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潛
4月3日,到天津采訪田沁鑫導演時,話劇《風華絕代》正在天津兒童藝術劇院緊張地合成。對于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的“打擾”,田沁鑫絲毫沒有介意,她招呼我坐下,一句“我們逮空兒就聊”,消除了我心中的忐忑。這是一次“長聊”,從下午一點到晚上八點,我看她排戲,與她聊天,聊她的戲劇主張,聊劇本創(chuàng)作,聊眼前即將上演的《風華絕代》。
田沁鑫很誠懇地說,做《風華絕代》,是為了感恩?!端氖劳谩反螳@成功,主辦方希望再有機會合作,還邀請了劉曉慶見面商議。劉曉慶曾提議過排演賽金花的故事,因為李翰祥導演曾邀請她演賽金花,當時各方面都準備差不多了,但是李翰祥導演不幸去世了,因此這個想法也就流產(chǎn)了。
田沁鑫說,劇本不是她選的,演員也不是她選的,賽金花這個人物她不熟悉,不了解,只是知道夏衍的劇本;劉曉慶這位演員她也不熟悉,雖然這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演員,是一代偶像,但是從來沒接觸過。既然合作了十多年的制作人李東安排做這部戲,那么她就做了。因為《四世同堂》做得太好了,對所有幫助過《四世同堂》的人,田沁鑫都心懷著一顆感恩的心,而且天津人民藝術劇院是個好劇院,所以她就來了。
賽金花和劉曉慶都是傳奇
《風華絕代》的劇本由田沁鑫和《四世同堂》的編劇安瑩共同創(chuàng)作。剛開始,她們還摸不清這個故事應該從哪里說起,不知是否應該參考夏衍的劇本《賽金花》。后來,田沁鑫讀了與賽金花有關的書,又想到,既然由劉曉慶來演賽金花,那一定就是劉曉慶的賽金花,兩個人的契合點是都挺“傳奇”的。賽金花的史料并不詳盡,無從考證她是否真的救了國。只有“她跟八國聯(lián)軍統(tǒng)帥瓦德西睡過故宮里的龍床,并望他拯救紫金城,救人民于水火”的傳說,但是,在《瓦德西自傳》中,他只字未提賽金花,所以這些傳說都不可信,他們之間到底什么關系,誰都不得而知。如果正說賽金花,容易落到見義救國的俗套中,還缺乏大起大落的微妙之處。于是,田沁鑫開始慢慢認定,這應該是一出傳奇劇。
為此,田沁鑫研究了莎士比亞的傳奇劇。她發(fā)現(xiàn),一個浪漫的故事是體現(xiàn)人物傳奇性的關鍵,這樣才能制造出“悲到喜時盡顯喜,喜到悲時盡顯悲”的跌宕起伏。此外,傳奇劇的另一個重要手段是添加幾個大人物,捕風捉影地寫一些與大人物有關的故事。如果史書上記載,英國女王與某人在某時某地喝了下午茶,用戲說的辦法,就可以改變喝茶的場合,寫成女王微服去了某人的住處,但是必須要有女王與某人見面的史實。在《風華絕代》中,李鴻章就微服去了賽金花的金花書寓。李鴻章與賽金花見過面,還告訴賽金花“人人之中國”的道理,賽金花本人也寫過“國家是人人的國家,救國是人人之本分”,這些都有史可考。
選擇金花書寓作為全劇的主要場景,更增添了一份浪漫色彩和傳奇性。田沁鑫通過這部作品向觀眾生動展現(xiàn)了清朝末期的一個上等風流場所。舞臺后方,兩塊厚重巨大的手繪景片嚴嚴實實地垂著,兩層的金花書寓像一本打開的彩圖童花書。開場極為熱鬧,小倌人們各個才藝雙全、美貌如花,招呼著來來往往的客人。賽金花是位多才多藝的“大先生”, 會唱戲、舞文弄墨、懂詩詞歌賦。田沁鑫說,書寓是一個“高級會所”,不論是大先生還是倌人都是要通過考核“持證上崗”的,而且她們只是跟客人喝酒聊天為營生,并不跟客人睡覺?,F(xiàn)在,人們把賽金花簡單地看成一個妓女,有失偏頗。
也許是銀幕形象的緣故,田沁鑫原本以為劉曉慶會非常強勢,但是接觸之后改變了看法。劉曉慶認真刻苦,謙虛敬業(yè)。劉曉慶讓田沁鑫想起法國的常青樹伊莎貝爾·于貝爾,兩位都是她非常喜歡的女演員。田沁鑫說:“真沒想到她那么好,一個大牌演員那么經(jīng)得起說,挺難得,是她見過的演員中最用功的一個,剛開始排練就看了十四遍劇本,排練中也無時無刻不拿著劇本?!焙铣砷_始前,劉曉慶坐到導演旁邊,說著她的想法和建議,說得直截了當,但是很謙虛。劉曉慶善于思考,對自己嚴格要求。田沁鑫說:“她說的一般都有道理,不掩飾自己,不敷衍自己的角色,到目前為止,沒有遇見過這么有個性的演員?!彪m然,對劉曉慶的贊美之詞溢于言表,但是田沁鑫依然誠懇地說:“《風華絕代》就是一個捧角兒的戲?!弊鳛橛耙曆輪T,劉曉慶在臺詞、形體各方面都與舞臺劇演員有差距,田沁鑫覺得,能把這個戲做出來,已經(jīng)是奇跡。每當看見舞臺上呈現(xiàn)出她想要的美——不論是演員的調度還是布景與燈光恰到好處的配合,田沁鑫都會如孩子般的直呼:“喲!真好看,真是太好看了!”不難看出,把戲做好看,是田沁鑫導演對《風華絕代》的追求。對此,田沁鑫也沒有“掩飾自己,敷衍自己的角色”。
演劇方式和劇本都重要
緊張的排練,讓田沁鑫臉有倦容,但她說話時思維敏捷,說戲時擲地有聲。聊到最后,我感到她真的累了,連輕聲說話都帶著喘氣。她說親眼見到德國現(xiàn)代舞大師皮娜·鮑什時,談到阿爾托和殘酷戲劇時,論及中國戲曲時,這些對她的戲劇創(chuàng)作產(chǎn)生過重要的影響的作品時,神采奕奕,滔滔不絕。田沁鑫曾套用皮娜·鮑什的名言“我跳舞,因為我悲傷”作為她的第一本書的名字——《我做戲,因為我悲傷》,悲傷是因為有一顆對人世間充滿憫懷的心,也是一個藝術創(chuàng)造者的天賦與情懷。我相信,在她內(nèi)心充滿感恩的同時,依然保留著那份悲傷。
田沁鑫是一個有戲劇主張和理想的導演。她嘗試不同的演劇方式去實現(xiàn)她的戲劇主張,希望劇場能夠像搖滾樂現(xiàn)場般給觀眾帶來強大的震撼。她在自己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有話要說,有思想要表達。偶爾,她也做一些“戲外”的事情來實現(xiàn)對戲劇理想的追求。
前不久,田沁鑫被聘為北京大學影視戲劇研究中心的副主任。她認為,可能是因為她在文學改編上做出的努力,比如蕭紅的《生死場》,她點出了蕭紅的精神,讓更多人了解這部小說;比如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她透出了張愛玲的神韻,讓很多人感到驚喜;還有老舍的《四世同堂》,做得也是像模像樣。她覺得,她是一位熱愛文學的導演,也愿意為此多做一點事。所以,去年在英國的時候,就有了“新寫作計劃”的意向,回來之后,正式在北大發(fā)起。田沁鑫說:“雖然劇場越建越多,但是并不代表戲劇的繁榮,劇場再多再好,都只是硬件,演什么戲才是關鍵?!彼X得,培養(yǎng)劇作家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