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奠自佳老師，他把瑞士作家約翰娜·斯比麗的《海蒂》翻譯成漢文，讓我國廣大讀者都能享受這一盤精神美餐。

《海蒂》的發(fā)行量之所以僅次于《圣經(jīng)》，除了皈依上帝、相互關(guān)愛、回歸自然等思想因素外，其形式美引人入勝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

一.環(huán)境與人物同化

老舍在談到景物描寫時說：“人物如花草的籽粒，背景是園地，把這顆籽粒種在這個園里，它便長成這個園里的一棵花。所謂特定的色彩，便是使故事有了園地?！薄逗５佟穼懭宋锱c景物的融匯非常成功。請看第3章這兩段：

天色漸晚，落日把金色的、美妙的陽光灑遍綠草和鮮花，高高的群峰閃閃發(fā)光。海蒂坐了一會兒，靜靜地欣賞美麗的自然景色。忽然，她跳了起來，大聲叫道：“彼得，彼得！火，火！這山都著火了，看，樹和巖石都在燃燒，甚至那上面老鷹的窩！一切都著火了！”

“那鮮紅的雪，鮮紅的巖石，哎呀，真是美極了！”過了一會兒，海蒂又說道，“噢，鮮紅的顏色消失了，一切都變成灰白色。噢，一切都完了?！焙５僮诘厣?，樣子顯得心煩意亂，好像真的什么都完了。

這兩段描寫把人物和環(huán)境緊密地結(jié)合起來，環(huán)境和人物的心態(tài)，相互融貫，極具審美意義。海蒂是個山村女孩，她在高山上欣賞落日的余暉。那紅妝素裹的美景，使她興高采烈。但當(dāng)太陽落山后，鮮紅的顏色消失了，一切都變成灰白色，她就心煩意亂了。環(huán)境和人物之間存在著雙向同構(gòu)的關(guān)系。環(huán)境可以輻射人物，人物也可以輻射環(huán)境?！罢媸敲罉O了”，“心煩意亂”，都是人物思想感情對于環(huán)境的投影，從而使環(huán)境具有高度的審美價值。在第7章，作家寫海蒂來到塞斯曼先生家，站在高木凳上，向窗外掃視，看到“外面什么都沒有，只有石頭大街”，她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她感到悲傷，弄不明白，“為什么讓火車從老遠(yuǎn)的地方把她帶到這兒來。既然沒有大山，沒有牧場，生活在這樣的城市又有什么意思”。后來她回到了家鄉(xiāng)，才又高興起來。第17章寫她和醫(yī)生對待美景的不同心情：“海蒂觀賞著四周的美麗景色，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瞟了醫(yī)生一眼，看他是不是也在盡情欣賞這美好的一切。他領(lǐng)會了她的眼神并會意地回望她一眼，盡管他的憂傷尚未從眼中消失。”為什么面對同樣的美景，一人興奮，另一人卻憂傷呢?醫(yī)生的兩段話為我們解答了這個問題。他說道：

“是的，海蒂，這兒美極了?！彼f，“但是，一個受了傷的心靈，即使在這美麗如畫的地方，又怎能忘掉悲痛而高興起來呢？”

“海蒂，你知不知道，即使在這秀色可餐的地方，人若被悲痛的陰影完全蓋住了眼睛，他不僅無法看到和欣賞景色的秀美，反而讓他多增加了幾分愁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想我們都明白了，這是說明：在環(huán)境與人物這一對矛盾中，人物是主體，起主導(dǎo)作用。

二.誤會手法的妙用

當(dāng)羅頓米爾小姐正在斥責(zé)海蒂的時候，突然我們聽到下面的幾段對話，那是在第7章：

“喵——”傳來這樣的回答聲，好像是海蒂發(fā)出的聲音，它讓人無法忍受。

“做了不光彩的事后，你還竟敢這樣來嘲弄我？”羅頓米爾小姐說，心里直冒火。

“我沒有?！焙５匍_口說。但她還沒來得及再說什么，又傳來“喵、喵”的聲音，塞伯斯坦幾乎把手中端的東西往桌上一丟，就沖出了餐室。

“行了，”羅頓米爾小姐板著面孔想再往下說，但是，她氣得幾乎窒息過去，便只好低聲說，“你給我出去！”

海蒂站了起來，心里很害怕，想再解釋一下，可是小貓又“喵，喵，喵”地叫了起來。

“海蒂，為什么你老是像這樣喵喵地說呢？你難道沒有看到，你已經(jīng)讓羅頓米爾小姐那么生氣了！”克萊拉問。

“那不是我，是小貓叫?！焙５俳K于有了機(jī)會為自己辯解。

我們看到這幾段文字，是不是忍俊不禁。哈哈，太有趣味了！不僅如此，它還表現(xiàn)了在場人物的性格：羅頓米爾小姐是討厭貓、害怕貓的，所以她聽不出“喵”是貓的叫聲。錯誤地以為海蒂不聽她的教育，反而用“喵”來嘲弄她，因而“心里直冒火”。克萊拉是個只能坐在輪椅上的殘疾女孩，可能從來沒聽過貓的叫聲，所以誤以為海蒂在“喵喵地說”。由于她喜歡海蒂，所以只是責(zé)怪她。賽伯斯坦因?yàn)槭虑耙呀?jīng)看見了貓，知道等會兒有好戲看，害怕忍不住笑惹惱羅頓米爾小姐，所以就沖出了餐室。無獨(dú)有偶，在第22章，作家寫彼得把克萊拉的輪椅推下山去之后，一直做賊心虛。聽到海蒂說“叫你有好果子吃”便“心驚肉跳”、“焦急不安”。聽到面包師說破壞輪椅的人會受到處罰，這話“嚇得他夠嗆，他擔(dān)心有個警察隨時都可能來到這里，然后什么事都真相大白，他就被扔進(jìn)監(jiān)獄”。在第23章，作家寫彼得把信交給阿爾甫他們“就撒腿跑掉了，還不安地回頭匆匆一瞥，好像害怕有人要追趕他”。當(dāng)塞施曼先生向他問路的時候，他的反應(yīng)是：

“警察！”彼得心想，在驚恐萬狀中，只能發(fā)出一聲呻吟，便轉(zhuǎn)身往山下沖去。由于速度太快，他失足摔倒了，接著又頭下腳上地連摔了幾個跟頭……

更搞笑的是，塞施曼夫人誤以為藍(lán)色龍膽花是彼得帶來給她的，想給他獎勵的時候，他卻嚇得不敢再跑，心里想“這下我可真完蛋了”。當(dāng)塞施曼夫人想幫助他克服膽怯，指著龍膽花問“那是不是你干的？”他沒看見老夫人指的是什么，便哆哆嗦嗦地小聲答道：“是的。”塞施曼更誤以為花是他送的，便問：“這有什么好怕的呢？”這時，彼得才吞吞吐吐地說出：“這是……因?yàn)椤驗(yàn)椤妓て屏恕瓫]法修理了。”這使賽施曼夫人又誤以為他“有點(diǎn)遲鈍”。直到這時，阿爾甫大叔說明真相，這段誤會才告結(jié)束。大家看看，這里一個誤會接著一個誤會，同樣是既刻畫了人物性格，又激發(fā)了閱讀的興趣。作家對誤會手法的運(yùn)用是多么地嫻熟??！

三.人物語言的魅力

小說語言最忌“千人一面，千部一腔”，讓不同的人說同一種話。老舍先生在談到“人物的描寫”時說：“我們須使人物自己說話、言談不但應(yīng)合他的身份，且應(yīng)合乎他當(dāng)時的心態(tài)與環(huán)境?！笔┢だ锓蛉耸亲龅搅诉@一點(diǎn)的。

阿爾甫大叔是當(dāng)過兵的人，所以說起話來，總愛用“軍事術(shù)語”。在第4章：

“你好，將軍?！睜敔斦f，“現(xiàn)在你離開你的部隊(duì)日子過得怎么樣？你馬上要開始咬鉛筆頭了吧！”

彼得是個放羊娃，爺爺把他比作將軍，把他的羊群比作部隊(duì)。這是由他的經(jīng)歷決定的。當(dāng)海蒂向彼得提出一連串問題，彼得剛答完一個她又馬上提出兩個或者三個問題時，爺爺又說：“好啦，將軍，好一陣子你遭受炮火攻擊，現(xiàn)在該休息一會兒了。”把海蒂的一連串發(fā)問比作連珠炮這也非常恰當(dāng)。在第18章，當(dāng)彼得逃學(xué)時，爺爺說：“這是開小差，逃兵應(yīng)該受到懲罰！”又說，“作為一名指揮官，你的行為就更糟了?！薄叭绻愕哪侨荷窖?，它們心血來潮到處亂跑，又不聽從你的命令，那你將會怎樣辦呢？”“逃兵”、“開小差”、“指揮官”、“命令”三句話不離本行。這正是“一樣人便還他一樣說話”。

爺爺是個幽默的人，他的話很生動，富有情趣。讀書寫字要用到鉛筆頭，還會遇到困難。用“咬鉛筆頭”來表現(xiàn)，真是簡潔、精當(dāng)。在第23章，當(dāng)塞施曼夫人問彼得是不是有點(diǎn)遲鈍時，作家寫道：

“噢，不，一點(diǎn)也不是！”他肯定地回答說，“不過他就是把您孫女的輪椅刮走的那個‘風(fēng)’，現(xiàn)在他正等著受罰哩！他受罰也活該！”

不說“壞小子”，而說“風(fēng)”，阿爾甫大叔真夠幽默的。

“言者，心之聲也?！碑?dāng)布雷吉特對阿爾甫大叔感謝的話還沒說完時，作家寫了這么一段：

但是，他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夠了，”他說，“我很清楚你們究竟是怎樣看我的。進(jìn)屋去吧。我自己會看出什么東西需要修理。”

一向和善的阿爾甫大叔怎么這樣粗暴呢？原來，從前他想要找人幫忙照顧他的幼子的時候，走到哪家都吃閉門羹。后來他的兒子兒媳去世后，人們又說這是對他荒唐生活的一種懲罰。因?yàn)樗c這些人有矛盾，所以他不愿意聽他們的恭維話。我們把大叔的話，放到這特定的歷史背景和特定的情節(jié)中來理解，就知道他的心中，是懷著怎樣的憤怒和不平了。

《海蒂》這部小說可圈可點(diǎn)之處還有很多，如人物形象鮮明，對話富有個性，等等，奠自佳老師在評介中論之甚詳，茲不贅言。

王常新，高校教師，現(xiàn)居武漢。責(zé)任編校：左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