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紅［許昌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人文藝術(shù)教育系， 河南 許昌 461000］

散文同一切形式的文學作品一樣，是一定的客觀社會生活的反映。一位出色的作家，其藝術(shù)風格會從他對客觀社會生活的描述中體現(xiàn)出來，會從作品的情感、結(jié)構(gòu)、語言以及寫作技巧上體現(xiàn)出來。朱自清的散文不論是寫景抒情類的、敘寫日常生活類的、還是描寫社會類的，都在作品的結(jié)構(gòu)、情感、語言方面顯示出了獨特鮮明的藝術(shù)特色。那就是抒情真摯自然，結(jié)構(gòu)嚴謹縝密，語言清新樸實。

一、抒情自然親切，真摯感人

郁達夫曾經(jīng)稱贊朱自清的散文“滿貯著那一種詩意”。這種“詩意”，就是來自作者的真情實感。他的散文是充滿至情的美文。真實的情感可以說是散文的生命，沒有真情實感的散文是干癟的。“無論寫景敘事議論，還是寫景抒情，都須有作家真摯濃厚的情感作靈魂，否則技巧再高明，語言再漂亮，也不過是蠟制美人。”

朱自清十分重視感情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用。劉勰說：“情者文之經(jīng)，辭者理之緯，經(jīng)正而后緯成。”朱自清的抒情散文，是用真情實感譜寫的至美之音，不是靠濃詞艷句織就的過眼云霞。朱自清散文抒情的特點是：真摯，含蓄，適度。真摯就是情真意切，出自肺腑；含蓄就是委婉細膩、微微沁出；適度就是濃淡相宜，濃而不烈，清而不淡。感情是他文章主題思想的根基，又是其作品內(nèi)在聯(lián)系的紐帶。而寓情于事，寄情于景，融情入理的情感表現(xiàn)方式，使文章主題得到了細膩、樸實、感人的體現(xiàn)。朱自清曾這樣贊揚荷蘭畫家冉伯讓：“與一般人不同，他創(chuàng)造了個性的藝術(shù)，將自己的思想感情，自己這個人放進他的畫里去?！逼鋵?，朱自清先生正是將思想感情放進作品中的有特色的作家。他的抒情散文之所以歷久不衰，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作者抒情自然親切，真摯感人。

1.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洞骸分校髡邔Υ禾鞓O力贊美的感情，不是直接抒發(fā)，而是通過含情的畫筆，描繪春天的各種風景來抒寫的，賦予各種景物以鮮明的感情色彩。作者賞花的欣喜之情，傾注在字里行間，真是“一切景語皆情語”，感情的傾注，使這些小花都變成了富有感情的小生靈了。內(nèi)在的詩情與外在的景物和諧地交融為具體可感的藝術(shù)形象，畫面充溢著濃郁的抒情氣息?！稑暉粲袄锏那鼗春印吩诼暪馍暗慕粫?，描繪秦淮河不同時間地點，不同情景中的美好風姿。繁華綺麗的夜景與真摯濃郁的詩情水乳交融，眼前景色與心中對歷史的追懷相互交映，作者“幻滅的情思”彌漫在秦淮河的夜色中。在朱自清的借景抒情散文里，這種詩情與畫意的結(jié)合，情景交融的和諧意境，俯拾皆是。明麗的色彩，生動的形象，淡雅的情致，融為一體，真可謂妙筆生花。

2.借事傳情，事小情真。這一類散文通過一系列日常生活中的瑣事，抒寫自己的深情，在不知不覺中感動讀者?！侗秤啊分校葲]有大波大瀾的生動事件，也沒有惟妙惟肖的人物肖像刻畫，而是寫了父親送“我”上火車，替“我”照看行李，找座位，囑托茶房，買橘子等瑣事，以父親的背影貫穿全文，用平淡的筆觸營造出了濃濃的感情氛圍。《給亡婦》追憶他的亡妻武鐘謙在世的種種情景，寫的都是在家庭生活中如何含辛茹苦撫育子女，照顧丈夫等瑣事，結(jié)尾又委婉地抒寫亡婦墳墓的寂寥，感情沉痛，催人淚下。《冬天》中父子圍爐吃白水煮豆腐的生活細節(jié)，《兒女》中“兒女”吃飯的情景等等，這些瑣事寥寥數(shù)筆，不事渲染，卻吐露出真摯質(zhì)樸的父子之情、夫妻之情、天倫之樂，具有真實之美。這一類散文，用筆樸實、平淡，甚至近于瑣碎，但將敘事、抒情融為一體，有很強烈的人情味。

3.借議論抒情，融情入理。朱自清熱愛光明，畢生追求美好的事物，在一些作品里對丑惡現(xiàn)實進行了揭露和批判。在這類散文里，他往往把敘事和議論結(jié)合起來，通過議論抒發(fā)強烈的情感。

《白種人——上帝的驕子》一文，作者描寫了在電車上看到的一個“小西洋人”對“我”的善意的注視回應出的面部表情的變化，他的面部表情由“和平與秀美”變?yōu)椤按炙住春荨?，抓住這一變化，表現(xiàn)“我”的內(nèi)心情感?！拔业男目仗摿?，四面的壓迫很嚴重，使我呼吸不能自由?！彼哪樕峡s印著一部中國“外交史”。從描寫轉(zhuǎn)化為抒情，抒寫個人的屈辱，抒寫民族的怨憤。盡管作者沒有高呼口號，沒有義正詞嚴地痛斥，但是，字里行間灌注著作者強烈的民族尊嚴感，表達了濃烈的愛國情懷。從文題“驕子”后的驚嘆號上，可以看到作者難以遏制的憤激感情。《航船中的文明》寫作者看到船家“在黑暗里征服了兩個女人”的“光榮”，作者忍不住議論“撐船經(jīng)商者流，對于男女有別之大防，竟能剖辨得如此詳明，中國真不愧是禮儀之邦，文明之古國呀！”由此，作者對于航船里的“精神文明”不屑、激憤之情溢于言表。

二、精巧縝密的藝術(shù)結(jié)構(gòu)

散文的主要特點之一是“形散而神不散”?！靶紊ⅰ敝饕钦f散文取材十分廣泛自由，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表現(xiàn)手法不拘一格，可以敘述，可以描寫，可以抒情，可以議論，而且作者可以根據(jù)內(nèi)容需要自由調(diào)整、隨意變化?！吧癫簧ⅰ敝饕菑纳⑽牡牧⒁夥矫嬲f的，即散文所要表達的主題必須明確而集中，無論散文的內(nèi)容多么廣泛，表現(xiàn)手法多么靈活，無不為更好地表現(xiàn)主題服務。

朱自清的散文在選材上做到了能收能放，收放有致，作品緊湊集中，切合主題；作品的部分與整體之間，以及各部分之間的關(guān)系，安排得十分自然，銜接得十分巧妙。亞里斯多德說過，“美與不美，藝術(shù)作品與現(xiàn)實事物的分別在于，在美的東西和藝術(shù)作品里，原來零散的因素結(jié)合成為一體”。朱自清散文的結(jié)構(gòu)可謂巧妙自然，嚴謹縝密。

1.結(jié)構(gòu)嚴謹,行文曲折而又脈絡清晰。朱自清的散文有極嚴密的結(jié)構(gòu),他善于圍繞文章中心，把材料組織、剪裁得單純、分明,從而使布局統(tǒng)一和諧,這樣就顯得能放能收,形散而神聚,隨意而又巧妙自然。

朱自清的散文在謀篇布局上做到了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散文《背影》正是以“背影”為焦點，緊緊圍繞“父子情深”來謀篇布局的。該文文思跌宕，起伏有致，平實中顯出曲折?！拔摇庇鄙献x書，父親忙于生計，本來送不成“我”，但躊躇再三，還是親自送“我”到浦口。由“不送”到“送”是一個“起伏”。上車后，囑咐了又囑咐之后，還是舍不得走，直至為“我”買了橘子才離開，欲去而不舍這是第二個“起伏”。經(jīng)過這兩次“起伏”之后，作者才濃筆描寫父親買橘子的情景，父親的愛子之情躍然紙上。在這之前，作者寫了父親的艱難處境和“我”的心情，看似閑筆，實際是為后來的送別和懷念埋下伏筆。在描寫父親穿越鐵路買橘子的背影時，作者集中筆墨寫父親的動作，從“蹣跚地走到鐵道邊”到“艱難地爬上月臺”，再到“我的眼淚很快流下來”，但又怕父親看見，又“趕緊拭干”等。雖然父親并無一語，可父子深情已力透紙背。尤其值得稱道的是作者文中三次提到父親的“背影”：第一次是父親為“我”買橘子時的“背影”，第二次是父親離開車站混入人群的“背影”，第三次是讀父親的信時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的“背影”。這寫法不僅緊扣主題，而且由于“背影”的反復出現(xiàn)，增強了文章的抒情氛圍。

再如《河塘月色》，全文構(gòu)思精巧，結(jié)構(gòu)縝密精美。作品以“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開頭，既揭全文之旨，又奠定了整篇文章的感情基調(diào)。作者“一路行去”，以出門沿小徑欣賞荷塘，盡情享用這荷香月色為線索，緊扣“荷塘”和“月色”，錯落有致地一一展現(xiàn)月下荷塘的景色。全篇描寫了五個場景，從小路到荷塘，從停立環(huán)顧到神往凝想，形成明顯的空間順序，繼而轉(zhuǎn)向歷史的回顧，又形成清晰的時間順序，既精雕細刻，又大開大合，波瀾起伏，整個畫面極富有層次感、立體感；既極寫月下荷塘的清雅之美，又細膩地展現(xiàn)了作者“頗不寧靜”的復雜微妙的感情層次。全文首尾呼應，渾然一體。

2.“文眼”設(shè)置自然巧妙。所謂“文眼”，是散文藝術(shù)構(gòu)思的“焦點”，圍繞這個“焦點”，把零散的材料有機地組織起來，成為一個整體，或者把紛繁的內(nèi)容集中到某一點上，使作品所表達的思想高度凝聚?！洞骸愤@篇短小精美的散文，從各個方面表現(xiàn)了春天的美麗、無限的生機和創(chuàng)造力。作品先寫對春天的盼望，其次勾畫出春天的輪廓，然后具體地寫了春草、春花、春風、春雨四幅春光圖，最后，從對春天自然景物的描繪轉(zhuǎn)到春天中人們活動的描寫:“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鄉(xiāng)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也趕趟兒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兒事?！薄耙荒曛嬙谟诖骸?，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耙荒曛嬙谟诖骸?，水到渠成，自然親切，人們對春天的希望，對春天的贊頌，全都包蘊其中。這句樸實尋常的諺語也是作品的“文眼”，看似尋常卻有著畫龍點睛的作用，有一種不露痕跡的自然美感?！耙荒曛嬙谟诖骸?，不僅凝聚了人們對春天的希望和贊美，也表達了作者對春天的希望和贊美。

三、清新自然的語言風格

朱自清散文的語言優(yōu)美流暢，樸素簡潔，清新雋永。郁達夫評價說：“文學研究會的散文作家中，除冰心之外，文字之美，要算他了?！比~圣陶也說：談到文體的完美，文字的善寫口語，朱先生該是首先被提及的。朱自清散文之所以有著超乎尋常的藝術(shù)感染力，同他善于熔化中國古典詩文的詞匯，提煉日常生活中的口語，調(diào)用多種修辭手法，創(chuàng)造出清新典雅、自然優(yōu)美的散文語言分不開。

1.精選口語，樸素自然。對于散文的語言風格，朱自清強調(diào)文章最重自然，他明確提出要用“活的口語”寫文章，認為這樣的文章才能像“尋常談話一般，讀了親切有味”。他說：“以后應用的白話，該是國語，而且要以最近與口語為準；那些太曲太長的句子，教人永遠念不順口的，都用不著?！泵枥L《春》時，作者不說春天來臨，各種花競相開放，爭奇斗艷，而說“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花趕趟兒”。這里，全用口語，描寫生動活潑，情景交融，讀起來親切自然，朗朗上口。在寫《綠》時，也不直接描繪梅雨潭的綠美麗純潔，令人心醉，而以與“綠”談心的方式說“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著你，撫摸著你，如同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我送你一個名字，從此叫你‘女兒綠’好么？”這種喁喁細語使作者對梅雨潭的熱愛之情充分地表達出來?！侗秤啊窋懙氖瞧匠Ｉ钚∈?，語言樸實平淡，如話家常，讀起來清淡質(zhì)樸，卻情真味濃，蘊藏著一股深厚的感念之情。平淡質(zhì)樸的文字蘊含著感人的人情美、人性美。

朱自清選用口語時，把北京話作為挑選和提煉口語的標準。在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過程中，始終恪守這個標準，因而他的散文語言與現(xiàn)在的普通話幾乎一樣，活躍在今天的交際生活中。

2.運用多種修辭手法，呈現(xiàn)出藝術(shù)美。作者善于運用多種修辭手法使散文的語言呈現(xiàn)出藝術(shù)的美感。如《荷塘月色》：“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薄疤林械脑律⒉痪鶆颍馀c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鼻耙痪溆妹烀５母杪暶枥L出縹緲、悠遠，似有若無的荷之清香，動靜相宜，虛實相生。后一句則用小提琴演奏出的名曲旋律來形容光與影的濃淡，烘托出一種溫馨、幽雅的氛圍。給讀者以聯(lián)想和想象，使人如浴荷塘月色之中，漸入詩境。再如《綠》：“這平鋪著、厚積著的綠……松松地皺纈著，像少婦拖著的裙幅”，“有雞蛋清那樣軟，那樣嫩”，“宛然一塊溫潤的碧玉”，作者綜合運用博喻、通感、移用等修辭手段，多角度、多側(cè)面地從視覺、觸覺等方面形象地描繪出梅雨潭的波紋、情致、質(zhì)地、碧潤，令人嘆為觀止!

總之，朱自清的散文在文章的結(jié)構(gòu)、語言和抒情方面表現(xiàn)出了獨特鮮明的美文藝術(shù)風格，為中國現(xiàn)代散文增添了瑰麗的色彩、恒久的魅力，為建立中國現(xiàn)代散文全新的審美特征，樹立了“白話美文的模范”。

[1]童慶炳主編：《文學理論導引》，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

[2]王澤龍、劉克寬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

[3]朱東霖、朱曉進、龍泉明主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4]沈陽師范大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學科組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論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