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劍英[包頭師范學院, 內蒙古 包頭 014030]
《哈姆萊特》的開場藝術
⊙劉劍英[包頭師范學院, 內蒙古 包頭 014030]
本篇文章通過分析《哈姆萊特》開場的四個主要特點,總結了莎士比亞是如何在這部戲的開場把外在環(huán)境和人物內心很好地結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一個神秘、恐懼的氣氛。以外在環(huán)境寫人物內心,以人物內心襯托外在環(huán)境,內外結合,渾然一體,創(chuàng)造出一個真實的氣氛,從感情上打動了觀眾。
《哈姆萊特》 開場特色 外在環(huán)境 人物內心
德國大詩人、戲劇家歌德認為,在世界戲劇史上,有兩個最偉大的開場戲,其中就有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
所謂開場,即是指戲劇情節(jié)的開始。開場是一個相對全劇情節(jié)發(fā)展而言的概念,狹義地講,它指第一場;廣義地去理解,它應是包括開端在內的戲劇情節(jié)開頭的一部分。因為真正戲劇情節(jié)的開始,應是標志戲劇矛盾沖突開始的開端,這是開場一詞的核心所在?;趯﹂_場的這種廣義的理解,我們將《哈姆萊特》的第一幕作為開場來賞析。
一、《哈姆萊特》開場的最大特點是靜。作品在寂靜中開場:深夜,萬籟俱寂的城堡外,除了幾個崗哨外,沒有一點動靜,就在這時候,鬼魂出現了……這一切,是這樣的神秘,這樣的可怕!這個開場戲,可以說是運用神秘色彩和傳奇色彩來吸引觀眾的最好形式。全局的發(fā)展趨勢是由靜而動,即由寂靜始發(fā),通過鬼魂的話,引起了主人公哈姆萊特一系列的復仇行動,圍繞復仇而沖突,直到最后的比劍決斗,主要人物都喪命。
為了突出這種靜,莎士比亞在《哈姆萊特》的第一場有意把地點安排在城堡前的露臺,把時間安排在晚上十二點,夜深人靜。對于這一點,作品竭力進行渲染:“一切都很安靜”,“一只小老鼠也不見走動”,而且“天冷得厲害”,兵士心里非??謶?。①這還不夠,莎士比亞又以第四場和第五場來加重這種氣氛。尤其是在第四場,這種氣氛達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凜冽的寒風”,“吹得人怪痛的”;又是在十二點左右,鬼魂又一次“出現在月光之下,使黑夜變得如此陰森”,使“這些為造化所捉弄的愚人由于不可思議的恐懼而心驚膽戰(zhàn)”。而且,鬼魂還向哈姆萊特招手,要他走過去,這一可怕的舉動,使跟隨哈姆萊特的霍拉旭等人感到格外恐懼。就在這膽戰(zhàn)心驚之際,鬼魂道出了一件逆?zhèn)悜K惡的謀殺罪行:你叔父用毒藥害死了我,“奪取了我的生命、我的王冠和我的王后……”鬼魂的開口,恰似“于無聲處”的“驚雷”,震懾了哈姆萊特和霍拉旭等人的魂魄;而那個駭人聽聞的謀殺案,則使王子等恐懼極了。正如黑格爾所說:“人感到恐懼不外兩種原因,一是碰到外界有限世界的威力,一是認識到自在自為的絕對真理的威力。人應該感到恐懼的并不是外界的威力及其壓迫,而是倫理的力量,這是人自己的自由理性中的一種規(guī)定,同時是永恒的顛撲不破的真理,如果人要違反它,那就無異于違反他自己?!雹诠啡R特的開場戲中,這兩個因素都具備了。因而,這個開場戲是充滿悲劇性的。這正如車爾尼雪夫斯基所說:“個別的崇高形式是互相結合起來的;在一種事物身上,它既體現了大自然的崇高,又體現了人的崇高,這樣的結合就叫做悲劇性。”③就是在這樣一個寂靜、恐懼的氛圍中,哈姆萊特開始了對復仇的思索。伴隨著這種思索,全劇情節(jié)的發(fā)展趨勢也由靜開始走向動。
正是靠這種寂靜、神秘的氣氛和傳奇的殺人故事,《哈姆萊特》的開場具有一種扣人心扉的力量,迫使人全神貫注地觀看這幕復仇悲劇的結果。是哈姆萊特為父報仇,完成了重整乾坤的大業(yè);還是被奸王所害,斬草除根?就是在這樣一個生死攸關的重大事件的侵襲下,觀眾不由自主地、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置身于眼前的情境中。關于這一點,黑格爾老人說得再好不過了:“凡是能產生普遍的、深刻的持久效果的作品都要專靠動作中的實體因素——作為明確內容的是倫理的力量,作為形式的是心靈和性格的偉大,在這方面出類拔萃的還是莎士比亞。”④
二、規(guī)模宏大,在博大上顯才華,是《哈姆萊特》開場的又一特點?!豆啡R特》場景廣闊,人物復雜眾多,具有一種磅礴的氣勢。開場中,觀眾首先聽到的臺詞是崗哨的問答:
勃那多:那邊是誰?
弗蘭西斯科:不,你先回答我;站住,告訴我你是什么人?
這簡單的一問一答,就表現出了場景的開闊和遠大。再者,首先出場的這兩個人物并非重要人物,而是兩個微不足道的角色。莎士比亞通過次要人物,慢慢地引出了霍拉旭和主人公哈姆萊特;通過一些無關宗旨的談話,引出鬼魂講的謀殺案,進而交代了復雜的人物關系:奸王克勞狄斯和先王本是親生兄弟,但他卻殺兄篡位又娶嫂,在家庭內部出現了亂倫關系;本該是親生母親,而現在則叫嬸母母親。再看宮廷內部,大臣波洛涅斯充當了奸王克勞狄斯的幫兇,為除掉哈姆萊特而積極向奸王獻計策;波洛涅斯的女兒奧菲利婭本是哈姆萊特的戀人,而現在父親卻要她斷絕這種關系,并偵探哈姆萊特的行動。這種有明有暗、明暗交織的復雜關系,使得哈姆萊特像置身于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頓時感到天旋地轉。
三、《哈姆萊特》開場的這種博大,還表現在場景的多次轉換上。作品的第一、四、五場,地點都在露臺,第四、五場是對第一場的補充。為了表現這種闊大,莎士比亞在第二場將地點從城堡外的露臺移到了城堡內的大廳中,寫了奸王克勞狄斯的“殯葬的挽歌和結婚的笙樂同時并奏”的罕見現象。而第三場,莎士比亞則又把觀眾的注意力吸引到大臣波洛涅斯家中,該場不僅交代了克勞狄斯和波洛涅斯是怎樣的一種君臣關系,而且又撕開了波洛涅斯教訓子女的封建制度家庭的帷幕。這樣,莎士比亞就在《哈姆萊特》的第一幕中為觀眾展現了一幅廣闊的社會生活畫面:城堡外鬼魂哀訴;宮廷內充滿了謀殺、暗算;這種黑暗的政治氣氛又籠罩了家庭,浸透了每一個人的思想,丹麥上下一片黑暗。
從此我們可以看出,莎士比亞感情澎湃,像滔滔江水浩浩蕩蕩,不受拘束,一瀉千里。這種詩人的氣質表現在作品中就是莎士比亞揮動著如椽大筆,任意揮灑,氣勢雄渾,畫面廣闊。
四、《哈姆萊特》的開場“不劍拔弩張,而是像講故事似的,以事件的開端開始,不慌不忙,娓娓道來。這近似中國戲曲的開場?!雹堇罱∥嵯壬倪@一概括,可以看作是《哈姆萊特》開場的第四個特點。《哈姆萊特》第一幕的前四場,類似我國古代戲曲中的楔子,即說明故事情節(jié)的起因;只有第五場,才是全劇矛盾沖突的開端。但是我們并不能因此就認為,莎士比亞不馬上切入正題就不是高明之策,甚至認為前四場就是多余的。如果真是這樣,《哈姆萊特》就不會成為杰作,莎士比亞也就不會成為戲劇大師了。第一幕的前四場和全劇是一種有機的聯系。在一種自然鋪陳中,透出了強烈的矛盾沖突必然到來的信息。第一場霍拉旭看到了鬼魂后,便說道:“推測起來,這恐怕預兆著我們國內將要有一番非常的變故。”“從前在富強繁盛的羅馬,在那雄才大略的裘力斯·凱撒遇害以前不久,披著殮衾的死人都從墳墓里出來,在街道上啾啾鬼語,星辰拖著火尾,露水帶血,太陽變色,支配潮汛的月亮被吞蝕得像一個沒有起色的病人;這一類預報重大變故的征兆,在我們國內的天上地下也已經屢次出現了?!被衾竦倪@番話不一定有科學的依據,但莎士比亞這樣安排顯然有明顯的用意。如果說第五場及以后哈姆萊特與克勞狄斯一伙激烈的矛盾沖突是“雨”的話,那么,前四場便是“山雨欲來前的‘風’”。它不僅使全劇情節(jié)發(fā)展有頭有尾,而且為全劇的沖突做了很好的鋪墊和渲染,使得以后那個駭人聽聞的謀殺案的出現顯得自自然然,合情合理,絲毫沒有一點突兀之感。莎士比亞正像一個胸有成竹的說書藝人,深知聽眾的心理,自信自己迷人的魅力,對于一樁充滿神奇色彩的案件故意從不起眼的地方說起。當第一場鬼魂出現引起人們注意時,莎士比亞接著又筆鋒一轉,用第二場寫宮廷的怪事,第三場寫波洛涅斯家的訓子。這表面上是節(jié)外生枝,但似閑非閑,對以后情節(jié)的發(fā)展是必要的交代;緊接著,莎士比亞像一個熟練而有經驗的老手,在第四、五場挑開了《哈姆萊特》這幕悲劇的簾子,緊緊地抓住每一個觀眾。從此我們可以看出,莎士比亞對一個簡單的開場,也苦心經營;即使在短短的一幕中,也波瀾起伏,這也正是莎士比亞劇作“情節(jié)的生動性和豐富性”之體現。第一幕的這種多方面復雜的鋪陳的重要作用,從全劇的整體結構上來看,顯得更為不可分割。
一般說來,任何一種戲劇的開場,都承擔著一種共同的任務,這就是要交代主要人物的處境,這種處境包括現在的,也包括過去的;其次,揭示劇中人物的矛盾沖突,介紹人物及其人物之間的相互關系;第三,為人物建立一個真實的環(huán)境,同時造成一種氣氛。這些任務在《哈姆萊特》的開場中都完成得很出色。
在《哈姆萊特》中,交代人物的處境主要是通過鬼魂的直接出場來介紹的,當他宣布了弟弟克勞狄斯殺兄篡位娶嫂的罪行時,觀眾就立即明白了劇中主要人物所處的境遇。但說到矛盾沖突,嚴格地說還未真正建立起來。雖然已挑明了矛盾對立的雙方,但只是矛盾沖突的基礎,真正的沖突還沒有開始。至于沖突的發(fā)展,那更是以后幾幕的事。
在《哈姆萊特》的開場中,莎士比亞把外在環(huán)境和人物內心很好地結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一個神秘、恐懼的氣氛。從外在環(huán)境來看,已使人感到有點不安和恐懼了;莎士比亞還把人物心情與外在環(huán)境統(tǒng)一起來:在這種外在環(huán)境中,人物“心里充滿了恐懼和驚奇”,霍拉旭竟在“發(fā)抖”,臉色“慘白”……這樣,以外在環(huán)境寫人物內心,以人物內心襯托外在環(huán)境,內外結合,渾然一體,創(chuàng)造出一個真實的氣氛,從而給觀眾以身臨其境的感覺。
① 此處及以后所引,均見朱生豪譯《哈姆萊特》。
②④ 黑格爾:《美學》第三卷(下),商務印書館,第288頁。
③ 《車爾尼雪夫斯基論文學》(中),人民文學出版社,第57頁。
⑤ 李健吾:《戲劇新天》,人民文學出版社,第265頁。
作 者:劉劍英,包頭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