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婷婷

(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青島266100)

20世紀初的耶穌受試
——從神話原型批評理論視角解讀《未完的故事》

邢婷婷

(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山東青島266100)

神話原型批評;人物原型;疑慮

《未完的故事》是美國作家歐·亨利的著名短篇小說。在這篇小說中，歐·亨利將《馬太福音》中為人們所熟知的耶穌受試探的故事轉(zhuǎn)移到了他所在的20世紀初，在這篇短小精悍的短篇小說中，出現(xiàn)了耶穌受試的各種原型人物，在情節(jié)上它也與圣經(jīng)新約也有相似之處。歐·亨利也借此表達了對20世紀初人們對宗教態(tài)度的疑慮以及自己對基督教的復雜情感。借助弗萊的神話原型批評理論，讀者能更好地解讀這篇短篇小說。

《未完的故事》講了一個看似非常簡單的故事，生活貧困的年輕姑娘達茜一開始接受了浪蕩子皮西的邀請共進晚餐，在經(jīng)過一番精心的準備以后，卻打定主意不出去了，選擇在自己簡陋的出租房內(nèi)孤單睡去。

歐·亨利的這篇短篇小說出版于20世紀初，當時的西方社會正處于從單純的資本主義走向帝國主義的過程之中，一方面，科學技術(shù)開始高度發(fā)展，物質(zhì)資料高度繁榮，人們所面臨的誘惑越來越大。而另一方面，則是以圣經(jīng)為主體的傳統(tǒng)價值觀在人們心中漸趨枯萎，甚至凋謝。人們對上帝的信仰、道德、傳統(tǒng)在急劇走下坡路，西方人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精神危機。一個叫弗雷德里克·尼采的人站出來震耳欲聾地宣布，“上帝已經(jīng)死了!——對基督教上帝的信仰已經(jīng)沒有了信仰的價值?！保?］人與人、人與社會的異化感越來強烈，感覺被上帝拋棄了的人們更加無所顧忌地追逐物質(zhì)享受，而基督教無力改善這一切的現(xiàn)狀又使得人們的這一行為更加瘋狂。此時，每一位有思想的作家都開始了對這一社會現(xiàn)象的思索。

歐·亨利在少年時期讀過大量有關(guān)人文主義和基督教思想的書，加之其經(jīng)歷坎坷，因此他的短篇小說中不乏以受難的耶穌為原型的下層民眾。而從神話原型批評理論分析歐·亨利的小說也有助于讀者對他宗教意識和人文思想。

一、神話原型批評理論

神話原型批評自古有之，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成為流行于西方的一個重要文學批評流派。它借鑒了人類學、文化學、心理學的研究成果，以全新的視角切入文學現(xiàn)象的研究，擴大了文學研究的視野，開拓了文學研究的領域。1957年，加拿大學者弗萊在《批評的解剖》一書中系統(tǒng)闡發(fā)了該派的批評理論，正式確立了以原型概念為核心的“原型批評”(archetypal criticism)觀。

弗萊對原型的定義是“典型的即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2］，原型被反復使用，因此具有了約定性的文學象征或象征群。從神話入手去把握作為整體的文學之結(jié)構(gòu)規(guī)則，是弗萊所倡導的原型批評一派的最大特征。［3］弗萊認為神話是人類文化的源泉，人們可以通過熟知的神話尋找自己的生命之根。因此，文學成為了一種重構(gòu)的神話體系，它的結(jié)構(gòu)原理來源于神話的結(jié)構(gòu)原理。只是文學與神話所處的背景不同，一個復雜，一個較為簡單，在文學作品形式中都有相應的神話模式。弗萊的原型批評理論有其獨有的特點——尋找文學作品牽包含的神話因素。在很多神話原型批評理論家看來，西方文學的創(chuàng)作是籠罩在《圣經(jīng)》、希臘神話還有莎士比亞文學這樣的傳統(tǒng)下慢慢成長的。其中《圣經(jīng)》為文學作者提供了最主要的神話框架。

二、小說中的人物原型

“當時，耶穌被圣靈引到曠野，受魔鬼的試探。他禁食四十晝夜，后來就餓了。那試探人的進前來，對他說，你若是神的兒子，可以吩咐這些石頭變成食物。耶穌卻回答說，經(jīng)上記著說，“人活著，不是單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話?！?馬太福音第4章)

這是耶穌受到的第一次試探，我們也可以從《未完的故事》中看到這一故事的影子。

(一)達茜——當代女耶穌式人物

達茜是個善良、富有同情心的女孩，她每周“奢侈”地去一次飯店，僅消費25美分，卻還要給服務員10美分小費，要知道，這相當于她一周的早餐。但是達茜明白服務員的艱辛，寧愿自己受苦也要盡自己微薄的力量幫助一下窮苦的人們。而“耶穌是看見人的需要而生憐憫的心，而行神跡。”達茜也是一個義人。

耶穌在“禁食四十晝夜”后接受魔鬼的試探，這與達茜的情況何其相似!在困境中才能考驗出一個人的操守。達茜每周只能賺6美元，而“租這個房子每星期要花兩美元。周一到周五她每天的早飯要用去10美分;穿衣時，她趁機充好咖啡，并在煤氣爐上煮一個雞蛋。在周日早晨，她在‘比利’飯店大塊朵頤，要花掉25美分——再賞給服務員10美分小費。公司里的食堂里包午飯，每周要花掉60美分，晚飯要花去一美元5分錢。要買晚報——得花掉6美分;還有兩份周日報紙——一份是招聘廣告，另一份是供閱讀的——要花掉10美分?？倲?shù)為4美元76分，于是，你還得去買衣服，還有——”［4］我們可以看出，盡管省吃儉用，達茜的這些工資只能保持她最最基本的溫飽問題，此外，還要忍受孤單和女房東的一樣怪氣，她是一個社會底層的人物，就像遭受苦難的耶穌。作為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她想起了櫥窗里那件靠自己省吃儉用攢下的錢，至少也要幾十年才能買到的那件藍絲綢套服。此時，像禁食的耶穌肉體非常需要食物一樣，能有一個人帶她“去熱鬧的地方，聽流行音樂，看很多時髦的東西，”“到光彩奪目、榮華高貴的臺面上表演一番”［5］，就成了她最大的渴望。

而此時，就像撒旦出現(xiàn)在耶穌面前一樣，皮西出現(xiàn)在了達茜面前。他的出現(xiàn)暗示達茜，只要放棄一些東西，就可以擺脫目前的困境。與堅定不移、篤信虔誠的耶穌相比，達茜顯得有些猶豫，她用上周僅剩的50美分買了一件網(wǎng)眼花邊襯衣。打扮妥當，正當讀者們以為她要跟皮西出去時，她卻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拒絕了皮西。原來，一切的打扮，只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對美的暫時陶醉。她明確地知道，接受誘惑的代價是什么。正如耶穌也有能力變出食物卻寧肯忍饑挨餓來保全對上帝的忠誠一樣，達茜也保住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

《十戒》中的第七戒明確說道，“不可奸淫，神特別禁止淫亂，以及引誘我們犯這污穢罪行的一切情欲。神設立婚姻制度，并禁止人在婚姻之外的淫亂與濫交，以致選民可以在神的圣潔上有份?！边_茜也許真的在誘惑面前動搖過，但她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頓悟，意識到自己是一位“剛剛從酣睡中醒來的公主”［6］，作者雖然寫的是因為“卡期內(nèi)將軍的一個眼神”［7］，但實際上是因為達茜牢記住了上帝的旨意。

(二)皮西——撒旦的誘惑

皮西在作者的眼中是個徹頭徹尾的無賴，“姑娘們叫他‘皮西’(豬崽)，這個綽號并不打緊，卻把一個不實的污名強加在那個高尚的豬玀家族頭上了?！保?］是一個坑蒙拐騙的、十足的魔鬼形象。作者甚至不屑多費筆墨描寫他?？删褪沁@樣一個人，因為“花錢如流水”、跟他出去“一定會有豐盛的晚宴，有音樂，有衣裝華麗的女人可以看，還有好些好吃的東西”［9］，而得到年輕姑娘們的青睞。

像撒旦一樣，皮西極會鉆空子，在人們最為渴望某件東西的時候，把這件東西雙手奉上，提出自己的條件，引誘人違背上帝的旨意，違背自己的良心。而且，像撒旦一樣，他口口聲聲講的是如何為對方考慮，絲毫不會提及自己所占的便宜。這么做的結(jié)果是，一個個年輕姑娘都沒有禁受住誘惑，先后陷入到他的圈套中。

(三)年輕姑娘們——未能經(jīng)受住誘惑的人類祖先

《圣經(jīng)》上講，上帝是不試探人的，試探人的只有魔鬼。在耶穌之前，人類的祖先都沒有完全經(jīng)受住誘惑，比如亞當和夏娃的私吞禁果，以色列出埃及的試探，大衛(wèi)看拔示巴洗澡的誘惑等等。他們都因自己的貪欲而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小說中的年輕姑娘們過的都是同達茜一樣貧苦生活，只不過與達茜不同的是，她們的內(nèi)心沒有禁受住誘惑，失去了應該是最寶貴的東西，在這個物質(zhì)世界中喪失了自我。雖然在讀者們看來，這種墮落也有情可原，畢竟在現(xiàn)代社會里，每個人都要生存下去。

(四)“我”的夢境——最終的審判

小說中的我是一個“放火燒過孤兒院，為了弄點零花錢花花，而害過一個瞎子的人”［10］，但即便如此，在接受天使長加百利帶領的天使審判時，“我”還是不屑與“那幫家伙”為伍，因為他們是“雇用那些女工的人，他們每周付給女工五六美元作為生活費”［11］，在“我”看來，他們才是罪大惡極，是他們從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對上帝的懷疑。在上帝面前，即使牧師也是無法保釋犯人的。

三、小說中的景物原型

在弗萊看來，人類賦予無機界的形式是城市，這是人的勞動使泥沙石塊變成的東西。在短篇小說中，城市的燈紅酒綠充斥著讀者的視線，與天真世界中的鄉(xiāng)村、牧場的氛圍格格不入。與此相襯的還有女主人公居住的貧民窟。人類的欲望無休無止，所到之處全是噩夢、劫難、奴役、痛苦、迷惘的世界。這從很大程度上暗示了當時人們的信仰危機，也暗含了人們的精神“荒原”的困境。

四、作者的疑慮

歐·亨利寫這篇小說并不是單純?yōu)榱速澝肋_茜和描述這個社會的一個側(cè)面。他固然很欣賞達茜沒有為了一時的享受而放棄自己的貞潔這一舉動，但還是對此顯出了自己的憂慮。小說最后一部分講到，“這個故事沒有講完。故事的其余部分以后會補上——當皮西某個時候再次邀請達茜和他一起吃飯，她會覺得比往常更感孤獨，卡其內(nèi)碰巧用不同的眼光向前瞧著;那時——”［12］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作者也不知道。達茜睡覺前也微微地抱怨，“我懷疑，如果你一周靠6美元過活的話，你還會不會有這樣的優(yōu)越感和盛氣凌人呢?”［13］也許達茜又一次經(jīng)受住了考驗，也許沒有，作者沒有寫出來，但是不管怎樣，他對此表示出了自己的疑慮，即使這次拒絕了誘惑，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在這個金錢至上、物欲橫流的社會，處在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處在達茜那樣的底層，現(xiàn)代的基督徒們誰又能肯定自己能保住一片純凈的精神土地呢?

整個的審判只是作者的一個夢，“故事的主題，就是根據(jù)一個虛無的夢幻完成的”［14］，作者一直在暗示我們，“一些古老的、傳統(tǒng)留下來的、巨人的恐怖依然存在”［15］，作者渴望有這樣的審判，但他也對此產(chǎn)生懷疑。

小說中描述了以百老匯為代表的物質(zhì)文明，“百老匯的電燈燈火輝煌——把周圍幾英里、幾海里，甚至幾百海里以外的飛蛾，從黑暗處招引過來，加入到這熱鬧的嗡鳴之中”［16］，相反，品格高尚的姑娘卻只能到商品店購物，這是極大的諷刺!

歐·亨利在小說一開始的時候就說，“要是有人提起地獄之火，我們再可不必無病呻吟了，也無須將灰粉撒在自己的頭上。原因是，連傳教士都開始告訴我們上帝不過是鐳，或是乙太，或是某種科學的化合物?！保?7］犯錯了的人也無需懺悔，因為上帝已經(jīng)不存在了。一個沒有了上帝和傳統(tǒng)的社會將會走向何方?如果像達茜那樣的耶穌們也都一個個死去，那這社會又該何去何從?作者對此表示了深切的擔憂。

歐·亨利對基督教的情感是復雜的，一方面，他的內(nèi)心有著對傳統(tǒng)、對上帝的向往和追求，是愿意相信上帝、做一名虔誠的基督徒的，而另一方面，周圍的環(huán)境和社會的現(xiàn)狀又使他對上帝產(chǎn)生了強烈的懷疑。這一復雜性在他的《警察與贊美詩》中也體現(xiàn)得十分明顯。

五、結(jié) 語

由上述我們可以看出，歐·亨利通過《未完的故事》這個短篇小說，重新塑造了一個20世紀撒旦試探耶穌的場景，表達了對篤信上帝和傳統(tǒng)觀念的人的贊美，但同時也表達了對整個社會和人類精神家園的擔憂。因為沒有了上帝，也就沒有了統(tǒng)治的秩序。在這個發(fā)生信仰危機、充滿異化的社會，作者神話原型的運用，無疑本身也是呼吁傳統(tǒng)的一種做法。

［1］ 劉建軍.基督教文化與西方文學傳統(tǒng)［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155-164.

［2］ 諾斯羅普·弗萊，陳慧等譯.批評的解剖［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199-207.

［3］ 杜佳.對弗萊《原型批評——神話的理論》的再解讀［OL］.http://wenku.baidu.com/view/4ee03205e87101f69e3195ad.html 2012/03/25.

［4］-［16］ 臧傳真，臧傳真等譯.外國文學名篇精譯與賞析［M］.天

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4.386-397.

Key words:archetypal criticism;archetype;concern

Abstract:An Unfinished Story is one of the short stories of O.Henry，a famous American short story writer.In this short story，O.Henry describes another scene of how the woman Jesus Christ is tempted，as is depicted in Matthew 4.There are Biblical archetypes in this story and O.Henry also expresses people’s concern towards religion and his complex feelings toward Christianity.This paper will mainly analyze the short st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rye’s archetypal criticism.

AnAnalysis of An Unfinished Stor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rchetypal Criticism

XING Ting-ting
(ForeignLanguage College，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Qingdao Shandong 266100，China)

I106.4

A

2095-2708(2012)06-0212-03

2012-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