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菁
(成都大學 外國語學院,四川成都610106)
一
《簡明社會語言學百科全書》(Concise Encyclopedia of Sociolinguistics)是Rajend Mesthrie博士2001年12月出版的著作。Rajend Mesthrie博士是近十年來活躍于語言學界的知名學者,現(xiàn)為南非語言學學會主席,開普敦大學語言學教授。該書基于曾獲“1995突出學術著作年獎”的原十卷本《語言與語言學百科全書》(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1993)的有關社會語言學部分,屬荷蘭阿姆斯特丹Elsevier出版公司“語言學百科全書”系列。從分類體系上看,全書分為“社會與語言基礎(Foundations of Society and Language)”,“語言與互動(Language and Interaction)”,“語言變體:文體風格、語境和功能(Language Variation:Style,Situation,F(xiàn)unction)”,“語體與變化:方言與社會群體(Language Variation and Change:Dialects and Social Groups)”,“語言接觸(Language Contact)”,“語言、權力與不公平(Language,Power and Inequality)”,“語言計劃、策略與實踐(Language Planning,Policy,Practice)”,“語言與教育(Language and Education)”,“社會語言學研究方法(Methods in Sociolinguistics)”和“專業(yè)研究機構與學者(The Profession)”等十大部分共286個詞條。作為一本專業(yè)百科全書,該書詞條由219位專業(yè)學者撰寫,每個詞條均為一獨立的文章,對包括社會語言學著名學者和研究機構在內的該領域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進行了較為詳盡的介紹。
二
作為總論的第一部分,“社會與語言基礎”在詞條的編寫上緊緊圍繞諸如“社會學”、“人類學”和“社會心理學”等同語言學研究緊密相聯(lián)的學科在淵源關系上的討論展開(Mesthrie,2001:1)。從縱向的角度看,一般認為在西方學術傳統(tǒng)中對現(xiàn)代社會語言學產生了較為直接影響的有“歷史對比語言學”(historical and comparative linguistics)、“人類學”(anthropology)、“鄉(xiāng)土方言學”(rural dialectology)和“混合語研究”(the study of mixed languages)?;旌险Z形成于同一區(qū)域內不同語言的相互碰撞接觸,歷史對比語言學家對方言和混合語的興趣在于其研究可以給基于書面語的語言演變理論提供新的參照。索緒爾被認為是現(xiàn)代結構主義語言學之父,但在其著作中語言作為“社會事實”而存在也被一再強調;作為系統(tǒng)的語言(langue)在個體的說話者腦子里是不完備的,語言只有在集體中才能完全存在 (de Saussure,1959:14)。[1]對社會因素的關注在20世紀早期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對印地安語的整理和研究中也可以找到淵源關系。早期的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家往往都是人類學家。對他們來說,印地安社會的文化形態(tài)相對于西方主流文化是一種全新的文化形態(tài)。出于人類學家的職責和研究的需要,他們往往想要通過語言的田野考察,在語言、文化和認知之間找出共同的基礎。從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的這種對語言的人類學關懷可以看到社會語言學某些分支的源流,特別是人種語言學的研究方法(ethnographical approach)。
從橫向的角度看,喬姆斯基的語言學理論對語言的抽象雖然在句法學和音位學理論中取得了具有重大意義的突破,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從喬氏理論中排擠出來的社會語境部分卻成了社會語言學研究的核心領域。社會語言學家認為,語言從社會語境中的抽象使得語言學研究的領域過于狹窄,不能包括并且也忽略了涉及人類語言各個方面的周邊理論,由此而形成了社會語言學學派和生成語言學學派的分道揚鑣。對社會語言學學派來說,語言的習得過程并非像生成語言學學派認為的那樣僅僅是涉及激活我們大腦中某種前置機制的認知過程,它同時也是一種只有在社會交互作用中才能真正展開的社會過程。因此,兒童在一語習得中扮演的也不應該僅僅被看成是一種消極被動的社會角色,而是一種對周圍某種社會環(huán)境的積極認同,包括對周圍不同人在互動交往過程中的社會認同。
由此,Dell Hymes提出用“交際能力”(communicative competence)來描寫人們怎樣運用語境知識進行語言交際的能力。Hymes認為,任何語言表達都是和人們對外部世界的態(tài)度、價值觀和理念聯(lián)系在一起的,在一定程度上還會對其進行重新構建。要流利地使用語言就意味著要能夠意識并利用上述因素。拋開上述社會因素的應用,語法最多只能是一堆毫無用處的抽象條款。[2]
當然,對“社會語言學”這一術語本身人們的看法也不盡相同,因為將語言定義為人類交際的任意符號系統(tǒng)本身就蘊涵了語言研究的社會屬性。因此,WilliamLakoff(1972:xiii)認為不涉及社會因素的語言學是不存在的。[3]還有人認為社會語言學的提法有待商榷,因為當語言學作為該術語的中心詞后,有把語言凌駕于社會學研究之上之嫌,因而有人又提出“社會語言學”和“語言社會學”(sociology of language)的進一步劃分(Fasold,1990)。[4]根據(jù)這種劃分,社會語言學歸屬于語言學研究領域的一部分,其研究聚焦在社會語境對語言研究的作用,重心在社會中的語言。與此相反,語言社會學卻首先是社會學研究的一部分,雖然同語言學研究有許多交叉,但其研究的焦點卻放在語言對社會構成的影響與作用,以及語言研究對社會性質終極研究的啟示。對于這種劃分,《簡明社會語言學百科全書》似乎站在較為公允的立場,對兩者都分詞條作了較為詳盡的介紹和討論。
三
基于上述的總體討論,《簡明社會語言學百科全書》從第二部分開始,對社會語言學領域所涉及的各個方面內容展開了具體討論。第二部分的詞條涵蓋了近二十年社會語言學討論的熱門話題,重點放在“會話原則”,“會話中的話語調整”,以及“不同社會人們在語言假設、語言期待和語言應用中的異同”等話題的討論上。第三和第四部分對許多語言學家來說是社會語言學的核心領域,其討論的注意力放在語言可能產生語體變異的方式上,同文體學的話題有交叉的地方。其中第三部分“語言變體:文體風格、語境和功能”討論了語境因素在決定不同語域 (register)、文體風格 (style)和體裁(genre)形成中的重要性,包括“廣告”、“宗教”、“商務活動”和“電子郵件”等語體功能分析;第四部分“語體與變化:方言與社會群體”關注的是社會群體,特別是階級、性別、種族和地域等因素對語體變化的影響。第五部分“語言接觸”強調現(xiàn)實生活中單一語言社會的不可能性。語言屬于眾多語言家族中的一員,在一定程度上總是同其它語言多元并存,相互影響。這在微觀層面上表現(xiàn)為在一定社會范圍內說不同語言的人相互交往,在宏觀上則表現(xiàn)為不同語言的多元并存。接下來的三個部分明顯屬于交叉學科范圍,包括社會語言學同社會學、政治學和教育學研究的交叉。第六部分“語言、權力與不公平”討論了語言怎樣介入社會生活并同權力發(fā)生關系。對批評語言學家來說,語言對現(xiàn)實社會不是一種簡單的反映,社會也不是一種獨立于語言的存在。相反,語言卻可以促成某些社會語境的形成,包括掩蔽在語言表層下的權力關系。第七部分“語言計劃、策略與實踐”討論官方語言的選擇和確立等宏觀社會語言學問題,特別是語言在全球化語境中處理國家獨立和國際間交流關系的作用。第八部分“語言與教育”重點強調了社會語言學研究和教育的關系,包括不同語言和方言背景兒童在校的雙語和多語教學以及雙語及多語接口關系問題。第九部分“社會語言學研究方法”屬于社會語言學的元理論探討。除了強調傳統(tǒng)統(tǒng)計學方法的重要性外,該部分以較大的篇幅討論了語料收集方法和支撐前述各部分分析方法的理論基礎,包括“人類學田野工作方法”,“語言學統(tǒng)計方式”,“語料庫語言學與社會語言學的關系”,“多層面掃描”和“觀察者悖論”等問題的討論。近似于附錄的第十部分為社會語言學學會組織,研究機構、刊物和學者介紹。正如編者所說,對新興學科來說,盡可能多地介紹一些健在的學者不失為一件功德無量的事。但由于篇幅等原因,不免掛一漏十。當然,被介紹的主要是用英語寫作或著作被翻譯成英語并得到國際承認的學者,這對于本身就致力于反對強權話語的社會語言學家來說顯然是不公平的?;蛟S事情本身也是一種諷刺。因此,編者在代序中一再申明,名單的入選標準只能是代表性,而非絕對性。
四
作為一本專業(yè)百科全書,《簡明社會語言學百科全書》在詞條選編上除了“面”的顧及外,也注意到“點”的切入和挖掘,特別是社會語言學同相關學科的交叉和覆蓋。以“言語行為理論”詞條為例。作為語言哲學和語用學經典理論的一部分,言語行為理論在各種場合已經作了較多的討論。但《簡明社會語言學百科全書》卻另辟蹊蹺,除用了較少篇幅對該理論作總體概述外,將重點放在了同社會交互行為的關系討論上。在言外行為的討論中,該詞條認為傳統(tǒng)意義上的討論是有局限的。從社會交互行為的角度看,言外之力標記機制(illocutionary force-indicating device,IFID)還應包括諸如“please”和“would you mind”等詞匯和短語附加成分的應用以及句型結構與詞匯的順序等。例如,“Are you leaving?”一般僅表示詢問,而“Are you leaving,please?”則表請求。另外,比較“You can do A.”,“Can you do A?”和“Would that you could do A?”也可發(fā)現(xiàn)有無言外行為和言外行為標記的程度。此外,語音語調和標點符號在具體的語境中也有言外行為的標記功能,例如“Out?”和“Out!”的區(qū)別。因此,對言外行為的辨認還應參照社會交互行為的合作條件和話語的語境。再如,從交互行為角度看,間接言外行為也可從說話者和受話者的不同定位來分析其顯 /隱性程度,包括“字面(literal)”和“非字面 (nonliteral)”,“直接 (direct)”和“間接(indirect)”,以及“直言 (on-record)”和“暗示 (off-record)”等的區(qū)別。從動態(tài)角度看說話者和受話者的交互行為,大多數(shù)話語還可同時實施多個言外行為,因為會話作為一種交互行為并非是一種線型的鏈結構,而是由理解和反應網織在一起的話語和行為矩陣 (Labov&Fanshel,1977:29ff)。[5]以“Mrs.Trumpington,will you please ask your husband not to touch me up?!”為例。如果某位女士在一次聚會上作如是的大聲嚷嚷,說話者在該話語中就同時實施了多個言外行為:(a).字面上的直言要求;(b).間接暗示 Mr.Trumpington的非禮行為;(c).間接要求 Mr.Trumpington停止其騷擾,盡管字面上也間接暗示出Mr.Trumpington可能不會就此停止;(d).既間接暗示出要求Mrs.Trumpington譴責其丈夫騷擾行為的交際意圖;(e).也要求每位在場的人明白其交際意圖并作出同樣的譴責。這類在“面”的基礎上以“社會交往”為聚焦點的深入挖掘在討論其他類似的學科交叉詞條時也采取了同樣的定位。這也可算是體現(xiàn)《簡明社會語言學百科全書》編者在詞條選編的指導思想上的特點之一吧。
[1]De Saussure F.1959 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M].Bally C.et all(eds.)(trans Baskin W)McGraw Hill,New York
[2]Hymes D.1971 On Communicative Competence[M].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Philadelphia,PA
[3]Labov W.1972 Sociolinguistic Patterns[M].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Philadelphia,PA
[4]Fasold R.1990 The Sociolinguistics of Language[M].Blackwell,Oxford,UK
[5]Labov W.,F(xiàn)anshel D.1977 Therapeutic Discourse[M].Academic Press,New York
[6]Mesthrie R.2001“Sociolinguistics:History and Overview”[A].In Concise Encyclopedia of Sociolinguistics.Mesthrie R.(ed.)Elsevier,Amsterdam:1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