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盛 張 霞

《林黛玉進賈府》是高中課本中的名篇，學生讀此文會有很多疑惑。其中不少疑惑源于學生對古代禮制的不了解，可以說文章點滴之間盡顯禮制。了解這些禮制知識，能夠使學生能夠更好地理解文本。

居室的等級制度是整個禮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古代建筑中，居室的等級是通過房屋的位置、體量、開間數(shù)量、屋脊式樣、彩畫和裝修式樣等多重形式而表現(xiàn)的。

林黛玉進入城中后先見到寧國府，此后往西行不遠到榮國府。這說明寧國府和榮國府相隔不遠，寧府為東，榮府守西，這是為何？按禮制，賓主之間相對時則賓東向，主西向；長幼之間相對時則長者東向，幼者西向。寧國公居長，所以寧國府在東，而榮國府在西。林黛玉進賈府，首先描寫的是賈府大門的景觀。小說寫道：“又行了半日，忽見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滞餍?，不多遠，照樣也是三間大門。”為什么大門不是五間或者其它數(shù)目呢。據(jù)《大清會典·工部》記載：凡親王、郡王、世子、貝勒、貝子、鎮(zhèn)國公、輔國公的宅第稱“府”。其中親王、郡王的府第稱“王府”，其它稱為公爺府?！肚鍟涫吕分杏涊d順治初年明確規(guī)定，親王府“基高十尺，正廣五間，啟門三”。清朝末代皇帝溥儀的父親宅院醇王府的大門就為五開間大門，中間三間開門。貝勒府“基高六尺，正門三間，啟門一”，貝子府“基高二尺，啟門一”。以寧榮二公的地位，其府邸只能按貝子府制的規(guī)定營造，因此賈府大門有三間。對于獸頭大門，很多人認為是大門上銜環(huán)的獸頭鋪首，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紅樓夢鑒賞辭典》也是這一觀點：“宮殿、寺觀、官府或顯貴之家正門上的門環(huán)，一般用銅質(zhì)甚至鎏金的獸頭輔首，因而‘獸頭大門’也就成了官宦或富貴人家的一種標志。”其實不然，因為銜環(huán)的獸分辨不出門第高低，這里其實說的是屋頂上安有獸頭裝飾的大門。清朝的府第建筑，有非常嚴格的等級規(guī)定，官位在二品以上的，府宅才能安置獸頭。曹公寫賈家三間獸頭大門，表明了賈家的不同凡響的身份。

“眾婆子步下圍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眾小廝退出，眾婆子上來打起轎簾，扶黛玉下轎。”為何不往垂花門里內(nèi)抬呢？這就需要了解垂花門的作用。垂花門又稱二門，它是四合院內(nèi)院與外宅（前院）的分界線唯一通道，它的兩側(cè)連接抄手游廊，把院落截然分為內(nèi)外兩部分。前院是接待外來賓客的地方，后院自家人生活起居的地方，外人一般不得隨便入內(nèi)。貴族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所指“二門”就是這道垂花門。二門內(nèi)男子不能隨便進去，二門外女子也不能夠隨便出去，所以小廝們到這里就不能再進去了，而林黛玉也得等到小廝們退出去后方能下轎，這也是大家閨秀不可隨便示人的緣故。

林黛玉進入堂屋中，“抬頭迎面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大字，是‘榮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睒s禧堂懸掛了由皇帝手書的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并且是采用極高的裝飾等級制作的。九龍是指匾的邊框由浮雕的九條云龍組成；青地，指匾的底子漆成石青色；赤金，色青黃，含金74%，又名七四金，此種金僅次于庫金（清朝時期所能提煉的最高的純度，含金量為98%）。按照禮制，太和殿彩畫為皇家最高等級的金龍和璽，彩畫上大量使用庫金和赤金，且相互交錯；如斗拱，以斗拱每攢為準，凡坐斗為藍者，以庫金貼之，凡坐斗為綠者，以赤金貼之。此匾為皇帝手書，因此赤金九龍青地大匾雕龍數(shù)達到最多的“九”，但此匾懸掛在公爵的府邸，因此用金為只比庫金低一個等級的赤金。

除此之外，室內(nèi)陳設的內(nèi)容和風格也是禮制重要的表現(xiàn)手段。榮禧堂正室東邊三間耳房的室內(nèi)陳設是這樣的：“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觚內(nèi)插著時鮮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其余陳設，自不必細說?！倍潭桃欢挝淖?，“蟒”出現(xiàn)了三次。曹公在此處大費筆墨，絕不是無意為之。清朝規(guī)制，異姓功臣分9等爵位，公爵、侯爵、伯爵三等可以使用蟒紋，伯爵以下的子爵屬于正一品，不得使用蟒紋。賈府可以用蟒紋，和它的公爵爵位是分不開的。

榮禧堂正室東邊三間耳房 “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而東廊三間小正房內(nèi)“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墨椅袱”，腳踏卻不再出現(xiàn)。是曹公省去了筆墨還是另有玄機？我們必須從腳踏的功能上做一探討。明萬歷本《水滸傳》卷二814頁有一插圖。圖中可見宋江一身官服坐于高背官帽椅上，椅前有腳踏；他的兩旁各置官帽椅一張，但無腳踏，其副將坐于其中之一。三張椅均有織錦或絲套。畫面前方有兩張桌子，其中一張斜放，桌前二人坐于有椅套的官帽椅上。其一可見正在執(zhí)筆起草公文，以交“飛毛腿”戴宗火速送交敵方。桌上有墨硯并插置各式毛筆的筆筒。柱后可見三彎腿連著地托泥香幾，幾上置香爐及焚香用具盛器。鑒于畫中人物一身官服，座椅皆有織錦或絲套，可見畫家認為如此的家具陳設最能切合此一隆重的公事場合。從這幅圖中我們不難看出，腳踏與椅子搭配一般是在比較正式的場合。從陳設上，三間耳房是賈政與王夫人的會客廳，而東廊三間小正房則是日常居住之所，兩處的陳設自然不同，東廊三間小正房的三張椅子沒有腳踏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林黛玉見王夫人時，“王夫人卻坐在炕的西邊下首，……見黛玉來了，便往東讓。黛玉心中料定這是賈政之位，因見挨炕一溜三張椅子上也搭著半舊的彈花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三讓她上炕，她方挨王夫人坐下”。清代北方居室中的陳設通常是以一個臨窗而設的炕為中心展開的，這個炕在居室中是處于統(tǒng)治地位的，是主人的座處。主人于炕上面向室內(nèi)盤腿而坐，而客人只能坐在炕邊的椅子上，因此黛玉便向椅上坐了。從東西方位來說，以東為尊，以西為下首位。是以王夫人讓黛玉往炕上坐，往東坐，這是待客之禮，以示黛玉身份的尊貴與親近。但黛玉是極度聰明的人，又想著“要步步留心，時時在意，不要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行一步路，恐被人恥笑了去”，因此是決不肯越禮的，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堅持再三，才挨王夫人坐下。

其實，課本中還有好多例子“點滴之間盡顯禮制”。學生讀不懂作者的“良苦用心”，原因其中之一就是不能從禮制的層面對建筑、室內(nèi)陳設等細微之處作出正確的解讀，也就無法對作品的主旨有進一步的體會。因此，教師就應當給學生一個正確的引導，從點滴之間，把學生領(lǐng)進門，細細品讀名著，而不是“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