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文章以名家的唐詩譯文為例，對比意譯和直譯的特點，說明唐詩翻譯上可采用直譯加注釋翻譯的方法，來傳遞詩詞原作者的所要表達(dá)的意境與神韻。進(jìn)而，對于中國古典詩詞，應(yīng)采用直譯加注釋的翻譯策略。

關(guān)鍵詞 詩詞翻譯 直譯 異化 歸化

〔中圖分類號〕H159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2)04-0181-03

如何向外國讀者介紹中國唐詩，一直存在著意譯(free translation)與直譯(literality)、歸化”（ alienation）與“異化”(adaptation)的不同主張和爭論。概括而言，“歸化”要求向目的語（TL:target language）讀者靠近，采用目的語讀者所表達(dá)的語言符號，來傳達(dá)原文的內(nèi)容；“異化”則要求譯者向作者靠近，使用相應(yīng)于作者的源語（SL:source language）的語言符號來傳達(dá)原文的內(nèi)容。我認(rèn)為，若要保持唐詩的“原生態(tài)”因素，直譯是“第一位的”，是優(yōu)先選擇的。但對于目的語讀者，往往會產(chǎn)生跨文化的困惑，如果加注釋翻譯，就可以對唐詩直譯的某些不足加以補救并使之完美。

直譯（即“異化”）的主張，在實際的唐詩的翻譯操作中，往往又很難向目的語讀者傳遞中國詩詞文化完整或比較完整的信息。究其原因，是早期外國學(xué)者翻譯中國詩歌時，大多受其漢語（唐詩的源語）修養(yǎng)與文化差異限制。雖然他們易于發(fā)揮母語（目的語）優(yōu)勢，但在對中國古典詩歌的詞語理解和意境體味方面，往往會發(fā)生錯位與扭曲；在譯詩外在形式上，也具有明顯向目的語歸化的傾向，致使其讀者所讀到的，往往是一種被改造過的或“再創(chuàng)作”的所謂中國“唐詩”，難免遠(yuǎn)遠(yuǎn)的離開了它的“原生態(tài)”。因此，向外國讀者宣介中國古典詩歌的任務(wù)，注定應(yīng)該落在中國人自己的肩上。

西方翻譯理論的一個核心，是“翻譯等值”。似乎在不同語言之間，存在著一對一對稱等價的表達(dá)方式。在西文之間，或許能夠達(dá)到“等值”，而在文化差異巨大的東西方語言之間，就不會有那種“幸運”了！于是，許多翻譯理論指出了“原著的不可譯現(xiàn)象”。 聞一多先生講唐詩的英譯時曾指出：中國詩的文字，是一種緊湊到了最高限度的文字。“像‘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詩人就像印象派畫家用色一樣，讓字和字自己去互相融洽，就象畫家把顏色一點一點擺在畫布上，使其互相輝映。這樣達(dá)到的色彩就特別豐富，效果就特別理想。但這樣一來，中國詩更不能譯了。聞先生又言“渾然天成的名句，它的好處太玄妙了，太精微了，是禁不起翻譯的。你定要翻譯它，只有把它毀了完事?！?郭沫若全集?唐詩雜論?英譯李太白詩)。邵紅杰也提出了五種不可譯性。其實此均為言其難也，并非某些詩句絕對不能譯出，只不過以譯者不同而表達(dá)各異，因讀者不同各有體味罷了。其實絕大多數(shù)的原著仍為基本“可譯”的，在翻譯過程中，允許也能夠采用靈活變通的方法、手段，以便達(dá)到直譯原著之目的。魯迅先生認(rèn)為，翻譯的宗旨應(yīng)是“寧信而不順！” 也就是這個意思。

直譯中國古典詩詞，除了遵守翻譯的基本原則之外，還必須把握一定的技巧，并附加簡要貼切的注釋，以便闡釋原詩的典故和難懂詞語。

中國古典詩詞的藝術(shù)結(jié)構(gòu)，多數(shù)以意象的鋪列與組合而形成，多數(shù)情況下甚至不用或少用連接詞語，以便營造出充滿詩意的藝術(shù)氛圍和境界，令人產(chǎn)生無窮的遐思。作者以為，對“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溫庭筠）、“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fēng)”（杜牧）……等名句，宜盡可能采用對等直譯的手段，將意象組合如法排列，以便讓讀者直接去體味和感受原詩的意境。但是，中國詩詞意象用語，相對于西方文字來說，又過于復(fù)雜。在同義詞的詞與詞之間還存在著詞義上微妙的差別，形成令讀者體味和感受大不相同的意境。如月亮的同義詞就有，明月、皓月、冰輪、玉壺、玉兔、嬋娟、蟾宮、蟾蜍、廣寒宮……等等，如果在英譯中，一概用The moon，The lunar Artemis 或Phoebe來對等表示，其詩意便會大打折扣，有礙于傳遞中國文化形態(tài)和神韻。所以，在翻譯詩中之月時，寧用bright moon， bright white moon， ice wheel， jade kettle， jade rabbit， Guang-Han palace……等對于英語來說具有異國情調(diào)的詞匯來直接表示，然后再加以注釋。實際上，就是對于大多數(shù)中國讀者來說，許多時候在詠讀古詩時，也是需要查看注釋才能讀明白的。

直譯中國古典詩詞，除了必要的翻譯理論和一些基本原則之外，還必須把握一定的方法，掌握一定的技巧。特別是附加簡要注釋的方法和技巧，以便明白地闡釋原詩的典故和難懂詞語。如：“但使龍城飛將在”（王昌齡）；“六龍回日之高標(biāo)”（李白）；“三顧頻煩天下計”（杜甫）；“宛轉(zhuǎn)蛾眉馬前死”（白居易）；“報君黃金臺上意”（李賀）；“隔江猶唱《后庭花》”（杜牧）；“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李商隱）；“六朝如夢鳥空啼”（韋莊）……等等。其詩中一些語詞的背后，都隱藏著一段跌宕的史實，一篇曲折的故事，一個神奇感人的傳說。就中最好應(yīng)先分別直譯為：The fly Gen. of Dragon city， six dragons tow the sun， three times call on， the moth eyebrow died in front of horses， golden-Tai stage， thieve divine medicine， six dynasties as a dream……，而后加以注釋。這種有注釋的譯文，才便于使讀者接受與解讀。關(guān)于典故的英譯，在已故語言學(xué)家呂叔湘《中詩英譯比錄》（p.4）中也有所提及如下：“熟語之極致為‘典故’，此則不僅不得其解者無從下手，即得其真解亦不易達(dá)其義蘊。如小杜金谷園結(jié)句‘落花猶似墜樓人’，Giles(Verse，p.175)譯作Petals， like nymphs from balconies， come tumbling to the ground，誠為不當(dāng)，即Bynner(p.178)譯為Petals are falling like a girl’s robe long ago，若非加注（p.292）亦不明也……仍不得不乞靈于附注（p.244）”。由此可知，呂老亦主張詩詞中典故的翻譯采用直譯并再加以注釋，才能完整真實地傳遞出中國古典詩詞完整真實的信息。此外還能使外國讀者，逐漸熟悉和理解中國文化的亙古淵源。

中國古典詩詞中，用了很多人名、地名、度量衡、朝代、紀(jì)年、天文、官銜、署衙……等專有名詞。如：蠶叢、魚鳧（李白：蜀道難），劍外、薊北（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等等，舉不勝舉。對此，原則上都應(yīng)音譯或/和直譯。即譯為：Can-Cong， Yu-Fu， Tai-Bai， outside of Jian-Ge， northward of Ji，而且，還應(yīng)該加以注釋。此外，中國古代的度量衡均采用市制，如寸、丈、斗、錢、時辰……等。對這些度量衡單位名稱的翻譯，絕對不能像科技翻譯、甚至像在有的譯詩中那樣，將其換算為現(xiàn)代的公制或英制單位。市制單位在英語的對等詞中，有“兩”為liang ，“尺”為chi ，“畝”為mu ，顯然這些都是英語的音譯外來詞。所以，對于其它市制單位，亦可如法炮制地譯為：cun， zhang， dou， qian， jin， shi-chen……等，然后，在注釋中將其分別換算成公制或英制單位，加以闡明，使外國讀者也能逐漸熟悉中國古代的環(huán)境和習(xí)俗民風(fēng)。

中國古典詩詞的詩句中，有許多特殊語法現(xiàn)象，如雙關(guān)語情況：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劉禹錫）。其中的“晴”就是與“情”字（feeling or affection） 之雙關(guān) 。這種情況，仍可用注釋做個案處理。前者可將原文譯為：The east is sunny but west is rain， Saying as Fine or not Fine.其中雙關(guān)詞按大寫字母開頭，然后注明：In Chinese， “Fine” and “feeling” were both pronounced“情Qing”。另外，中國唐詩的詩句中，還有許多疊字、疊句。如：瑟瑟、嘈嘈切切、（白居易：琵琶行）；蕭蕭、滾滾（杜甫：登高）歷歷、萋萋（崔灝：黃鶴樓）……等等。字、詞的疊加，可以強烈地提高意象的表達(dá)力，激發(fā)讀者情感和思緒的共鳴。而在英文詩中也有疊詞、疊句的修辭手法，關(guān)于這點，可從蘇格蘭偉大的農(nóng)民詩人羅伯特?彭斯（Robert Burns，1759-1796）的“A red， red rose”被譯作《一朵紅紅的玫瑰》的詩中“red， red”、“O， my love is like…O， my love is like…”等等的疊詞、疊句得到印證 。 筆者主張譯詩中應(yīng)保留疊字、疊句的風(fēng)格，在轉(zhuǎn)譯時應(yīng)盡量采取作者的這種能加強語氣和意象表達(dá)的修辭手法。除上述之外，漢詩中還有許多回文詩。這是由漢語方塊字及以字組詞的特點才能達(dá)到的巧妙結(jié)構(gòu)。這種詩詞幾乎是無法翻譯的，只能寄希望于外國讀者有能力在中國古典詩詞原文中欣賞了。

中國古典詩句中，大都存在著畫龍點睛之筆，即一些關(guān)鍵的動詞。如：“秋風(fēng)吹渭水，落葉滿長安”（賈島憶：江上吳處士），其中的“吹”與“滿”；“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淵明）中，用“望”南山好，還是用“見”南山好？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玉樓春）中的一個“鬧”字；“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來花弄影”（張先：天仙子）中的一個“弄”字……等，還有賈島著名的詩句“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中，用“推”好抑或“敲”好？都是幾經(jīng)詩人推敲所得的“詩眼”。譯文中不可忽視，宜盡可能找到相應(yīng)妙詞，如也能獲取點睛之筆，則原詩的神韻便自在其中了。

中國格律詩詞具有嚴(yán)格的字?jǐn)?shù)、對仗、平仄和音韻的規(guī)范。要將這種格律形式移植到屬于不同文化圈語言的譯文中，幾乎是不可能的。只好退而求其次，首先考慮譯文按目的語的押韻，爾后盡量照顧目的語詩歌的格律。漢詩翻譯應(yīng)著重于在尾韻(End rhyme)上下工夫。但要按英詩音韻翻譯，弄不好還會以韻害意，更談不上詩的神韻了。所以，關(guān)于譯文的押韻，寧肯放寬一些，有時反而更好。關(guān)于韻律(Metre)，建議基本按照漢詩的“言”數(shù)來安排，即五言詩句，大體按五音步(pentameter)，七言詩句，大體按七音步(heptameter)，如此等等，只要大概統(tǒng)一即可，不可過于勉強。

將漢詩譯為英詩，使之語言通順，已屬不易，更別說達(dá)到諸“美”的高標(biāo)準(zhǔn)了，如果大動干戈，添加一些原詩中沒有的成分，則違背了要求直譯，即達(dá)到譯文異化的初衷。所以，許多學(xué)者認(rèn)為，對詩歌的翻譯，在詞語和語法上，不能提出過于苛刻的標(biāo)準(zhǔn)。否則，可能畫虎不成而適得其反。錢鐘書在《談藝錄》中寫道：詩歌語言必有“突出處”，不惜乖違習(xí)用“標(biāo)準(zhǔn)語言”之文法、詞律，刻意破常示異……詩歌語言每“不通不順”，實則詩歌乃反常之語言……在常語為“文理欠通”或“不妥不適”者，在詩文中則為“奇妙”而“通順”和“妥適”之至也！詩歌既然受到音韻和格律的限制，那么，文法上必然應(yīng)該放寬。所以，古今詩人都享有對語言“破格和創(chuàng)造詩家語的特權(quán)”。王安石將王仲的詩：“日斜奏罷長楊賦，閑拂塵?？串媺Α?，改為“日斜奏賦長楊罷，閑拂塵?？串媺Α?。一字之改，似不通不妥，但他卻說：“詩家語如此乃?。　?。因此，詩人為在自己的詩歌作品中選用最恰當(dāng)、最具有表達(dá)力、在特定的語域中能產(chǎn)生某種表達(dá)效果，常常有意違背語言運用的常規(guī)，產(chǎn)生語言運用中的變異，是十分常見的現(xiàn)象。

在譯文中，除注釋之外，還應(yīng)以附注形式，簡明扼要地介紹該篇唐詩寫作的時代背景、環(huán)境、作者生平、內(nèi)容分析等。作為對中國詩詞欣賞的導(dǎo)讀或輔導(dǎo)材料，特別是在向外國讀者介紹中國古典詩歌時，是非常必要的。

直譯加注釋翻譯，能夠忠實于原詩作者表達(dá)的意象和想要營造的意境、意蘊，又可幫助外國讀者理解中國古代詩詞中典故及背景知識。在宏揚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的同時，也使得唐詩與西方文化和諧共處，盡可能達(dá)到跨文化相互交流溝通和積極對話的目的。

當(dāng)今的世界處于開放的、跨文化領(lǐng)域之間密切交流合作的新時代，多元文化之沖擊與融合，已進(jìn)入主流世界。外國人需要了解中國，而中國人更應(yīng)促使世界深入了解中國。就此，翻譯界應(yīng)通過古典詩詞翻譯，向世界打開一扇窗戶，將這朵絢麗的文化奇葩，展現(xiàn)給世人。國內(nèi)外眾多的翻譯家或譯者們，已將大量中國古典詩詞翻譯成了英語或其它外國語言，為中外文化交流作出了重大貢獻(xiàn)，并影響了一大群學(xué)者和詩人。但是，這些翻譯作品，從數(shù)量上與豐富的中國古典詩詞寶庫相比，只是升斗之水；且在質(zhì)量上，還尚有不盡如人意之處。要擺脫那種外國人“只知雪萊，不知李白”的尷尬，無庸置疑，是翻譯工作者面臨的挑戰(zhàn)。本文作為一種嘗試，建議對中國古典詩詞采用直譯加注釋的翻譯方法，并提出了一些探索性的具體意見。當(dāng)然，直譯不是絕對的，一些情況下，也還可以與意譯相結(jié)合，以達(dá)到充分傳遞原著完整信息之目的。

作者單位：長安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