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東京,1948年12月22日晚十一時,巢鴨監(jiān)獄。
冬季的東京,細雨紛紛,氣候潮濕陰冷。監(jiān)獄外昏暗的路燈下,只有游弋的哨兵,看不出與平常有多大變化。但監(jiān)獄內卻如臨大敵,戒備森嚴。全副武裝的美國憲兵,荷槍實彈緊張地守衛(wèi)在各個牢門口。獄醫(yī)正在給牢獄中的死囚做最后的檢查,測呼吸、查脈搏、量血壓……一絲不茍,如同往日。接著,監(jiān)獄教誨師便與各個死囚進行了單獨的交談,讓即將走上黃泉之路的囚犯,臨終前認知和懺悔自己的罪孽。
按照東條英機臨時提出的請求,監(jiān)獄方為他安排了區(qū)別于以往法式面包與咖啡牛奶的和式飯菜。餐后,剃了光頭,身穿灰色死囚服的東條留給監(jiān)獄教誨師花山信勝博士一首和歌,權作絕命詩:“此一去,坐世高山從頭越,彌勒佛邊睡去處,何其樂;明日始,無人畏懼無物愁,彌勒佛邊唯寐處,何其愁?!痹诖酥?,他曾對花山信勝說過:自己也該死了,因為在獄中度過殘生,倒不如死了好;知道死后可以超升到極樂世界,是可喜的。
十一時三十分,美國憲兵把將要執(zhí)行死刑的囚犯分兩批押進佛堂,要他們在各自執(zhí)行絞刑的命令=B上簽字,東條英機、松井石根、土肥原賢二、武藤章陸續(xù)簽名。
十一時五十分,在美軍將領基南和韋伯的陪同下,負責監(jiān)刑的美國代表西波爾德博士、中國代表商震上將、英國代表巴特斯克中將、蘇聯(lián)代表迪利比揚格中將等進入刑場。典獄長阿尼斯少校陪同他們在監(jiān)刑席就座,一切準備就緒。
23日零點,被判處絞刑的七人分兩批走上絞架。
二
為防止日后軍國主義者借尸招魂,按照當時占領軍的規(guī)定,對東條英機等七名戰(zhàn)犯尸體的處理是焚尸揚灰,火化后,骨灰將被美軍飛機直接在天平洋上空拋灑。獲得了這一消息的戰(zhàn)犯辯護律師三文字正平、興禪寺住持市川伊雄、軍人火葬場場長飛田美善趁美軍一時疏忽,將一部分骨灰偷偷從火葬場帶出來。最初,他們將七名戰(zhàn)犯的骨灰分別放在七個壇子里,在火葬場一角燒香祭拜。不料,這般鬼鬼祟祟的行徑引起了美軍的警覺,將骨灰壇沒收,放回到后院的“供養(yǎng)蟓”。但三文字正平等人賊心不死,又趁圣誕節(jié)前夕美軍戒備松懈之機,悄悄潛入火葬場,從“供養(yǎng)塚”中偷出骨灰壇。
這次,他們接受了教訓,把骨灰直接送到被絞死的松井石根的老家,東京以南約五十英里外的熱海伊豆山興亞觀音里,交給了一個叫做伊丹的農民,叫他們夫婦藏起來。直到1959年,三文字正平、飛田和市川才來到愛知縣幡豆郡,在三根山腰買一塊地,筑墳下葬,并且豎起一座高四米的“殉國七士”的石碑作為紀念,墓志由前陸相、甲級戰(zhàn)犯荒木貞夫書寫,并由當時的首相吉田茂題寫了碑名。但好景不長,1971年12月,日本“赤軍”打著“為東南亞死難者報仇”的口號,將這座“殉國七士”的石碑炸成了三截。
1978年10月17日,日本靖國神社在舉行一年一度的“秋祭”時,把連同東條英機在內的十四名甲級戰(zhàn)犯的亡靈偷偷摸摸地放進了靖國神社,或許是做賊心虛,干這樣的事,連死者家屬都沒敢通知。直到1979年4月19日,此事被日本媒體揭露后,全世界為之震驚。
要說清這個問題,還需要從靖國神社本身說起。
靖國神社始建于1869年(明治二年),它坐落于日本東京都千代田區(qū)九段坂,總面積十多萬平方米。靖國神社原名“東京招魂社”,是為祭祀自明治維新以來歷次戰(zhàn)爭中的戰(zhàn)死者而建的。1879年6月改名為靖國神社?!熬竾币辉~出自《左氏春秋》,在日文解釋中有“安國”、“護國”之意。
自明治維新后,日本最終確立了近代天皇專制制度,并且迅速發(fā)展為軍事封建帝國主義,走上對外侵2ae4de28b5d4bf79e65f47265139e7180fe3089aed40f9721021eb740324fc1e略擴張的道路。按照明治憲法規(guī)定,天皇處于國家權力中心,是國家權力的最高代表,集行政、立法、司法、外交權、軍事統(tǒng)帥權于一身,換句話說,天皇是日本這部戰(zhàn)爭機器的最終操縱者。在這種集權專制統(tǒng)治下,日本國民的精神生活也得到了嚴密控制,通過對思想自由、信仰自由以及學術自由的壓制與禁錮,并通過各種宗教儀式及祭祀典禮對天皇進行百般神化,把天皇吹捧為集天地人神于一身的人間神物。正像英國著名學者、倫敦大學政治學教授、英國研究院研究員埃里·凱杜利在《民族主義》中分析,自十九世紀以來,在大多數(shù)民族國家政府的資助和不斷指導下,形成一個大眾的公共教育體系,其中的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制造忠誠,同質化民族成員。日本明治維新的先驅吉田松陰在其《士規(guī)七則》中更加明確地提出,人之所以異于禽獸,就在于人有五倫,而君臣父子為最大;生于日本皇國,就必須君臣一體、忠孝一致。歷年來,通過不斷地強化和灌輸這一理論,在明治維新后,崇拜天皇、效忠天皇,為天皇效死,成為了日本朝野上下的共識,在蒙蔽日本人民充當軍國主義對外擴張侵略戰(zhàn)爭炮灰的欺騙中發(fā)揮了極大作用。
在二戰(zhàn)期間,就在日本投降前一年,1944年4月1日,日本《基督教新報》曾發(fā)表一篇文章,題目是《靖國的英靈》,文中鼓吹:“只有按照日本的傳統(tǒng),把英靈奉祀為神,才能體現(xiàn)血的崇高。在其他國家,為國家奉獻的鮮血同樣也受到尊崇。人們建造紀念碑,行人過往時向紀念碑脫帽,向死者致以誠摯的敬意。但是,唯有日本,將為國捐軀者奉贊為神,賦予血以崇高的意義?!笨梢哉f,靖國神社的信仰是與“戰(zhàn)爭”和“血”分不開的,其核心思想表達了作為島國的日本,妄圖實現(xiàn)“八纮一宇”即由“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民族——大和民族”完成“征服全世界,統(tǒng)治全世界”的野心。
要想完成這樣的歷史使命,就需要把成千上萬的士兵送上海外開疆拓土的戰(zhàn)場,就需要把淳樸善良的百姓變成嗜血成性的殺人機器,侵略戰(zhàn)爭從來都是驅趕無辜的國民為當權者賣命的國家行為,每一個浴血征戰(zhàn)的士兵都難以逃脫戰(zhàn)死沙場的厄運。
從1874年侵占中國臺灣起,半個多世紀,日本連續(xù)發(fā)動了九次侵略戰(zhàn)爭,平均每隔五年就要對外大舉興兵一次,不僅在亞洲,甚至在全世界都堪稱是最具侵略性的帝國主義國家之一。對此,日本前首相吉田茂曾在1959年大言不慚地說:“如果吹吹牛的話,日本曾經威脅過太平洋一帶,西起印度,東至美國,南至澳大利亞,北至蘇聯(lián)……其結果雖然失敗了,但總之曾經在這個廣闊的地區(qū)橫行一時。在世界史上,迄今有過這樣的偉大的豐功偉績嗎?”吉田茂這番話,確實代表了相當一部分參拜靖國神社的日本人的心理。
在靖國神社中,把戰(zhàn)死者奉為“英靈”進行祭祀,而且無論生前軍銜等級高低如何,出身多么低微,甚至人格道德方面有怎樣的缺陷,只要是為天皇獻身,死后就能夠擺脫身份等級制度,不咎既往,成為萬民矚目參拜祭祀的“神”,這的的確確迷惑、欺騙許許多多的善良的日本人民。
在當時,由日本軍方組織戰(zhàn)爭遺屬到靖國神社參拜自己成了“神”的兒子、或是丈夫、或是兄弟的儀式活動,成為了日本人追求和向往的盛典,而“靖國遺孤”、“靖國之妻”、“九段母親”成了時髦的流行詞匯。但問題的要害是,國家之所以要彰顯陣亡者,并非是出于人道,出于對參戰(zhàn)而亡的將士們的哀悼與悲痛,而是為了準備下一場戰(zhàn)爭,動員人們像戰(zhàn)死的士兵一樣,“以為國捐軀為榮”,自愿為天皇犧牲自己的性命。
所謂靖國神社的精髓,不外乎三個方面:強調日本國民無條件地效忠天皇;要求“士魂商才”,即武士之魂、經商之才全要“忠君愛國”;崇拜戰(zhàn)死,歌頌“玉碎”,號召把靖國神社當做國民的最終歸宿。在這種所謂“靖國精神”的裹挾下,二戰(zhàn)期間,日本國民全都被捆綁在天皇法西斯的戰(zhàn)車上,成為日本軍國主義的犧牲品。日本人對天皇的信賴感是靖國神社的基礎,而靖國神社的思想又是日本軍國主義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據(jù)靖國神社的資料統(tǒng)計,從十九世紀以來,日軍陣亡的人數(shù)總計二百四十五萬八千七百八十一人。在這些人中,有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是為日本對外侵略擴張送命的亡魂。特別需指出的是在靖國神社中被祭祀而引起公憤的,是二戰(zhàn)結束后,被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判決的十四名甲級戰(zhàn)犯以及約兩千多名乙、丙級戰(zhàn)犯。
三
作為發(fā)動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國家及戰(zhàn)敗國的德國與日本,在戰(zhàn)后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對給全世界人民帶來深重災難的戰(zhàn)爭的反省和態(tài)度,表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立場。
通觀天皇裕仁的《終戰(zhàn)詔書》,在八百一十五個字中根本就看不見“投降”二字,也沒有承認過日本“戰(zhàn)敗”。對于日本法西斯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詔書中也是百般狡辯,說什么戰(zhàn)爭是為了日本的“自存”和東亞的“安寧”,日本仍舊以反抗歐洲白人統(tǒng)治、“解放東亞”的救世主自居。并且,裕仁在詔書中所說的戰(zhàn)爭是指自1941年開始的“已閱四載”的與英、美之間的戰(zhàn)爭,對侵略中國的行徑根本就不置一詞,對世界各國反抗日本法西斯的行為甚至用了“頻殺無辜,殘害所及”的字眼兒。
1945年8月14日,日本各大媒體都是在午夜接到裕仁的《終戰(zhàn)詔書》的。第二天,幾乎是不約而同各報都將“投降”說成“終戰(zhàn)”。《每日新聞》的標題是“圣斷:大東亞戰(zhàn)爭終結;頒布收拾時局詔書”:《讀賣報知》則更加厚顏無恥,竟然以“為萬世開太平”為題,聲稱“我們進行的戰(zhàn)爭是正義的戰(zhàn)爭,是自衛(wèi)自存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目的是為了東亞的解放和十億民眾的福祉”。
通過這個細節(jié),不難看出,不僅僅是日本政府,就是日本社會主流在全世界人民面前仍舊擺出一副曖昧的姿態(tài),缺乏深刻地反省、不愿誠懇地懺悔、只打算利用別人的寬容和好意推卸歷史和現(xiàn)實責任。
正如二戰(zhàn)期間的日本老兵東史郎所言:“當今日本,‘圣戰(zhàn)’思想仍在盛行,‘不是侵略,而是從白人手中解放亞細亞’的怪論愈演愈烈,對歷史毫無反省之心。日本軍隊在中國進行長達十五年的侵略,給中國帶來了莫大的災難,大批生靈涂炭,家破人亡。戰(zhàn)爭結束時,斯大林曾主張將日本一分為三+是蔣介石力排眾議,保全了日本的完整;同樣是蔣介石提出了‘以德報怨,不要復仇’的主張,使在華的兩百多萬日本士兵得以迅速回國,更不要一分錢賠償。繼而提出中日兩國世世代代友好的口號并實行的也是心胸寬廣的中國人民?!?br/> 對過去這段全世界眾所周知的不光彩歷史,為什么日本會屢屢發(fā)生“曖昧的遺忘”?這種“集體的失憶癥”究竟又是如何產生的?
多年來,對日本國民性的認識,我們似乎陷入了一個誤區(qū),總以為歷史上日本對外發(fā)動戰(zhàn)爭,僅僅是日本最高統(tǒng)治者天皇和一小撮戰(zhàn)爭狂人所釀造的悲劇,與廣大日本人民毫無干系。充其量,日本老百姓只是受了蒙蔽。但是,如果對日本近現(xiàn)代歷史稍作分析,便不難看出這種看法的片面與幼稚。
公元1592年豐臣秀吉派遣小西行長、加騰清上侵略朝鮮,妄圖遷都北京爆發(fā)的戰(zhàn)爭;公元1894年日本出兵侵占朝鮮,偷襲中國海陸軍發(fā)動的“甲午戰(zhàn)爭”;公元1904年日本以突然襲擊的方式在中國境內挑起的“日俄戰(zhàn)爭”;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日本發(fā)動的侵華戰(zhàn)爭及太平洋戰(zhàn)爭,這些歷史上非正義的侵略戰(zhàn)爭,有哪一場沒有得到過日本國民狂熱支持和擁護?若沒有多數(shù)日本國民的亢奮高漲的積極響應,這些戰(zhàn)爭能如此大規(guī)模地開展嗎?
據(jù)歷史資料表明:二戰(zhàn)期間日本各黨派對戰(zhàn)爭議案表決時,甚至連日本共產黨也投過贊成票。在全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戰(zhàn)爭接近尾聲時,美軍向日本本土發(fā)起最后的攻擊,在沖繩戰(zhàn)役中,日本方面?zhèn)龆娜f余人,其中正規(guī)的軍人僅六萬余人,將近十八萬人則是普通的老百姓,這些老百姓為了效忠天皇所進行的“大東亞圣戰(zhàn)”,寧愿自殺身亡,也堅決不投降。在英國人大衛(wèi)·巴迪所寫的《日本帝國的興衰》中,記述了一個真實卻令人恐怖的故事:二戰(zhàn)后期,塞班島之戰(zhàn),日軍慘敗。戰(zhàn)役結束前,美軍先遣部隊發(fā)現(xiàn),在島的北端有幾百名日本平民被困在海邊的懸崖邊,任憑日語翻譯怎樣勸說,他們拒不接受,要么跳崖自殺,要么拉響手榴彈自殺。一位日本婦女甚至將自己懷中的嬰兒拋下懸崖,隨后跳崖投海。美軍攻打太平洋其他日本占領的地區(qū)時,都遇見過這樣被稱之為“玉碎”的集體自殺。
戰(zhàn)后,日本政府追查戰(zhàn)爭責任,當時的首相東久邇曾提出“一億總懺悔”的口號;日本共產黨也提出“一億人民一億戰(zhàn)犯”,主張日本全體國民共同懺悔,但這種提法并沒有得到多數(shù)日本人的認同。當西方記者對市民采訪問及日本為什么被打敗時,多數(shù)老百姓竟然回答,“日本還沒有準備好”。直到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日本輿論在進行民意調查時仍發(fā)現(xiàn),認識到過去那場戰(zhàn)爭是侵略戰(zhàn)爭者不足百分之五十,而認為這場戰(zhàn)爭是為了生存不得已進行者占了百分之五十;同意這場戰(zhàn)爭是“反抗歐美壓迫,解放亞洲諸國”者竟然占了百分之四十五,而對此持不同意見者僅有百分之二十五。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有一部電影在亞洲各國引起極大爭議,這部電影的名字叫做《自尊》。影片描寫的是二戰(zhàn)被處決的戰(zhàn)犯東條英機,它把這個罪行累累的戰(zhàn)犯塑造成一位愛國者,但卻遭到了同盟國不公正的審判。為了突出東條英機的正面形象,影片還把他描繪成在東京審判的整個過程中,直到被處死的一刻,都保持著自己和國家的尊嚴。對于震驚中外的“南京大屠殺”,影片借東條英機之口竟然說:“所有的證據(jù)只是聽來的證據(jù),不能稱之為證據(jù),而且夸大其詞。誰會相信他們(日本士兵)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殺人,甚至隨意殺害婦女和兒童?!本褪沁@樣一部歪曲歷史,顛倒黑白,歌頌殺人犯的電影,在日本竟然得到熱捧,在放映的頭一年就獲得一點六九億美元的票房收入。
2005年,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六十周年之際,作為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戰(zhàn)敗國日本也提出了所謂的“紀念終戰(zhàn)六十周年”。日本電影界煞費苦心,選擇了在二戰(zhàn)中被美軍擊沉的日本戰(zhàn)艦“大和號”作為題材,不惜投放二十五億日元巨資,并且動用了大批日本海上“自衛(wèi)隊”參加拍攝。同年12月17日正式推出了電影《男人們的“大和號”》,影片一放映,立即在日本社會引起了強烈反響。
據(jù)日本媒體報道,這部電影放映當日,全日本有三百二十四家電影院同時上映,有十二萬多人觀看。有些年輕人深夜排隊等候入場,有的地方座位不夠,一些觀眾就站著看。在影片放映過程中,“觀眾鴉雀無聲,惟一的聲響是一些人低沉的啜泣”。放映結束后,不少觀眾特別是“中老年婦女在離開座位時,臉上依然掛著明顯的淚痕”。不少日本人為影片中那一幕幕血腥的戰(zhàn)爭場面激動不已,為“大和號”上的日本海軍將士拼死戰(zhàn)斗而揮灑熱淚。日本各大報紙更是竭力渲染,電視屏幕上充斥著相關廣告,該影片的票房收入高達四十三億日元。
而反映歷史真相的電影《南京大屠殺》在日本上演時,卻只有少數(shù)屈指可數(shù)的電影院敢于播映。這與歌頌和鼓吹日本軍國主義的電影《自尊》、《男人們的“大和號”》,形成了巨大而鮮明的對照。在東京,一些右翼分子甚至沖進一家播放《南京大屠殺》的影院,割爛了銀幕,阻止電影放映。
據(jù)日本《讀賣新聞》1982年的輿論調查,將侵華戰(zhàn)爭看作是侵略戰(zhàn)爭者不到十分之一。許多日本中小學生在看了《山丹之塔》、《聽,冤魂的呼聲》這類反戰(zhàn)題材的影片時,不但不從熱愛和平、反對戰(zhàn)爭的角度來欣賞,反而情不自禁地咬牙切齒,發(fā)誓“一定要打勝下一場戰(zhàn)爭!”“此仇必報!”
中央電視臺節(jié)目主持人水均益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景,他在日本進行采訪時搭乘過一輛出租汽車,他希望能對出租司機進行現(xiàn)場采訪。然而,無論水均益怎樣問,這位司機總是搖頭,不做任何回答。無奈之下,水均益和攝影師只好下車。下車前,水均益在遞給司機車錢時,他這才開口嘟囔了幾句日文。當天晚上,水均益讓從大阪來的朋友觀看這段錄像。誰知,這位朋友看過錄像后,破口大罵:“我操他媽!”
原來,攝像機所攝錄下日本司機的原話竟然是:“這兩個來采訪的中國記者真討厭!為什么當年大日本皇軍不把這些中國人都殺光了!”
四
日本之所以掩蓋侵略、逃避歷史、拒絕反省、缺乏懺悔,絕非只是少數(shù)統(tǒng)治者所為,而是有著廣泛的社會基礎。特別需要指出,日本的文化傳統(tǒng),在這方面發(fā)揮著難以估量的巨大的影響作用。
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早在十七世紀就曾對日本的文化特征做過總結:他們“頑固、任性、剛毅、古怪”,同時又“不把一切危險和災難放在眼里”。孟德斯鳩認為,日本的立法精神是殘暴的,他們相信只有更嚴厲的殘暴才能駕馭殘暴。美國人類學家魯斯·本尼迪克特在其著名的《菊花與劍:日本文化模式》一書中也曾分析到:“在美國曾經全力以赴與之戰(zhàn)斗的敵人中,日本人的脾氣是最琢磨不透的。這個強大的對手,其行動和思維習慣與我們迥然不同?!薄叭毡救松詷O其好斗而非常溫和,黷武而愛美,倨傲自尊而又彬彬有禮,頑固不化而又柔弱善變,馴服而又不愿受人擺布?!边@個分析,可謂一針見血!日本民族對內可以表現(xiàn)出菊花般的風情,人與人之間講究和諧、尊重。然而對外,他們則表現(xiàn)了劍與火的風格,霸道十足且充滿攻擊性,毫不顧忌世俗的道德和法律標準,所追求的目標只是進攻與征服。
若進一步分析,造成日本國民的這種近乎于偏執(zhí)和狂熱的民族情緒,其實是日本的傳統(tǒng)文化長期以來在國家意志下被扭曲的結果。
日本是一個四面環(huán)海、資源貧乏的島國,險惡、封閉、孤立的自然環(huán)境就需要有一個信仰或宗教使全民族團結起來。自明治利代,日本政府便煞費苦心地將原本屬于民間,并無統(tǒng)一神祗的“神道”改造成為“萬世一系、神圣皇國”的國家意識,天皇成為“神國”最高的象征和至上的榮譽。日本政府通過行政手段在各個地區(qū)普遍設立崇奉皇室祖靈的神社,并且通過專門的禮儀、周全的祭祀,將參拜活動制度化,其結果,這種原始的宗教崇拜,通過國家意志演繹成主流文化深入到日常的生活當中,成為了日本國民的精神支柱,至今仍在發(fā)揮著影響作用。在日本的傳統(tǒng)文化中,武士文化具有極其重要的位置和非常獨到的作用。在武士文化中,忠君是最重要的精髓,真正的武士要勇于為國捐軀,為君殉死。只有這樣死才能夠體現(xiàn)其榮譽和價值,并被后人供奉為“護國英靈”,否則就是“犬死”(在日語中的含義就是死無代價)。明治維新之后,武士文化便通過國家意志,逐步演化墮落為替天皇盡忠、為軍國主義賣命的武士道精神。
早在1911年,日本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哲學家河上肇就曾在《日本獨特的國家主義》一文中揭露:“現(xiàn)代日本沒有宗教上的煩惱(盡管在這個動蕩的時代,本應產生許多宗教上的煩悶),絕大多數(shù)人是堅定不移的國家宗教的信徒。對他們來說,國家就是人生的目的,為國家而生、為國家而死是他們的理想……國家主義已經成為日本人的宗教。所以,看呀,為國家主義而犧牲的人,死后都被當作神來祭祀。靖國神社便是如此?!碑敋⒙舅鶐淼谋╈搴蜌埲袒闪耸勘闹矣?,屠殺所帶來的斑斑血跡化成了妖艷的櫻花之美時,那些在“南京大屠殺”中,以砍掉平民百姓的腦袋為樂趣的“百人斬”比賽,那些在太平洋戰(zhàn)爭中,以“自殺式攻擊”為榮的神風特攻隊的變態(tài)行為,也就不難理解了。
正因為日本是一個特別強調愛國心與民族主義的國家,二戰(zhàn)戰(zhàn)敗的歷史在許多日本人心中是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日本所謂的“神道文化”本質上就是“恥感文化”,它將失敗與公開認罪視為一種恥辱,主張拼死保全面子。因此,對于中國人所強調的“有錯知改,善莫大焉;只有分清是非,才能修復關系”的原則,日本人就有著完全不同的解讀,思想家本居宜長就主張“淡化人與人之間的是非判斷,因為是非判斷會阻礙人際關系的修復。況且是非是說不清的東西,沒有絕對的是和絕對的非”,他的這一主張可以說是日本人普遍接受的是非觀。持有這樣的是非觀會認為,堅持分清是非,必定會把一方推向“非”的境地,而日本人是絕不能把別人或自己推到那個境地上去的。因為,錯是無法悔改的;斷定別人做錯了,就等于把人推到那個稱之于“非”的萬劫不復的境地。一旦落入這樣的境地,是不容任何爭辯,也沒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所以也就不存在任何可以被寬恕和原諒的情由。自我救贖的唯一出路就是切腹自殺。所以,在真正的錯誤面前,日本人不能認錯,也不能代表別人認錯。于是乎,回避是非判斷就變得至關重要。這也就是為什么直到今天,日本政府道歉問題遲遲未能真正解決的文化根源所在。
可以說,日本國民對于戰(zhàn)爭罪責的認識,有著漫長而曲折的歷程,至今仍舊未能有全面而深刻的自我反省。早在1952年,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對日本戰(zhàn)犯進行判決不久,日本就爆發(fā)了規(guī)模浩大的請愿活動,要求赦免戰(zhàn)犯;在日本律師聯(lián)合會提交給政府的“戰(zhàn)犯赦免意見書”上,竟然有高達四千五百萬人的簽名。1957年底之前,按照日本眾議院通過的決議案,將甲、乙、丙全部戰(zhàn)犯釋放。耐人尋味的是,最先得到釋放的竟然是臭名昭著的甲級戰(zhàn)犯。1963年,日本國會通過《對戰(zhàn)爭傷殘病者特殊援助法案》,把東條英機等已經處死的戰(zhàn)犯確定為“公務死亡”(即中國人所講的“因公殉職”),并向他們的遺族發(fā)放撫恤金。
在釋放戰(zhàn)犯的同時,日本國內對靖國神社參拜也逐步升溫。從東京審判后,對靖國神社參拜的日本首相有吉田茂、岸信介、池田勇、佐藤榮作、田中角榮、三木武夫、福田赳夫、大平正方、鈴木善幸、中曾根康弘、村山富市、橋本龍?zhí)?、小淵惠三、小泉純一郎。至于自民黨黨魁、日本國會議員參拜者更是如過江之鯽。
據(jù)日本東京大學教授高橋哲哉所著的《靖國問題》這本書中記述,在日本國民的心目中,靖國神社理所當然地成為了日本民族的精神象征,同時也是作為記載大和民族在天皇的感召和激勵下,開疆拓土,富國強兵,爭霸天下的歷史見證。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盡管日本在軍事上遭受到慘重的失敗,但是以“神道”為核心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并未被根本觸及。在這樣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和被扭曲的文化傳統(tǒng)下培養(yǎng)出來的日本人,還能夠客觀地看待歷史嗎,還能夠冷靜地對自己的過失與罪責進行深刻地反省和誠懇地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