇并固化了這一問題,形成了新的困境。當前,不良文風已經嚴重阻礙了學術研究和文藝批評的健康發(fā)展。
孟繁華認為,文風問題是國家在一個時期里的文化方向問題,是這一問題在學術和文藝領域里的一個表征。毛澤東講文風是在20世紀40年代前后,那個時候毛澤東的思想已經成熟了。整風、延安文藝座談會都應該和這個背景有關系。毛澤東對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的知識分子的文風并不完全接受。知識分子當時的痛苦、迷茫、個人主義,講個性、婚姻自由,在毛澤東看來,老百姓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毛澤東當時要動用所有的手段,實現民族的全員動員,建立一個現代民族國家,他要達到這么一個目的,一定要整頓文風。學院批評是90年代興起的,那時候提出是正確的,但二十年過去之后,我們的文風就真出問題了?,F在的學術雜志很多,每年發(fā)表的文章不計其數,但是大多是學術垃圾,這和文風、學風是聯系在一起的。
賀紹俊認為,文風看上去是一個形式主義的表現,其實這種形式主義的背后所反映的是思想貧乏的問題,思想的貧乏只能用一種形式主義的東西來掩蓋。反過來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又會遏制思想的創(chuàng)新,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體現在文風上就是黨八股、學八股。學八股是我們日益僵化的學術體制種下的果實。但是從我們主觀來反省的話,我們?yōu)槭裁春茌p易地跟著這樣一種文風走,跟著這種學八股走呢?是因為我們缺乏一種充滿生命力的思想,我們的思想貧乏,只能用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掩蓋。文風還涉及一個文化領導權的問題。在大量的按照學八股樣式制造出來的文章包圍下,仍然存在一些生機勃勃的文章。只不過這種生機勃勃的文章,很難得到體制承認,已經被體制化了的那些刊物也不愿意刊登這些生機勃勃的文章。為什么?就因為他們要這樣做的話,就會感到領導權有喪失的危險。
祝東力認為,文風問題是橫跨中國現代文學史、思想史、政治史的一個特別重要的問題,在中國現代歷史上,很少有一個概念能覆蓋這么廣泛的范圍,而且周期性不斷地出現。這個話題在中國近百年的歷史上周期性地出現,特別是在中共黨內,這其實也說明中國共產黨是一個理論黨,一個由哲學社會科學理論指導的黨,我們很難設想美國共和黨、民主黨,日本自民黨,能這樣尖銳地提出改進文風的問題。文風問題非常重要,可另一方面,又很少有人研究,真正從理論上正面深入討論文風問題的幾乎沒有,這也反映了我們學術界在文風、學風上確實有嚴重的問題。祝東力分析現在為什么洋八股流行時說,我們寫文章的時候,其實心目當中總是或隱或顯有一個范文,有一個樣板間,而中國學者的心目中好文章的范本多半是歐洲學者、美國學者,有多少人模仿海德格爾說話?有多少人模仿羅蘭·巴爾特說話?洋八股的根源是洋教條,洋教條的根源是文化自信的喪失。所以,要改進我們的文風,首先一個前提,就是要恢復我們作為一個漢語寫作者的文化自信,這是首要的問題。
張慧瑜認為,現在的文風之所以會出現問題,是因為出現了一種言不及物、詞不達意的現象,就是說無法描述真實的經驗,一種作為共識的闡釋方式出現了問題,描述與現實出現脫節(jié)。文風背后是如何理解、描述當下中國的問題。當下中國處在一種很荒誕但又很真實的狀態(tài),一只腳已經邁到了21世紀,另一腳還停留在19世紀,步子邁得有點大。其實,這兩個現象又是互為因果的,或者說經濟發(fā)展帶來的異常絢爛的摩天大樓與資本主義發(fā)展對勞動力的壓榨是同時并存的。如何用新的語言、新的認識世界的方式來描述當下中國,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挑戰(zhàn),當然,這也為語言和理論創(chuàng)新提供了契機。
王能憲認為,什么樣的文風是好的文風?第一點就是實事求是,講真話,這個非常重要。第二點就是獨立思考,有真知灼見,人云亦云的東西也是大家所討厭的。從美國留學回來的植物學家韓安說過兩句話:“科學精神是把事當事,民主精神是把人當人。”這個話太厲害了,令人拍案叫絕,我們共產黨人將“民主”與“科學”這兩面旗幟舉了近百年了,誰能用這樣通俗的語言把它表達得這樣精辟和深刻?這兩句話就體現了一種文風。
徐剛認為,學界的文風問題,就是“洋八股”的問題。這個問題的根源要追溯到80年代以來的思想解放運動,直到90年代學術體制化的形成。我們批判所謂“洋八股”,表面上是批它的形式,學術論文寫得四平八穩(wěn),繁文縟節(jié),但實質指向卻是它不解決實際問題的傾向。我們做學術論文,當然要服從一定的規(guī)則,要講學術規(guī)范,學術的規(guī)范化,是為了對抗一種庸俗社會學的泛濫,因此如果把這個放棄掉,又會回到一種庸俗社會學,這也是值得警惕的。這種形式上的東西,也并不一定要拋棄掉,它有一定合法性。但借助這種形式上的東西,論文要解決一個非?,F實的問題,即直面中國問題,這才是關鍵。
盧燕娟認為,文風背后包含這樣一個深層問題:它是一個民族在某個時代選擇什么樣的價值標準來建構自己的文化知識譜系。具體到中國這一百年的現代歷史,文風問題背后有一個很重要的關系始終存在著,我們一直在處理,但一直沒處理好,這個關系就是西方文明價值體系和中國本土生活經驗的關系。80年代重新進行了一次知識文化價值的洗牌,我們在空間坐標上,又把西方的、洋的,重新確立成一個更高級的文化標準;而且在時間的縱向坐標上,我們確立了一個進化論式的價值觀:時間上越往后的越是先進的。這也就導致我們一度以來,學術論文以寫得讓中國廣大人民看不懂為好,以充斥各種各樣的時髦理論詞匯為好。因此,今天討論文風問題,不僅是一個個人趣味或者個人評判的問題,還是整個中國一百年來這些社會關系怎么去重構的問題。
陳瑜認為,文風問題也是個人話語風格和個人信仰的一種體現,更集中地體現了個人的學術氣質、人文態(tài)度和終極關懷。長久以來我們持有西方中心主義,習慣以西方的定義來把握我們的現實,把西方社會及其話語,當成一種理想引進和信奉,其實也為別人的話語霸權扮演了共謀角色。這一切都源于我們對西方范式缺少批判意識,我們應該對這個問題有所覺察和警醒,特別是當我們已經發(fā)現,西方學者對我們的問題并不像我們之前想象的那么了解,他們的理論也不一定適合我們的社會現實的時候,我們就更應該抓住這個機遇,凸現中國自己的聲音。
李云雷認為,對我們這一代年輕人來說,我們是受著洋八股的影響長大的,我們自己也有一個不斷改文風的問題,我們可以用各種理論寫不同的論文,但最關鍵的問題是,我們怎么能寫出自己的論文?我們可以用各種理論操作,但是真正觸動你的,自己最想寫的,應該是跟你的生命有關系的學術,這才是最重要的,比如說當我們遇到像底層文學這樣作品的時候,也可以從女性主義角度來談,但是最核心的部分還是意識形態(tài)批評與社會學批評,從這個角度進入最能表達我們的想法,社會功用也會更大。80年代,我們也引進了各種西方理論,從最早的尼采、薩特一直到后現代主義,但是這些理論,沒經歷跟中國問題結合的過程,這可以說是中國知識分子的一個“失職”,反思文風問題不只是反思現狀,也不只是反思別人,還有一個我們該如何去做的問題。關于“文學表現創(chuàng)傷性記憶\"的爭鳴
《探索與爭鳴》相繼發(fā)表了劉復生和朱軍的文章,就文學如何表現創(chuàng)傷性記憶展開了爭鳴。
《探索與爭鳴》在2012年第8期上發(fā)表劉復生的《思想貧血之后的藝術干枯——對當代小說寫作現狀的一種批判》一文,強調思想對于小說的重要性,認為“沒有思想嘗試與力量,就沒有偉大的作家”,而當代小說的問題是“對思想的一貫輕視,眾多的當代作家只是自以為是地沉浸在過時的意識形態(tài)幻象中,頑固地用舊觀念理解當下生活”,“盡管表面上看,人物、情節(jié)花樣翻新,編織技術柳暗花明,卻不過是在重復1980年代以來的那些陳辭濫調,它既表現在題材的重復上,更表現在觀念的重復上?!弊髡哒J為,1980年代的文學“有能力創(chuàng)造一種對當下及未來生活的新的想象力”,“得以與生活、現實保持著一種健康、良性的對話關系。這是那個時代的文學獲得全社會熱情關注的一個重要的原因”?!岸?,文學與社會之間的這種結構消失了。作家要么表現為一種怨恨情緒,抱怨社會,抱怨讀者;要么安于一種犬儒狀態(tài),沒有原則,貪求小利。他們的整體思想水平沒有多大提高。”因此,“當下純文學的無人理睬,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其自身的思想水平的低下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探索與爭鳴》在2012年12期的“學術爭鳴”專欄里發(fā)表朱軍的《黑色作為一種文學理想——就文學如何表現創(chuàng)傷記憶與劉復生商榷》,朱軍認同劉復生關于當下小說思想貧血的判斷,但他對劉文立論中涉及“歷史的創(chuàng)傷記憶是否禁錮了作家思想的能力”提出了商榷。朱軍認為,歷史創(chuàng)傷無可回避,它始終在暗處,并且充當了共和國“后三十年”文學演進的原動力。它既是思想的資源,更是形式創(chuàng)新的支撐。為重新獲得思想的活力,當代文學需要以黑色作為理想,在惡與痛的經驗中發(fā)掘一種超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