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蔣天樞教授撰《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1961年,記有“秋七月,老友吳雨僧宓自重慶來廣州”,并引抄吳宓當年8月30日日記:“寅恪兄之思想及主張毫未改變,即仍遵守昔年‘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說(中國文化本位論)。[而認為當前已遭遇甚大之困難,中國應走第三條路線,獨立自主,自體其民族之道德、精神文化,而不應一邊倒,為人附庸。今中國之經(jīng)濟日困,而國際之風云愈急,瞻望世界前途,而大陣營之孰勝孰負難預卜,未來趨勢如何,今尚難預言。]在我輩個人如寅恪者,[則仍確信中國孔子儒道之正大,有裨于全世界,而佛教亦純正。我輩本此信仰,故雖危行言遜,但屹立不動,]決不以時俗為轉移?!?br/> 反復讀以上諸語,覺得這段記載很重要,但不知有些文字為什么用方括號處理,是吳宓先生原文嗎?于是查《吳宓日記》,得見:“寅恪兄之思想及主張,毫未改變,即仍遵守昔年‘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說(中國文化本位論),而認為共產(chǎn)黨已遭遇甚大之困難”,“中國應走‘第三條路線”,“獨立自主,自保其民族之道德、精神、文化,而不應‘一邊倒’,為c.c.c.p.之附庸”,“夸中國之經(jīng)濟目困,而國際之風云愈急,瞻望世界前途,兩大陣營之孰勝孰負正難預卜,未來趨勢如何,今正難言,共產(chǎn)主義未必一帆風順,掌握全球。但在我輩個人如寅恪者,則仍確信中國孔子儒道之正大,有裨于全世界,而佛教亦純正。我輩本此信仰,故雖危行言遜,但屹立不動,決不以時俗為轉移?!痹趨菍W昭的《吳宓與陳寅恪》中,對吳宓這一天的日記也有類似蔣天樞教授那樣的轉述。
這雖是一段簡短的私人日記,但很重要。
對吳宓所記“寅恪兄之思想及主張,毫未改變”仍堅持“中國文化本位論”之語,我們可以用汪榮祖教授的話來詮釋:“陳寅恪守舊義,固不能等閑之頑固守舊視之,其用心實在崇尚氣節(jié),貶斥勢利,以恢弘書生本色,不因世俗之升降而相互呼應?!薄耙∫嘤吮3制洫毩ⅹ毿兄杂伤枷?,自由也者,乃不隨波逐流?!蔽覀儾荒芡浤莻€時代,在1961年,主流思想還不是這樣認識的。這并不是說陳寅恪先生有什么天才的先見之明或做了什么準確預言,無非是陳寅恪遵其“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而得的客觀認識和判斷而已,是對這精神這思想的精彩印證。季羨林先生在憶念老師吳宓的文字中說:“雨僧先生是一個奇特的人,身上也有不少矛盾。”“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同其他教授不一樣。”此語不也正適合陳寅恪先生嗎?自哈佛大學留學,經(jīng)清華國學研究院,直至“文革”中先后逝世,為終生摯友的陳寅恪和吳宓可謂是息息相通,不為空間隔斷過。
從蔣天樞教授所撰陳寅恪事輯文字處理方式和少量文字變通中,不難看到蔣先生的小心謹慎,1997年以及出版《吳宓與陳寅恪》的1992年畢竟還不同于出版《吳宓日記》的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