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鑫
在音樂欣賞中人們常常感嘆,音樂既是“非語意性的”又是“非視覺性的”,它是如何與人的情感產生共鳴的?在我看來,它的產生基于音樂美學中的一個基本概念——聯覺。聯覺是對一種感覺器官的刺激,可以引起其他感官的感覺,是一種很自然的心理現象。它是發(fā)生在感覺層次上的,是人們所共有的心理反應。正是因為聯覺的存在,一個民族、一種文化中的音樂才有可能被其他民族與文化中的人所理解。一個從來沒有聽過中國音樂的外國人,會從《賽馬》中感到熱情、奔放;一個從來沒有聽過歐洲音樂的中國人,也可以從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中體驗到柔和、舒緩?!耙魳肥亲罡叩乃囆g”。它沒有“國界”、沒有“貧富、貴賤”,其原因就在于聯覺。那么音樂音響在表現對象之間是如何產生,又會產生怎樣的聯覺呢?
1.音高與視覺、空間感受和物理屬性之間的聯覺。有人可能覺得奇怪。音樂特征之一就是非視覺性,那音高是如何與視覺之間產生聯覺的呢?這就是人類所擁有的共性所決定的。人們總是在聽到音頻較高聲音的時候,會呼應出與之相應的高、寬、遠、亮的感覺。反之,如果聽到的是音頻較低的聲音,則會反映出低、悶、近、暗的感覺。在格里格的《培爾·金特》組曲《朝景》中,音樂主題一開始在中低音區(qū),給人一種暗淡,欲求黎明的感覺,進而主題反復出現,音區(qū)不斷升高,同時織體越來越厚,使人產生越來越強的明亮感,越來越寬的視覺感,直至笛子吹奏出“鳥鳴”聲,弦樂再強奏出主題,使人產生太陽破曉而出,光芒瞬間普照大地的聯想。這個段落準確地運用了“低——暗而下”、“高——亮而上”的聯覺規(guī)律,成功地使聽眾感受到作曲家的創(chuàng)造意圖,給人們上演了一場聽覺與視覺上的盛宴。
除了與“視覺”之間的聯覺關系,音高還會與物理屬性之間產生聯覺。也就是說聽覺音高的感覺與物體大小、重量的感覺具有一定聯覺上的對應。音越高,感覺物體越小、越輕。反之音越低,感覺物體越大、越重。這種聯覺就使得音樂這種抽象的旋律與具體的物體產生了一定的對應。人們會把這些大、小、重、輕的物體屬性與我們心目中的偉大、渺小、善良、邪惡等聯系起來。因此,這些對人的性格、特征的感受也就與音區(qū)產生了聯覺上的對應關系。例如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天方夜譚》,用小提琴在中高音區(qū)奏出一串旋律,人們馬上把這種輕巧、細膩的音響體驗與女性的輕盈、柔弱聯系在了一起。當大提琴、圓號在中低音區(qū)奏出旋律時,人們馬上體會到了作者的意圖,這種厚重、粗獷的感覺正是男性權力、欲望的表現。這個段落非常準確的運用了“高——小而輕”、“低——大而重”的聯覺規(guī)律。再加上樂器音色的巧妙選擇,使全曲惟妙惟肖。
2.音高與情態(tài)興奮性之間的聯覺。在討論此規(guī)律之前,我們首先要對情態(tài)這個詞做一定的了解。“情態(tài)”是人的“高漲”、“低落”、“強烈”、“緩和”等心理活動狀態(tài)的統稱。人們都會有類似的情態(tài)感受,音區(qū)越高,我們越會具有興奮、快樂、明朗之類的聯覺。音區(qū)越低,我們越會具有壓抑、悲哀、抑郁之類的聯覺。
通常情況下,上行的旋律線條配合合適的力度要求會使人產生興奮的情態(tài)體驗,而下行的旋律線條又往往使人產生壓抑的情態(tài)體驗。例如:華彥均的《二泉映月》,主題開始在快速的二度上行之后,緊接著連續(xù)進行下行,一開始就預示了整個曲子的壓抑、悲傷的基調,使人產生非常強烈的悲傷情緒體驗。
1.音強與心理承受之間的聯覺。音強的聯覺是我們非常好理解的一種現象。音越強,我們可以感覺到事物擁有的能量就越大,蘊藏著的爆發(fā)力就越強。音越弱,感覺事物擁有的能量就越小,蘊藏著的爆發(fā)力就越弱。
在柴科夫斯基《降B大調第一鋼琴協奏曲》中,樂曲在開始的時候用厚重的和聲織體,強奏的效果,一下子就震撼了人們的心靈,讓人們感到一種強大的力量和蓄勢待發(fā)的激情,再等鋼琴奏出主題時,讓人們有種“期待已久”的感受。但當情況發(fā)生在《六月·船歌》樂曲結尾的片段時在高音區(qū),用琶音的形式連續(xù)演奏同一組音,只是力度逐漸變弱,讓人馬上浮想到在平靜的湖面,小船漸行漸遠,最終逐漸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的感覺。這兩個例子的對比,正是作曲家在強弱力度上的合理運用,使人很容易發(fā)生聯覺對應、產生共鳴。
2.音強與情態(tài)強度之間的聯覺。在聽覺體系中,聲音的強弱與情態(tài)的強弱之間也具有聯覺上的對應關系:音越強,情態(tài)體驗就越強。音越弱,情態(tài)體驗就越弱。這正是對應情態(tài)體驗中“緊張—松馳”、“強烈—緩和”等等這樣的一些意思相關但意義卻相反的詞組。
在斯美塔那的作品《伏爾塔瓦河》中,先用笛子吹出節(jié)奏密集、音高緊湊的一串長音,隨后再加入一只笛子,旋律前后連接緊密,音響越來越強,給人一種急促、強烈的,感覺好像攢動的小溪即將匯入奔騰的大河投入到母親懷抱般生生不息的運動感。直到最后各種樂器交織,小溪最終找到自己的“歸宿”,給人心靈一種很好的釋放——期待的愿望終于實現了!
3.音強與物理屬性和空間距離之間的聯覺。音越強感覺對象越重,音越弱感覺對象越輕。這種聯覺給人的感受非常的直觀。在貝多芬的《第五“命運”交響曲》中,樂曲一開始和聲織體很薄,但力度非常強,隨后越來越強,人們可以從其中感受到對象的厚重與力度。貝多芬正是用“命運就是這樣敲門的”來形容這個音響傳達的“肯定性”。最后用號角的音響“吹響”了對自己命運的掌控。那種強音足以震撼人們的心靈,令人深省、反思。
音越強,感覺對象距主體越近;音越弱,距主體越遠。琵琶古曲《十面埋伏》中,用音的強弱來“描寫”戰(zhàn)況,來“描寫”敵我之間的距離,讓人時而揪心,時而偷喘口氣,拿捏準確。直至四面楚歌的項羽最終被包圍時,音強達到最強,讓人有一種追兵步步緊逼,兩軍廝殺,直至最終包圍的感覺。人們對主體的遠近空間距離的理解依靠的正是這種音強力度的控制。
1.音的長短與空間長短和物理屬性之間的聯覺。音的時值長給人感覺空間寬闊,而這種寬闊又很容易讓人們感受到人物個性的“寬廣、偉大”,反之音的時值短,給人空間感狹窄,容易讓人感受到“狹隘、渺小”的人物性格。在格里格的《索爾維格之歌》中,長時值的音符、舒展的節(jié)奏、調式的合理運用,使人產生“寬容、溫柔”的感覺。從而體現出索爾維格這個人物的心理特征。反之,在《安妮特拉舞曲》中描寫在魔鬼山洞里的一幕時,用了尖利、短促、上下攢動的音符組成,馬上給人一種忐忑不安的感覺,正好與當時場景的氣氛相吻合,形象表現的非常貼切。
音的長短也與物理屬性相關聯。長音使人產生物體大而重的感覺,短音使人產生物體小而輕的感覺。表現大的、重的、運用速度緩慢的形象時,我們要用時值較長的音樂來表現;表現小的、輕的、速度快的對象,就要用時值短促的與較密的節(jié)奏來表現。這種聯覺是由自然物理現象決定的。比如,《黃河船夫曲》用附點的節(jié)奏來加強重拍,用延長強拍時值的方法來感受船夫拉船時的節(jié)奏感,很好地展現了船只的龐大,貨物的沉重和船夫們沉重的腳步。
2.音的長短與活動狀態(tài)之間的聯覺。長音使人感覺靜止,短音使人感覺運動。正如前面所提到的例子《伏爾塔瓦河》。他用緊湊、密集的節(jié)奏來表明奔流不息的小溪,賦予了小溪很強的動力性。同時也寓意著自己對祖國的熱愛之情。
這時“欣賞者就會最大限度地把自己投射到音樂中去,讓自己的想象力充分自由發(fā)揮。音樂對于他來說不是一種“虛擬”,自己也不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沉浸于音樂中的欣賞者常常是處于“我”與“非我”之間”。 特別是當兩只笛子吹出不同的兩條小溪的形象時,笛聲的交錯就像是兩條小溪前后追喜同時奔向母親河的那種感覺。這種賦予流動性短促均勻的節(jié)奏型正是體現對象的關鍵。
3.音的速度、節(jié)奏與情態(tài)活動的速度、節(jié)奏之間的聯覺。情態(tài)活動包含著速度、節(jié)奏的特征。音樂中所有使人產生悲哀、憂傷、平和、安靜的作品,都具有慢速的特征。而使人產生快樂、興奮、激動、急躁的作品,都具有快速的特征。介乎兩者之間的則使人產生從容、自然的感覺。正是由于這種情態(tài)特征,人們也很容易把他們與“穩(wěn)重”、“調皮”、“有板有眼”等行為與人物個性聯系起來。例如在莫扎特歌劇選段《你不要去做情郎》中,用連續(xù)、反復的節(jié)奏型和音組,很生動的刻畫了十七歲懷春少年的那種恍惚、不確定的感覺。
我們不難看出,音樂音響在表現中通過音高、音強和音長都可以與各種表現對象之間產生聯覺,使人理解音樂中所要傳達的意思和所要展現的形象。
聯覺對應關系規(guī)律的揭示,使音樂能夠表現什么,如何表現的問題越來越明朗,然而聯覺關系尚不能充分解釋音樂表現的復雜現象,在音樂表現中人們的審美體驗,“它還是一種涉及許多高級心理功能的復雜心理狀態(tài),而不是一種單一的刺激-----反應”。 而聯覺所產生的體驗畢竟是在感覺的層次上,而人在音樂中獲得的感受則要復雜得多。所以音樂的魅力就在于“一千個欣賞者腦中,有一千副動人的畫面”。
注 釋
①青主:《樂話》,商務印書館1930年版,第20頁。
②于潤洋:《對一種自律論音樂美學的剖析》.,《音樂美學史學論稿》,人民音樂出版社,1986年,第45頁。
③瑪克思·德索:《美學與藝術理論》,轉引自滕守堯《審美心理描述》,第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