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薇

(浙江大學教育學院,浙江杭州310028)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對全世界政治、經濟和社會文化等產生了重要變革和影響,各國教育建設也出現(xiàn)了一系列新的情況、問題和趨勢?；谶@一時代背景,比較教育研究著名學者康德爾(Isaac Leon Kandel)著出《教育的新時代:比較研究》(The New Era in Education:A Comparative Study)一書,試對二戰(zhàn)后新形勢下的各國教育建設以及比較教育研究進行分析與闡釋。

《教育的新時代:比較研究》(1955)與“使比較教育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建立成為一門學科”[1]作者自序2的名著《比較教育》(1933)一脈相承并有所發(fā)展。兩本著作均表達了康德爾的比較教育思想核心,即“各民族的政治的、社會和文化的種種力量決定著各國教育制度的性質”[1]作者自序2。同時,二戰(zhàn)后時代背景的變化也使康德爾對比較教育研究的目的論、方法論和研究模式等內容有所豐富和發(fā)展。本文試圖基于《教育的新時代:比較研究》一書,分析康德爾所述的世界教育發(fā)展新時代產生背景、原因與內在涵義,以及在此背景下比較教育研究需做出的轉變與發(fā)展,并對現(xiàn)時我國比較教育研究提出一些啟示。

一、“新時代”影響下的教育:產生與內涵

康德爾在《教育的新時代:比較研究》一書中提出了“教育的新時代”(The New Era in Education)這一概念,解釋了“教育的新時代”的產生背景、促成因素以及內在涵義。

(一)“教育新時代”的產生背景

康德爾認為,“教育的新時代”是在二戰(zhàn)后世界政治、經濟、科技、社會、文化變革與影響下產生的“教育的新時代”。它源于兩大背景。一是世界范圍內生成了不同的國家意識形態(tài),因而促成了世界教育的新格局。教育的價值觀由國家直接決定,要了解教育制度的性質就必須了解國家的政治結構。當國家的政治結構發(fā)生變化時,教育制度的性質也隨即發(fā)生變化?？档聽栒J為二戰(zhàn)后世界各國國家意識形態(tài)分為極權主義國家和民主主義國家兩類,這兩類國家中個體與國家之間的關系是不同的,由此決定了國家教育的目的、表現(xiàn)和發(fā)展前景也是不同的,甚至連教育機會均等觀念,對文化的標準及教學方法的解釋都不盡相同。這些新變化促成了教育新時代的到來。二是世界文化環(huán)境的變革給教育帶來了新的方向,引起了“新型學校的興辦和建立,課程、學科和教學方法的變革”[1]45。世界文化環(huán)境的變革包括家庭和家的性質變化,兒童和青年的解放,幼兒學校的開辦,小學后教育制度的改革,教育年限的延長,技術變革與教育,價值觀念的變化等。這些變化很大程度上源于第三次工業(yè)化革命帶來的價值觀念、思維方式、行為方式、生活方式的轉變。

(二)“教育新時代”的促成因素

康德爾認為促成二戰(zhàn)后“教育新時代”的因素有許多。一是國家的政治觀念和性質,這是因為教育制度的類型和教育的性質都受國家政治性質的強烈影響。不同的政治因素造就了不同的教育。二是文化形式,包括語言、藝術、技能、信仰、價值觀念、風俗習慣、經濟和政治制度以及保存和發(fā)展理智和精神價值的制度[1]43。這是因為教育是在一定的文化形式中發(fā)揮功能的,受到文化形式中各種力量的影響。不同的文化形式會造就不同的教育制度,即使在一致的忠誠、理解和交往的共同目標下的文化形式內部也可能因為階級標準、職業(yè)影響、宗教派別、思想和理想、地方傳統(tǒng)如衣著和飲食習慣等方面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三是特定的環(huán)境包括經濟環(huán)境、社會和家庭環(huán)境、學校環(huán)境、學生自身的狀況等,這是因為教育的實施不能不考慮特定的環(huán)境,教育是要為這種環(huán)境服務的[1]41。當然,除了這三類主要的推動因素外,康德爾還描述了其他的推動因素。教育的新時代是各種因素作用下的結果,是一個綜合的、復雜的、動態(tài)的過程。

(三)“教育新時代”的內在涵義

康德爾認為,在二戰(zhàn)后,處于“新時代”中的教育需要面向生存、面向人、面向國際。

首先,教育要面向生存。二戰(zhàn)后的教育既面臨挑戰(zhàn)又充滿希望。從歷史角度看,二戰(zhàn)給世界各國特別是飽經戰(zhàn)火創(chuàng)傷的國家?guī)淼氖且粓鼍薮蟮臑碾y,不少國家政治和經濟都瀕于崩潰的邊緣。教育對國家的重要意義使得如何通過重建和發(fā)展教育從而在世界范圍內“學會生存”成為重要議題。從現(xiàn)實角度看,第三次科技革命促進了工業(yè)社會轉入知識、智力社會,知識的生產力成為決定整個生產力、競爭力、經濟成就的關鍵因素,掌握了知識就可以掌握主動權,就可以“學會生存”。因此,教育的新時代擁有“基于生存的重建”和“在生存中發(fā)展”的特征,表現(xiàn)出一系列的新變化,如家庭教育向學校教育轉變,婦女從照顧家庭和孩子的角色到勞動力角色的解放,以提供兒童較好開端機會為目標的幼兒學校的開辦,職業(yè)教育的興起,雙軌制的變革,對教育機會均等的強調,學齡期的延長等。所有變化都指向于培養(yǎng)更為廣泛、更加充實的工人、公民和人,以迎合技術進步、工業(yè)機械化對生產力提出的更高要求。

其次,教育要面向人。“新時代”的教育發(fā)展形式發(fā)生了轉型,即教育已經從由孤立地考慮大眾教育類型、精英教育類型和成年工人教育類型向考慮人類的整個生命的教育類型轉變。這種整體性包括健康的人、政治的和社會培訓、適應機器時代、情感的和美學的發(fā)展、為休閑做準備和心智的開發(fā)[2]15。教育已不再只為迎合國家需要而存在,更多的人本關懷被納入其中。由此表現(xiàn)出一系列新變化如教育職能和類型的豐富;對農村教育的關注;對嚴厲紀律束縛下的兒童和青年的解放如教材轉向注意兒童、從集體教學轉為個別教學、鼓勵批判性思考、教育重點從傳授知識到發(fā)展個性;對遭受破壞卻有益于保持社會穩(wěn)定的信仰力量即道德價值和精神價值等的重申等。

再次,教育要面向國際。國際教育是相對于國家主義教育提出的。國家主義教育伴隨近代民族國家的建立而形成,它是民族國家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作用于教育領域的結果。自19世紀末20世紀初正式確立后,強調民族和國家的利益第一性,秉持本位主義,盲目排他的國家主義教育在世界范圍內產生廣泛影響。二戰(zhàn)后,人類進入了相互了解和認識的時代。科學技術的迅猛發(fā)展、世界經濟的區(qū)域化和一體化的趨勢、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對整個世界的充斥都對當時的世界教育產生了巨大影響,國際教育作為一種趨勢逐漸顯現(xiàn)。它強調對各民族的了解、尊重和學習;認識到日益增大的全球范圍的相互依賴;理解國際團結與合作的必要性等。由此表現(xiàn)的新變化為各國對他國教育的關注以及一些教育的國際議題,如對教育機會均等的追求,對兒童教育、師資培訓、職業(yè)教育的關注等。

二、“新時代”影響下比較教育的轉變與發(fā)展

二戰(zhàn)后,世界各國正值過渡轉型的新時代,教育建設處于變化與發(fā)展之中,出現(xiàn)了許多新的情況、問題和趨勢?；诮逃聲r代所產生的復雜背景和眾多原因,結合教育新時代的內涵即教育需要面向生存、面向人、面向國際,康德爾提出比較教育研究也應在目的論、方法論、研究模式、研究切入點等方面做出相應轉變和發(fā)展。這些轉變不僅可以適應教育的新時代,還可以為比較教育的大發(fā)展提供新的契機。

(一)比較教育目的論的新發(fā)展:民族理解與國際理解的結合

民族主義(Nationalis m)是康德爾進行比較教育研究的基礎和核心。他將民族主義界定為一個文化共同體產生的以共同生活、自我意識和自我尊重為基礎的一種精神特征,對其抱有積極的、良好的、樂觀的態(tài)度。但在目睹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中納粹和法西斯國家的瘋狂的侵略性的民族主義后,他改變了對民族主義的態(tài)度,產生了失望情緒,甚至將民族說成是“一個對本民族淵源持共同的謬見及對鄰邦持共同的反感的社會”[3]76。

為了改變這種民族主義,他提出以相互理解與尊重為基礎的新民族主義,將民族主義看作是一種民族文化的表現(xiàn),同國際主義(Internationalism)的觀念和諧共存,為世界各國某種程度互相依賴的實現(xiàn)以及國際間相互了解和合作奠定基礎[4]56。

比較教育研究的目的因此可以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從借鑒別國經驗改善本國教育發(fā)展為改善全世界的教育,最終達成民族理解與國際理解的和諧。比較教育研究者們應該通過了解國內外的教育制度,開拓思路,形成自己的教育觀點后,了解本國教育制度的意義和利弊,在對其他國家欣賞性理解的基礎上,改進世界各國的教育制度。比較教育的最終目的是培養(yǎng)人類的愛國主義精神和國際主義精神[3]77。

(二)比較教育方法論的新發(fā)展:科學方法與哲學方法的結合

二戰(zhàn)時的比較教育研究方法出現(xiàn)“根據(jù)教育的自然科學研究成果來說明教育的目的和解釋教育的過程”的傾向,這種傾向是以朱利安為代表的“基于法則的分析”(Nom Othetic),它將教育視為影響社會變革的變量,通過孤立的幾個社會因素確立基本的趨勢和結構,然后探討教育在眾多的社會因素中的作用[5]。

康德爾對此傾向做出了自己的見解,他承認“依靠心理學和客觀測驗這種新的教育科學所取得的經驗教訓,可以使教育取得進步”,但教育新時代顯現(xiàn)的問題擁有復雜的成因,而“自然科學方法所能提供的僅僅是知識需求的一部分答案”,另一部分答案或者說更多的答案應該通過教育哲學取得。這是因為比較教育研究的主要貢獻,是論述若干“基本原則”,并且使人“獲得一種哲學觀點”,以分析教育問題,從而促進對教育問題的更加透徹的理解[1]10。

因此,比較教育研究不僅應該強調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也應該強調哲學的方法,即強調薩德勒所提倡的注重教育的社會和文化背景,通過理解、直觀覺悟(Intuitive Insight)等形式來界定決定教育的文化或制度性因素的方法。只有將兩種方法都納入比較教育的研究方法范疇,才能做到對問題的全面了解,才能滿足新時代的比較教育研究要求。康德爾對比較教育方法論的新發(fā)展在于將這兩種方法加以融合并證明兩者間的相融性[6]。

(三)比較教育研究模式的新發(fā)展:從方法中心到問題中心

康德爾善于尋找和分析問題,以問題為中心進行比較教育的研究。他關注教育新時代產生的一系列新問題,如不同意識形態(tài)的國家與教育的關系問題、教育制度的行政和組織問題、兒童教育問題、青少年教育問題、教師培訓問題等。這些新問題既可以被歸類為宏觀的問題、微觀的問題,也可以被歸類為制度性問題、含義性問題、范圍性問題、關系性問題等。

宏觀的問題多適合采用定量的研究方法,通過測量、統(tǒng)計學的方法揭示共性的、規(guī)律性的內容,這一點在他對國家教育制度的研究上有所體現(xiàn)。微觀的問題多適合采用定性的研究方法,作深入、細致的研究,這一點在其對德國教育的研究上有所體現(xiàn)。但他也認識到有些問題需要多種方法的結合,如許多采用質性研究方法的研究者除了采用描述性和分析性資料以外,還引用了統(tǒng)計圖表和數(shù)據(jù)。因此,他主張在“新時代”的情境下,在服務問題的原則下,比較教育的研究模式從“方法中心”轉向“問題中心”將更為適當。

(四)比較教育研究切入點的新發(fā)展:人本因素和權力因素

對“因素與力量”的嘗試性界定是康德爾采用歷史法研究比較教育的一大特征。自1928年他在《教育年鑒》(Educational Yearbook)上第一次提出“因素和力量”的說法,此后幾十年,揭示影響教育制度的因素與力量成為他的比較教育研究的主要思想。該思想幾乎滲透于其全部的比較教育著作中,但在《教育的新時代:比較研究》中論述得最廣博、最具體[4]77。在《教育的新時代:比較研究》一書中,康德爾分析得出影響教育制度的因素和力量主要為權力因素和人本因素。例如,受教育權,兒童、成人和教師的教育等。

三、對現(xiàn)時代比較教育研究的意義

綜上所述,《教育的新時代:比較研究》一書不僅繼承了《比較教育》中康德爾的比較教育基本思想即比較教育研究應重視歷史和文化背景,同時又基于二戰(zhàn)后教育變革發(fā)展的時代背景和新內涵,發(fā)展了其思想中關于比較教育的目的論、方法論、研究模式、研究切入點等方面的內容。其著作中體現(xiàn)出的一些經典觀點已然成為開展比較教育研究的重要原則,之于現(xiàn)時代的我國比較教育研究而言仍具有重要意義。

(一)比較教育研究應重視歷史和文化背景

康德爾提倡描述歷史事實,分析教育制度產生的歷史和文化背景,并將民族主義、民族性視為各國教育制度的決定性因素。他認為比較教育的研究是繼續(xù)教育史的研究,比任何其他有關研究都更加清晰地闡明教育同它所服務的那個社團的文化形式之間必然存在的密切關系。教育制度是同文化背景密切聯(lián)系的,比較教育研究應重視從歷史和文化背景的不同來分析教育制度的不同。

比較教育以跨文化研究為特色,而文化研究還需要與歷史研究結合起來。這是因為文化傳統(tǒng)總是歷史延續(xù)下來的,不了解一個國家的歷史,就不可能了解這個國家的文化傳統(tǒng)是怎么形成的,也就不能了解它的文化實質[7]。因此,要做好比較教育研究必須重視對歷史和文化背景的研究和分析,這是前提和基礎。

(二)比較教育研究應重視培養(yǎng)“問題意識”

問題意識是做好研究的必備素質。要做好比較教育研究,問題意識尤為重要,因為在跨國或跨文化的研究中,問題往往更多、更復雜。什么樣的問題是真問題,什么樣的問題是偽問題,如何鑒別和挑選研究的問題都是十分重要的。

康德爾擁有非同一般的問題意識,他提出的比較教育可以研究和分析的一些教育問題,在當下幾乎也全部涉及到了[2]14。他最為關注的民族主義與教育的關系問題,個體與國家、社會之間關系以及這種關系對教育的意義問題,在當今全球化背景下顯得更為突出。其他受關注的問題如教育制度的行政和組織問題、兒童教育問題、青少年教育問題、教師培訓問題等也是目前全世界的教育熱點問題。他敏銳的洞察力、鑒別力、前瞻性值得比較教育學者學習。此外,他提倡的用多種方法、多種角度,具體地客觀地分析問題的思想對比較教育研究方法具有啟示性意義。

(三)比較教育研究應關注國際視野

康德爾提出的新民族主義是能與國際主義和諧共存的民族主義,是能實現(xiàn)世界各國某種程度互相依賴以及滿足國際間了解和合作需要的民族主義,非僅限于國家主義教育下的國家主義。他是一位社會向善論者,希望比較教育研究除了能借鑒別國的經驗改善本國的教育外,還能通過研究培養(yǎng)對異族的尊重與了解,培養(yǎng)國際主義精神。這點可以說是其自身經歷所得。在多元文化沖突日益激烈的今天,國際教育已成為比較教育研究的一般邏輯起點[8]。比較教育研究應該更加關注于民族(國家)間的互相尊重和了解,強調多元、共存,秉持主觀和客觀相結合的態(tài)度,增加國際理解。

[1]艾薩克·康德爾.教育的新時代——比較研究[M].王承緒,等,譯.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

[2]朱旭東.康德爾的比較教育研究范式[J].比較教育研究,2001(9).

[3]王承緒.比較教育學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9.

[4]朱勃,王孟憲.比較教育——名著與評論[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88.

[5]徐輝,王正青.康德爾比較教育方法論述評[J].比較教育研究,2006(6):5-9.

[6]Erwin E,Katherine C,A busing ancestors:Historical functionalism and the post-ode m deviation in comparative education[J].Comparative Education Review,2005,49(1):62-89.

[7]顧明遠.文化研究與比較教育[J].比較教育研究,2000(4):1-4.

[8]徐輝.作為比較教育一般邏輯起點的國際教育[J].比較教育研究,1998(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