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華
(同濟大學 國際文化交流學院,上海 200092)
我的母語是上海市區(qū)方言。首先,從世界范圍來說,與其他語言相比,漢語動詞重疊式獨樹一幟,有其鮮明的特點。近幾年許多學者討論過漢語動詞重疊式的問題,并且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近幾年,動詞重疊式加補語作為動詞重疊研究的一部分,已經成為了現代漢語學界研究的一個熱點,并且更多的人從方言的角度入手考察動詞重疊式加補語的問題。但是從目前收集到的論文來看,這方面的研究仍然比較匱乏,大多數的研究者主要集中在對某類方言動詞重疊的總體描述上,而缺乏對動詞重疊式加補語的研究。
對于漢語動詞重疊的問題,有的學者主張動詞重疊后不能帶補語,但是在現代漢語口語和書面語中廣泛存在“VVC”這種情況。
(1)一是沒有正式職業(yè),沒有固定收入;二是政治上不受信任,常遇到說說清楚的對待。(《作家文摘》)
(2)要親自去聽聽清楚,看看明白,要趕快去給吉英分擔一份憂勞。(《傲慢與偏見》)
(3)我現在把野外穿的臟衣服拿到車里去,然后把那些家伙拿進來擦擦干凈。(《作家文摘》)
邢福義(2000)指出“說說清楚”之類由“說一說,說清楚”之類凝縮而成。但是我并不同意這種觀點,如果邢先生的觀點成立,那么“說說清楚”為什么不是從“說了說,說清楚”凝縮而來的?邢文未做深入解釋。
我認為在上海話中,“VVC”表示三種平行的情貌類型,即“短時體”、“持續(xù)體”與“反復體”。這與學界廣泛認為動詞重疊式的基本式“VV”表示短時態(tài)不同,由于“VVC”中動詞重疊后與補語相連,對動作的發(fā)生和隨之產生的結果造成了影響,說話人對于動作持續(xù)的心理時間形成了三種不同的估量,即變短、不變和變長。
通過對《動詞用法詞典》收集的1266個動詞進行考察,我發(fā)現,“VV+結果補語”的動詞是75個,占總數的5.92%,“VV+趨向補語”的動詞是13個,占總數的1.03%,可以同時滿足“VVC”和“V一V”的動詞是39個,占總數的3.08%,可以同時滿足“VVC”和“V了V”的動詞是6個,占總數的0.47%。
在上海話中動詞重疊加結果補語的數量最多,加趨向補語的數量相對較少,加結果補語的動詞半數以上都可以進入“V一V”,這說明這兩種格式與“V一V”之間交叉性比較大。邢福義(2000)認為“V一V”既可以表示已然態(tài)也可以表示未然態(tài),我們在這里就不贅述考察,這至少說明從已然與未然的角度不能有效地解釋能夠進入“VV+結果補語”和“VV+趨向補語”這兩種格式的動詞為什么也能進入“V一V”的問題。而滿足“VV+結果補語”和“VV+趨向補語”這兩個條件又同時可以進入“V了V”的情況相對較少,戴文對當動詞重疊式帶上現實體標記“了”之后表已然態(tài)還是未然態(tài)也未做解釋說明。以下從“短時體”、“持續(xù)體”與“反復體”這三種情貌特征上討論在上海話中動詞重疊式加補語的情態(tài)功能,從語義上給出解釋。
我們之所以可以從方言學的角度對于“VVC”進行研究,是因為希望從方言學中得到更多的旁證,以期對于現代漢語動詞重疊式的研究得到更多的啟發(fā)和類型學上的解釋。
毛修敬(1985)認為帶有結果補語的動詞(如:吃飽)不能重疊。李明宇(1998)認為動詞重疊式不能與具有表示完成作用的結果補語共現,甚至連一些動補式的動詞都不大能重疊。很多方言學的論文注意到了李明宇先生對于動詞重疊式加補語幾乎不存在的論述,但是忽略了他在尾注中的表述。李明宇(1998)同時還不否認在一些方言中,動詞重疊式可以帶結果補語,但是他認為重疊式的意義與普通話不同。他還同意在現代漢語的口語和書面語中發(fā)現“說說明白”、“講講清楚”、“洗洗干凈”之類的說法可能來自某種方言的影響。而且還提出了高屋建瓴的看法,即動詞重疊式加結果補語可能會成為一條新的語法規(guī)則。
石毓智(2007)認為在漢語方言中,動詞重疊式由于不是在動補結構類推之下所產生的,且不表示結果的意思,那么也就不排斥補語,因此他認為一些方言的動詞重疊式仍然可以帶上補語。因此他根據劉丹青(1985)、汪平(2007)的研究,列舉了蘇州方言動詞重疊式的例子:“吃吃脫、弄弄好、燒燒熟、撳撳扁、敲敲碎”等。蘇州方言被普遍認為對于上海方言的形成產生重要影響,可以想見對于蘇州方言隸屬于吳方言,那么吳方言中個小片方言點中對于特殊的動詞重疊式加補語形式的研究會對上海方言同樣具有幫助。
上海方言隸屬于吳方言,先賢對于吳方言區(qū)內動詞重疊式加補語的研究已經取得豐碩的成果。劉丹青(1986)認為在蘇州方言中,“VV”可以帶單、雙音節(jié)的結果補語形成“VV補”,如:講講明白、看看清、汏汏干凈、拉拉上。他同時認為“VV”結構對句類(按交際作用分出的類)有很強的選擇性。這種選擇性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對所用動詞的選擇性。汪平(2007)認為普通話的動詞重疊后不能帶補語,蘇州話不但可以,而且很常見。同時,他還特別指出這種用法主要用在未然句中,特別是祈使句中。壽永明(1999)對于紹興方言動詞重疊式的研究中認為,紹興方言“VV+補”式與“V+補”式有很大區(qū)別,在于“VV+補”在句中能做主語,另外動詞前如果出現名詞性成分,這個成分在“V+補”式中可移至動詞后,但是“VV+補”就不能后移。阮桂君(2006)認為寧波方言VVC式是動補結構的擴展式,凡動結式或動趨式都具有其VVC重疊式,例如:磕磕煞、碰碰著、燙燙開、弄弄好、馱馱落、汰汰清爽、楷楷干凈等。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去上海方言有親緣關系的蘇州方言,寧波方言還有紹興方言,其中都存在動詞重疊加補語的結構,其中蘇州方言和寧波方言尤其具有大量的語例存在。而上海開埠之前,大量的江浙省籍外來人口移民來到上海,那么上海方言中存在動詞重疊式加補語也就不足為奇了。
許寶華、湯珍珠(1988)認為“VV+形”是動補結構,其中的補語是結果補語,其中形容詞所表示的意義,往往是動詞所表示的動作的結果,如:“縛縛緊”、“煨煨熱”、“燒燒爛”、“講講好”、“篤篤齊”、“扎扎牢”、“敲敲碎”、“吹吹干”、“擺擺平”、“做做好”、“著著好”、“揩揩干凈”、“我想得儂講講清爽”、“我想拿一只燈吊吊好”。“VV+脫”也是動補結構?!懊摗笔潜硎窘Y果,這種格式可以表示祈使語氣或緩和的命令語氣。徐烈炯,邵敬敏(1998)認為動詞重疊式加補語是上海方言所特有的。第一,動詞一般是單音節(jié)的,但是有些雙音節(jié)也可以,而形容詞補語單音節(jié)或者雙音節(jié)則都可以。第二,該格式表示動作將會有某種結果,因此大都是將來的動作的,顯示說話人的一種愿望、請求、命令等,動詞之前往往有能愿動詞“要、可以、能夠”或者心理動詞“想、希望”等。錢乃榮(2000)認為吳語中常用一種動詞重疊結果補語的形式(VVC),如上海話“壓壓扁”、“吹吹干”、“想想明白”、“倒倒干凈”、“做做光”、“拉拉牢”、“賣賣脫”。錢乃榮認為使用這種形式的對象必須是定指的,否則句子不成立。該結構表示將來未然的行為,動作經過短時進行或反復而完成。同時,動詞重疊加上唯補詞“住”、“好”、“著”、“掉”、“完”等,通常表示希望動作迅速完成。
[1]劉丹青.蘇州方言重疊式研究[J].語言研究,1985,(1).
[2]毛修敬.動詞重疊的語法性質語法意義和造句功能[J].語文研究,1985,(2).
[3]李宇明.動詞重疊的若干句法問題[J].中國語文,1998,(2).
[4]許寶華,湯珍珠.上海市區(qū)方言志[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88.
[5]徐烈炯,邵敬敏.上海方言語法研究[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
[6]壽永明.紹興方言中的動詞重疊句[J].浙江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5).
[7]錢乃榮.現代漢語的反復體[J].語言教學與研究,2000,(4).
[8]邢福義.說“V一V”[J].中國語文,2000,(5).
[9]石毓智.現代漢語語法系統(tǒng)的建立:動補結構的產生及其影響[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