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忠杰(福建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
德國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是歐洲最大的瓷器專項博物館,該館現(xiàn)藏中國歷代瓷器4萬余件,其中明清中國外銷瓷24100多件,館藏瓷器大部分來源于1670-1733年薩克森公國顯赫一時的奧古斯特二世(即強者奧古斯特)及其子奧古斯特三世的皇家收藏。這些彌足珍貴的中國外銷瓷器是17-18世紀歐洲與中國對外經(jīng)商和貿(mào)易等社會活動的實物見證,也是考證清代康熙、雍正和乾隆時期中西方美術交流的直接佐證。本文選取茨溫格爾宮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五彩瓷器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大量的第一手資料和圖片信息,對該博物館收藏的17-18世紀中國五彩外銷瓷器的代表作展開分析與比較研究,剝繭抽絲、層層深入地探討清代初期中國外銷瓷器的藝術特征。
五彩意即多彩,始創(chuàng)于明代宣德年間,清代乾隆文獻《南窯筆記》曾對彩瓷進行劃分:“五彩,則素燒純用彩填出者是也?!彼試栏褚饬x上講,五彩即單純的釉上彩,是用紅、黃、綠、藍、黑、紫等各種彩料,按照圖案紋飾的需要施于燒好的瓷器上,再于彩爐中進行二次焙燒的工藝裝飾。
清代《陶雅》載:“康熙硬彩,雍正軟彩?!?/p>
清代《飲流齋說瓷》中解釋:“硬彩者彩色甚濃,釉付其上,微微凸起。軟彩者又名粉彩,彩色稍淡,有粉勻之也。”
清《南窯筆記》云:“彩色有礬紅,用皂礬煉者,以陳為佳;黃色用石末鉛粉,入礬紅少許配成;用鉛粉、石末入銅花為綠色;鉛粉石末入青料則成紫色;翠色則以京翠為上,廣翠次之?!?/p>
明代的五彩主要以紅、綠和黃色為主,畫法均用平涂,紋飾濃艷翠麗,強烈鮮明。清代初期,五彩瓷器有了新的發(fā)展,其中以“康熙五彩”最為突出。發(fā)明了釉上藍彩和黑彩、藍彩色調,其濃艷程度超過青花。這一發(fā)明,一方面清代五彩比明代單純的無藍色釉的五彩更嬌艷動人;另一方面改變了明代釉下青花、釉上五彩相結合的青花五彩占主流的局面??滴跷宀仕褂玫纳时让鞔蟠笤龆?,特別是金彩的使用,彩色顯得分外晶瑩剔透,光彩奪目,因其具有強烈的色調,故又名其為“硬彩”或“古彩”。1五彩瓷的制作,是以燒制好的白釉器為基礎,生料、礬紅勾線,只有礬紅深淺洗色,其他均以透明色平填;描繪圖案紋樣后入窯燒烤,經(jīng)750℃至850℃窯火燒烤而成;色彩以紅、綠、黃、藍、紫、孔雀綠等色多見,但每款器物各有不同,根據(jù)紋樣的內(nèi)容,有的還加飾金彩。通常情況下,每一件作品并不一定五色俱全,明代的作品,有些只用兩三種色彩。根據(jù)圖案需要,色彩搭配得當,同樣精美富麗。
圖1 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瓷器走廊 五彩瓷東2墻
圖2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五彩紅綠彩花觚將軍罐組合 編號NO165
圖3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清康熙五彩外銷瓷冰NO134用于冷卻啤酒 高32 cm 長55cm 寬40cm
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中共收藏有明、清和民國時期的五彩瓷器1.3萬件,其中奧古斯都二世時期收藏的五彩瓷器約為6千多件,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蘇聯(lián)紅軍奪走部分五彩瓷器,現(xiàn)存完整的五彩瓷器為3500多件。2Ulrich Pietsch, Anette Loesch,Eva strober,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五彩瓷器年代大多屬于清代康熙時期,畫工細致精麗,生動傳神,一改明代嘉靖、萬歷時只重色彩而不講究造型的粗率畫風。在敷色上彩方面,較之該館所藏的明代五彩瓷器更為均勻,勾勒輪廓所用線條以焦墨為料,筆鋒勁挺有力,筆觸圓潤柔和。由于有了深色調的藍和黑,使得當時的中國五彩瓷器的色彩對比更加和諧、沉穩(wěn)??滴鯐r藍彩燒成后的色調,其深艷程度超過了青花,而黑彩又有黑漆般光澤。
客觀地說,歐洲人對于五彩瓷的收藏并不是感興趣于其工藝上的突破,而是用于滿足洛可可式的裝飾風格。在英國,瑪麗蓮二世辭世后,威廉三世為了滿足瑪麗三世的喜好,將漢普頓宮進行重新裝修,宮廷畫家丹尼爾·馬洛特(Danile Marot)承接了這項政治任務,當時來自法國的洛可可式風格已傳播至英國,馬洛特接受了這種輕巧活潑的裝飾風格,他不僅使用了金、白、淺綠、粉紅和猩紅等矯揉造作的掛毯和織物裝飾,同時還從倫敦運來了大批的中國五彩瓷器,點綴其間,將洛可可優(yōu)美纖巧的風格發(fā)揮的淋漓盡致。4Queen Mary Closet, Hamton palace . Kingston,British。在日耳曼和奧地利,藝術家更是將洛可可式的風格運用到室外,比如柏林近郊的波茨坦無憂宮和桑蘇西宮。
在德累斯頓,奧古斯都家族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弗里德里希一世建造的文藝復興時期古羅馬式樣在宮殿已無法滿足奧古斯都二世營造歐洲文藝中心的抱負,1728年受奧古斯都委托建筑家Jean de bodt、Matthaus Knoffelmann、 Zacharias Longuelune 和畫家Johann Christoph Knoffel 茨溫格爾宮進行了重建和裝修。修葺一新后的宮殿設有專門的瓷器走廊、油畫走廊和珍寶館,1730年,奧古斯都二世將其收藏的東方瓷器進行了系統(tǒng)的展示,一樓(Ground Floor)用于陳設來自中國和日本的瓷器,尤以五彩瓷和青花瓷為主;二樓(Upper Floor)則展示來自薩克森邁森瓷器廠的優(yōu)良瓷器。
五彩斑斕的中國彩色釉瓷與格林宮中貝殼和、花朵、棕櫚和綢子的裝飾交相輝映,帶來了一種破壞均衡和莊重的不安感覺,一時間成為奧地利和意大利王室效仿的典范。幾經(jīng)戰(zhàn)爭的洗禮,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的內(nèi)部裝修早已剝蝕殆盡,唯有數(shù)千五彩瓷器依舊陳列于此,這里也成為了中國清代五彩瓷器的珍品博物館。奧古斯都二世所收藏的五彩瓷器幾乎覆蓋了清代初期五彩瓷器的所有,不僅有傳統(tǒng)的盤、碗、尊、觚、魚缸等,也有康熙時期新穎的造型,許多器物開創(chuàng)陶瓷造型之先河,反映了制坯技術的精熟,如觀音尊、棒槌瓶、玉蘭花觚、葫蘆瓶等,造型飽滿、挺拔,有很強的裝飾性和藝術性。
在裝飾方面,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五彩瓷器更加強調了藝術性的表達,少了一些明代晚期市俗匠氣,多了一些書卷氣;或者說更貼近了繪畫藝術,但又不是模仿繪畫,仍保持了鮮明的瓷繪語言。裝飾內(nèi)容上有一部分貼近社會生活,或警世寓意或祈福囊災;也有部分是反映朝廷廣開科舉,弘揚漢文化,大多書寫詩文詞賦,有“獨占鰲頭”、“米芾拜石”等內(nèi)容的畫面??上У氖?,歐洲人看不懂這些才子佳人的歷史故事,奧古斯都二世所做的是一件有趣的事,他將自己能看懂的插科打渾的“刀馬旦”戲劇人物和清裝騎射人物圖案,按照動作的先后順序依次排列裝飾于自己的宮殿墻壁上,從遠處看就像會動的小人書,活靈活現(xiàn)。可以說,康熙五彩瓷對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的裝飾影響是巨大的,在走廊和壁爐的裝飾構圖上吸收了中國瓷器彩繪的一些章法,從表現(xiàn)技巧上看,無論是壁紙綢布的填彩形式,還是家具陳設的擺放,都可以感受到中國因素的影響。
圖4 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地庫中的五彩瓷收藏
圖5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青花五彩將軍罐和花觚組合 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瓷器部供圖編號左起:PO6270 6861 6265 6860 6267 將軍罐高62cm 花觚高59cm
選擇五彩將軍罐作為第一個案例,是因為它的數(shù)量最多且兼具代表性,從造型上,它是康熙時期“硬朗”風格的寫照,從色彩表達上,也是康熙五彩中“硬彩”風格的縮影。
茨溫格爾宮藏《康熙五彩山水人物將軍罐》,編號第五章NO115,高65.5cm,1721年的收藏清單中把它們稱為“Grun chinesisch”,意即中國的綠寶,其入庫時間為1713年,生產(chǎn)年代應該為17世紀的晚期。這對五彩(古彩)將軍罐曾是奧古斯都二世最為欣賞的一對彩色罐子,它們先后陳設于格林宮的皇帝茶室和瓷器走廊。1“COVER JAR”from La maladie de porcelaine, East Asian Porcelain from the collection of Augustus the strong, Edition Leipzig, Page 34,Eva strober,2003??滴鯐r期景德鎮(zhèn)的五彩(古彩)瓷器創(chuàng)作往往在文學插圖的版畫中提取素材,描繪一些人們津津樂道的文學作品,諸如《西廂記》、《水滸傳》、《三國演義》、《投桃記》、《琵琶記》、《金瓶梅》和《幽閨記》等,滿足社會的大眾娛樂情節(jié)。這對將軍罐顯然是受到當時社會風氣的影響,以青地彩繪各式花草蟲魚,暗喻生生不息,這是康熙時期典型的風格;青地彩繪之上,畫工以俯蓮、仰蓮、扇形和方形留出白地,內(nèi)繪各類圖樣,有歷史故事“謀董賊孟德獻刀”,“李太白行吟圖”,也有文人雅事“蘇東坡與三潭映月”、“周敦頤愛蓮圖”,還有道教典故“老子出關”、“狀元游街”、“暗八仙”、“麒麟獻寶”以及風俗題材“張生與崔鶯鶯”。人們看到這些彩繪作品而知故事的情節(jié),觸發(fā)了想象的幽情,是一種娛樂、一種享受更是寓教于樂,陶工善于捕捉了市民階層的審美心理,在一定意義上也具有促進瓷器外銷的潛在意義,雖然歐洲的貴族和王儲看不懂東方的歷史典故也不知中國信仰風俗,但是讀圖看畫的能力卻是共通的,在一個來自東方的瓷器罐子上能欣賞到如此之多的圖畫,不能不說是一種視覺上的享受。
茨溫格爾宮藏《康熙五彩人物罐及花觚》,編號第五章NO435,罐高45.5cm,花觚高52.5 cm。2003年出版的《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所藏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瓷器精品圖錄》中收錄該組瓷器,1927年恩斯特·茲摩爾瑪門館長對其進行重新編號后為PO=1458。2004年蘇富比拍賣行在香港拍賣過類似的組合,英國大英博物館藏有8對完整的類似瓷器,葡萄牙東方博物館藏有4對,荷蘭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藏有15對類似的組合,瑞士鮑氏博物館藏有2對,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有3對,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的收藏情況目前尚不明確,但奧古斯都二世收藏有21對,這也許是他個人較喜歡的彩色瓷器組合方式,現(xiàn)在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在東4墻和西面走廊共展出4對,其余均收藏于地庫。
這是一組清康熙早期的五彩人物罐和花觚,屬于康熙古彩,用筆犀利,無拖沓描摹之跡。中間的大罐蓋子畫有一組小孩在放爆竹,或站或臥,聲情并茂;罐身繪歷史題材《郭子儀斷案》,中心人物郭子儀身著紅袍,身體微向后傾,大腹便便,人物鞋帽以紅、藍和綠色等鮮艷色配以黑彩使得色調濃艷而和諧;其身后緊隨三位仕女,姿態(tài)各異,衣飾繁復,線條柔細流暢;左下方一女子身著青衣,跪地叩謝。人物之外的細節(jié)處理頗具觀賞性,背景為一屏風,中間置三條布幔相圍的案桌,桌面分放書函、畫卷、珊瑚、寶劍、玉帶和杯盞等,畫藝精湛,不論動物或植物皆自然。
兩側的花觚布局均是上段畫人物故事,腰部和下段畫竹木花卉。左側花觚所畫的人物故事《曹沖稱象》,其題材較為罕見的,畫工以金線勾勒一西域白象,體型碩大,動作夸張;曹沖身著淡藍色服飾,立于象背,大象身旁圍繞著一群大人,手持秤砣,轉面向內(nèi),爭論不休,無從下手;大象白色的寧靜色調與眾人繁復的服飾顏色形成了對比,流露出一種緊張的不安定感,這是中國古典文學情節(jié)在瓷器上的視覺發(fā)揮,耐人尋味。
茨溫格爾宮藏《康熙五彩水滸人物將軍罐及花觚》,編號第五章NO331,罐高35cm,花觚高33.5 cm。挪威奧斯陸近郊的多挺漢宮收藏有一對類似的組合,但無麒麟鈕,該組將軍罐組合的特色就是三個罐蓋上的麒麟鈕,兩只對視,一只正視前方,奧古斯都二世于1712年購買了這組瓷器,并在德國南部的斯圖加特貼金,上金時間不詳。1Rose kerr,(柯玫瑰),CHINA EXPORT PORCELAIN,London ,page 34,2011。五個罐身均描繪同一題材:《水滸人物》,每人身系一腰牌,分別是秦明、盧俊義、林沖、楊春、皇甫端和段景柱,六人各持一寶,各有一騎,人物造型極具趣味。人物背景一山一石、一水一木刻畫的細致入微,安排巧妙得當。
此外,奧古斯都二世還收藏有“康熙五彩刀馬旦人物將軍罐組合”、“康熙五彩蕭何月下追韓信將軍罐組合”、“康熙五彩長坂坡大戰(zhàn)將軍罐和花觚”、“康熙五彩王昭君出塞將軍罐和花觚”及“康熙五彩狩獵圖將軍罐和花觚”,它們都是康熙中晚期的瓷器精品,也都是清代初期風俗小說故事的插圖再現(xiàn)。
圖6 《康熙五彩山水人物將軍罐》,編號第五章NO115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館藏
圖7 《康熙五彩人物罐及花觚》,編號第五章NO435,PO=1458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
茨溫格爾宮藏《康熙五彩人物圖棒槌瓶》,編號第五章NO26,高47 cm,口徑11 cm,足徑14 cm,內(nèi)收足。通體施白釉,上繪五彩。內(nèi)容取自明世祖朱元章發(fā)兵起義之典故,畫大帥朱元章坐于營帳之中,一手捻長須,一手比劃,發(fā)號施令。面前書案之上,各式令旗及筆、墨、紙、硯擺放其上,交代的十分清晰。大帥身后站著五位隨從,手執(zhí)兵符,表情不一。帳外,畫各等級戰(zhàn)將,雖描摹人物不多,卻通過山石背后隱約顯現(xiàn)的旌旗和刀槍表示軍隊的規(guī)模,整裝待發(fā),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有趣的是,相似的棒槌瓶我們在北京故宮博物館的文華閣瓷器館中發(fā)現(xiàn)了一組,在瑞典遠東陶瓷博物館發(fā)現(xiàn)了一對,他們所描繪的故事題材,采用的布局方式及畫工的人物敷彩幾乎是一模一樣,唯有營帳前旌旗數(shù)量略有不同,應該說他們是當時同一窯廠,不同畫工的作品。這也反映了清代初期,景德鎮(zhèn)地區(qū)官窯與民窯混搭焙燒的特殊情況。
圖8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五彩人物壁掛(酒壺)
有關于五彩人物壁掛酒壺,學者爭議頗多,茨溫格爾宮原東方部主任伊娃博士在其述著《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藏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中國和日本瓷器》一書中談到:
中國人是很少將酒壺懸掛于墻壁上的,他們更多是用帶流嘴的酒壺或酒缸,而這個酒壺只有一半,奧古斯都在龍的嘴巴上開了一個小孔,并令巴赫的工匠制作了一個鹿頭的旋鈕頭裝在上面,用于取酒,顯然是我們陛下的創(chuàng)意。1La maladie de porcelaine, East Asian Porcelain from the collection of Augustus the strong, Edition Leipzig, Page 34,Eva strober,2003.現(xiàn)任東方部主任CORA 于2008年翻譯該書。
我和海德堡大學的PIETSCH博士探討過這個問題,他的觀點是中國人沒有這樣的喝酒習慣,這樣的方式屬于北歐和荷蘭的取水方式,但是不排除荷蘭東印度公司有意向中國定制這種特殊形式的酒壺。因為在荷蘭的呂伐登普林西霍夫博物館和海牙博物館都藏有類似的壁掛酒壺。
類似的掛屏流行于清代的乾隆時期,著名的三希堂就有乾隆所喜愛的鵝黃釉和天青藍的壁掛瓶,它們是用于裝飾的,而德累斯頓的這個掛瓶體量要大得多,顯然作為裝飾稍顯粗魯。仔細端詳這個壁掛酒壺,可以發(fā)現(xiàn)它由蓋子和壺身兩部分組成,蓋子以五彩繪俯蓮紋和仰蓮紋,壺身繪《仕女圖》,用線隨意灑脫,與古彩硬朗的風格不同,其皴染方式具有一定的裝飾性;背景山水、樓觀不像其他的康熙五彩那樣刻畫的細致入微,而是以抽象形式勾勒外形,設色艷麗卻耐人琢磨,從繪畫藝術角度而論,其風格已偏離康熙時期五彩硬彩的特色,而頗具明代中期寫意人物畫的畫風。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康熙五彩(古彩)花鳥畫精品也有不少,不過這一時期的五彩雖色澤豐富,但紅彩比明代五彩用得少,所以畫面色彩沉穩(wěn)、熱烈而不浮躁是其鮮明特色。
茨溫格爾宮藏《康熙五彩花鳥紋盤》(圖10),編號第5章NO106,高2.8cm,口徑26.7 cm,足徑17 cm。盤折沿,淺腹,圈足。盤心以黃綠彩繪荷花蓮葉紋,一對翠鳥上下橫飛,穿梭于蘆葦之間,顧盼左右,妙趣橫生。盤側口沿,以冬青釉打底彩繪梅蘭竹菊四時花卉,筆法流動飄逸,青脫靈秀。布局上盤心疏朗空逸,盤口沿飽滿充實,互為補充;畫法上花鳥魚蟲之輪廓以淺線勾勒,釉上色之色以綠調為主,間施以朱色、花青與烏青,交錯布置,靜雅艷麗,不失為康熙時期五彩花鳥盤之精品;該盤雖無“大清康熙年制”之官印,卻不亞于官窯之品質與逸趣。
圖9 《康熙五彩刀馬旦將軍罐及花觚》,編號第五章NO331奧古斯都二世收藏
茨溫格爾宮藏《康熙五彩加金六開光花鳥紋盤》(圖11),高3.8cm,口徑28.7 cm,足徑17 cm。盤撇口,弧壁,塌底,外沿為圈足。盤整體通施白釉,白中泛青。外壁光亮,盤心以鈷藍和墨青彩繪一枝干,勁健挺拔;樹上雙鳥對棲,鳥身翎羽以雙鉤形式描繪,施以黑、灰藍彩,樹干以金線勾勒,并以金色勒出菊花之輪廓,褐、黃、紅彩繪五朵盛開的菊花,左上方以金彩繪太陽,并繪私章。盤腹留白,盤之口沿,以六開光的形式將弧圈內(nèi)的彩繪分隔為六個單元,并填繪以四時山水和魚樂圖,設色典雅大方,筆法嫻熟卻飽含生趣,具有較高的彩繪水準。
茨溫格爾宮藏《康熙五彩花蝶紋四開光盤》(圖12),高3.7cm,口徑31 cm,足徑22 cm。德國漢堡工業(yè)藝術博物館藏有一對相似的瓷盤,是普魯士威廉親王向東印度公司購買的,后曾一度藏于勃蘭登堡,1923年移至德國不萊梅市政廳,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轉移至漢堡市政廳。1La maladie de porcelaine, East Asian Porcelain from the collection of Augustus the strong, Edition Leipzig, Page 3 ,Eva strober,2003。北京故宮博物院和重慶三峽博物館也藏有一對相似的瓷盤。
該盤胎薄質堅,廣口,大圈足。盤面繪畫構圖蒼勁老練,風格典雅大方,構圖上別致新穎,一改以往扇形開光僅在盤口沿的布局方式,盤面底部以淡色五彩繪做“花卉地”,盤心鏤空以艷麗五彩繪折枝木棉花,一鳥棲息枝上,花葉繁榮,一派鳥語花香之境;盤腹部以一對扇形和一對蝶形開光分隔為四個單元,扇面開光內(nèi)分別繪蘭花和梅花,蝶形開光內(nèi)點綴以黑花紋和黃花紋蝴蝶。盤邊緣雙圈內(nèi)繪有海螺和綠葉紅蕊,布局清疏,亦屬創(chuàng)新之舉。該盤已打破了前代五彩勾線平涂的模式,吸收了西洋繪畫的透視表現(xiàn)方法,在色彩處理上也注意了深淺、明暗,使畫面具有層次感、立體感,更具有藝術感染力。
茨溫格爾宮藏《康熙五彩麻姑獻壽盤》(圖14),高3.2cm,口徑32 cm,足徑22 cm?!堵楣毛I壽》是中國傳統(tǒng)道釋題材,臺北故宮博物院和英國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都有相似的題材,不同的是傳統(tǒng)的麻姑是站著手托花籃的,而這里的麻姑卻是席地而坐的,麋鹿跪坐于旁,扭頭回望,似乎在聆聽女主人的吩咐,花籃也僅僅是隱于麻姑身后,也許康熙時期人們更注重的是女性化的麻姑而非神化的道人。該盤構圖疏密得當,人物與動物描繪得十分生動,人物表情刻畫細致入微,衣著均采用纖細而勁挺的線條勾勒,彩繪技巧十分精湛。有趣的是,麻姑的臉部是不上彩,整個畫面用彩沉穩(wěn),黑色深濃如墨,藍色清亮,紅色如棗皮,亮而不浮,黃色老成,幾種色彩搭配和諧,十分完美,充分體現(xiàn)了康熙五彩的特征,是五彩人物盤類的藝術精品。
圖10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康熙五彩花鳥紋盤》底盤編號遺失 編號第5章NO106
圖11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康熙五彩加金六開光花鳥紋盤》底盤編號遺失
圖12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康熙五彩花蝶紋四開光盤》編號第5章NO202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康熙五彩瓷幾乎囊括了康熙、雍正和乾隆早期的精品,其形制、題材和繪畫工較之前代具有很大的提升,尤其是盛極一時的康熙五彩在色彩上改變過去以濃艷為主的特點,趨于淡雅,圖案裝飾也從繁復變?yōu)槭枥?,筆意由遒勁趨向纖弱。這種變化是兩方面因素造成的:一是明代晚期景德鎮(zhèn)的五彩已成為當時的主流產(chǎn)品,它的制作方法、審美取向勢必影響康熙時期的新五彩,18世紀初,景德鎮(zhèn)民窯中的五彩在繪制工藝上就結合了粉彩中多層次的技法,從而取得清新靜謐的效果;二是康熙晚期的五彩在彩繪顏料方面仍以紅、黃、藍、綠、紫、黑、金等色為主,但彩繪效果已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雍正以后,五彩瓷逐漸被新的彩瓷品種所替代。1La maladie de porcelaine, East Asian Porcelain from the collection of Augustus the strong, Edition Leipzig, Page 3 ,Eva strober,2003。
在繪畫裝飾與造型工藝方面,奧古斯都二世的五彩瓷器亦有幾點啟發(fā)。
圖13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透雕五彩迎春圖》原款模糊
圖14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康熙五彩麻姑獻壽盤》NO 201
圖15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康熙五彩水滸人物盤》編號 NO 206 直徑 44cm
首先,這一時期的五彩瓷器有一重要特點就是以墨彩勾勒線條,用硬彩表現(xiàn)剛勁的枝干、飛鳥、葉子、秀石和疏林,這種特殊的勾勒方式是明代五彩所沒有的。英國達維德基金會藏有一明成化《五彩蓮池禽戲紋盤》(1907年進入該館)內(nèi)外兩面都用紅色的顏料畫輪廓,沒有用青花或墨彩勾線,盤面圖案中的蓮紋采用色澤明艷的進口青料,在畫面中使用了不少黃彩,主要圖案以黃彩打底,上面再以紅色渲染,使色彩更顯濃艷厚實,這一工藝稱為“黃上軟彩”。然而,這一技法在17世紀晚期的康熙五彩中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烏黑發(fā)亮如曲鐵盤絲的墨彩線,這種“硬朗”的風格與康熙皇帝驍勇善戰(zhàn)、剛硬不屈的性格不無關系,從平定三番到攻打準噶爾,再到收復臺灣,戎馬生涯是康熙性格的真實寫照。所以,從色彩到造型,無論是棒槌瓶、花觚、鳳尾尊還是四方瓶,都削去了柔軟的弧線,陶瓷彩畫也將明代的釉上黑彩轉化為以墨彩勾線為主的“硬彩”風格。
清人在《陶雅》中也談到:“康熙彩畫手精妙,官窯人物以耕織圖為最佳,其余龍鳳、番蓮之屬,規(guī)矩準繩,必恭敬止,或反不如客貨之奇詭者。蓋客貨所畫多系怪獸老樹,用筆敢于恣肆?!彼从沉丝滴趺窀G五彩器的紋飾,由于不像官窯那樣受束縛,題材豐富多樣,除了花卉、梅鵲、古裝仕女以外,還有戲曲人物等。在描繪各種形象時,勾畫的線條簡練有力,在乎涂各種彩色后,給人一種明朗感。
當然,五彩“硬彩”風格的出現(xiàn)與清代初期流行的版畫藝術也一定關系。清代初期中國市井階層對于文學小說的喜愛,促成了民間書籍版刻藝術的發(fā)展,《西廂記》、《牡丹亭》和《紅樓夢》等書的插圖應運而生,其藝術表現(xiàn)基本實現(xiàn)的是傳統(tǒng)黑白的線描效果。版畫視覺上的硬朗之感,對于康熙彩色瓷器是有一定影響和借鑒作用的。如清代《三國演義》(毛宗崗改評本)插圖,人物和花鳥采用短線、長線和色塊并用,畫枝干是節(jié)疤處用筆講究轉折有力,皴筆處講究橫筆之線。這些技法都被康熙的五彩瓷器所借鑒和吸收,所不同的是,古彩用筆隨著墨彩料筆的筆性挺健而“硬”,講究骨法用筆。
其次,在造型方面。奧古斯都二世收藏的五彩瓷器,選料精細,拉坯修坯端正細微,一絲不茍,坯體接口不留痕跡,這一點和國內(nèi)民間收藏的康熙五彩瓷器有所不同;國內(nèi)諸多博物館如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南京博物院和景德鎮(zhèn)陶瓷博物館的康熙五彩瓷,器型都不大,然而奧古斯都收藏的五彩瓷卻有超過70cm的大罐,而且都是精心修坯的,造型古拙、凝重,尤其是外銷五彩瓷器,更是精益求精,規(guī)矩嚴謹、古樸端莊,這一點說明清代初期民窯的瓷器與官窯瓷器質量相當,原料制備、制坯成型等工藝技巧已然純熟。
再次,五彩瓷備受歐洲人青睞的主要原因在于它濃艷明麗的色彩和精美的圖案紋樣,瓷器填色和染色工藝的好壞,直接影響到五彩的效果。上文所述的《康熙五彩花鳥紋盤》、《康熙五彩刀馬旦人物將軍罐和花觚》以及《康熙五彩水滸人物將軍罐及花觚》等,其五彩填色平整均勻、筆筆連接,填平填實;圖案紋樣深淺、濃淡變化豐富;在構圖和紋樣的組織中呈現(xiàn)出一種秩序形式,這種形式無論變化與統(tǒng)一、對比與調和、節(jié)奏與韻律,都給人以秩序和美感。五彩瓷的圖案是以裝飾性語言展現(xiàn)出來的,它的構圖、畫法以及所使用的線條,均追求一種形式美規(guī)律。正是這種裝飾性的彩繪語言,形成了五彩獨特的藝術風格。
17世紀末期,隨著中國外銷瓷器和制瓷技藝的傳播,反映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五彩陶瓷藝術風格不斷影響著歐洲的瓷器裝飾和建筑藝術,對歐洲新型繪畫藝術風格的確立與發(fā)展產(chǎn)生了積極的推動作用。當時的歐洲貴族普遍喜好收藏中國瓷器,并將瓷器鑲嵌在墻壁和天花板上用于室內(nèi)的陳設與裝飾,當然也彰顯出其家族的高貴身份和地位。
圖16 奧古斯都二世收藏 《康熙五彩景德鎮(zhèn)陶冶圖盤》編號 NO 12直徑35cm
18世紀初,歐洲的建筑師和藝術家們通過利用中國瓷器表面特有的光澤和房間內(nèi)鏡子的反光相配備,在室內(nèi)造成一種錯綜的光影效果,這種新型的室內(nèi)藝術裝飾效果迅速在歐洲流行開來。法國凡爾賽宮到德國波茨坦的桑蘇西宮,從葡萄牙里斯本的法國總督宮到英國漢普頓宮,再從德累斯頓茨溫格爾宮到瑞典斯特哥爾摩的多挺漢宮,中國瓷器的精巧滑潤、玲瓏剔透和絲綢的絢麗色彩、神奇閃光,配上彩繪花鳥紋樣的變幻無窮的曲線趣味,使習慣了整齊對稱的幾何圖形的西方人產(chǎn)生了對自然的全新感受,瓷器和絲綢制品給歐洲人帶來的柔和舒展感覺,不但使他們的生活也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而且也大大地豐富了他們的審美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