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秀玉 于東新
全真音樂與金代全真詩詞創(chuàng)作芻議
解秀玉 于東新
金代詞學的成就是由兩派詞人共同創(chuàng)造的,一派是以蔡松年、吳激、趙秉文、完顏璹以及元好問等為代表的文人詞派,另一派則是以王重陽、“全真七子”為代表的全真道士詞派。金代全真道士有詞傳世的計13人,全真道士詞所表現(xiàn)出的藝術(shù)特質(zhì),不僅在詞學發(fā)展史上,即使在文學發(fā)展史上也有重要意義。
仇遠在《山中白云詞序》說“不知宮調(diào)為何物”,實際不獨元代詞壇才有。作為音樂文學的詞,很多已喪失了可歌性,變成一種特殊形式的格律詩了。在此背景下,全真道士做了很多探索,使得一些詞的音樂性得以發(fā)展延續(xù)。全真道士創(chuàng)作的詞雅俗共賞,成為士大夫文人詞與民間俚詞的一種過渡,為詞向曲發(fā)展開了先聲。這期間,音樂聲曲是一個關(guān)鍵。
全真教創(chuàng)教之初,王重陽等代表人物十分重視詩詞在傳播道旨與影響人心的作用。同時,他們也看到了音樂在溝通詩詞,向教眾心靈滲透、感化方面的影響力和重要性。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宗教無不利用音樂來招徠徒眾,全真教也不例外。全真道士傳布教義時,借用詩詞的文化功能及其音樂的特性,使詞呈現(xiàn)出以詩為詞,詩詞文體互滲的現(xiàn)象,這不自覺地也成為詞體向曲體發(fā)生轉(zhuǎn)換流變的一個條件,而在這一過程中,音樂尤其是全真道教音樂起了十分重要的橋梁與催化作用。
全真教的代表人物在創(chuàng)教之初,其溝通修道心得多采取誦詩的形式,“以聲節(jié)之”,按聲韻平仄有節(jié)奏地誦詩;再就是“口號”或“口占”,如王重陽的《拆字口號》:“哥宜甫是同和,髓麰精會得么。一幽微玄妙處,誠須認入庵歌。”口號是“揚聲引詞”,已超過誦詩。還有“吟詩”,像馬鈺的《洞玄金玉集》即有二十首以“吟”命題的詩,有《迷悟吟》《罪福吟》等。這種吟唱佛教偈、頌的方式,最常見的是贊、頌之類的作品,后來發(fā)展成為全真“經(jīng)韻”的一部分。
隨著徒眾的大量增多,全真教不得不規(guī)范道規(guī),舉行大型的法會,光靠詩詞唱和已經(jīng)無法適應新的布道需要,于是就得有“科儀”。故從馬鈺開始,即興“齋醮之風”。待到丘處機奉旨掌管天下道教之時,常設(shè)章醮道場,舉行各種名目的法事科儀。齋醮以外,還有大型盛會或紀念、慶祝活動,于是就必然要用道曲來造成聲勢。這首先是吸收以往道教現(xiàn)成的道曲曲譜。而曲詞自然由全真諸子動手新創(chuàng)了。在此過程中,全真教不斷吸收、融合民間俗曲,并借鑒某些佛教聲曲,這就逐步形成了獨特的全真音樂機制,全真教形成的獨具風格的全真道樂后來規(guī)范成《全真正韻》。
全真音樂一是施之于修持,像早壇課經(jīng)、晚壇課經(jīng),使用“經(jīng)韻”。其文體有韻文體、散文體、韻散相間體;其法,有的運用講究韻腔與旋律的唱誦法。另一種是“念唱”,這是似念似唱的聲腔,在早晚誦經(jīng)時,對全真教尊奉的各種尊神、神仙以及祖師的訓誡、文誥,多用此聲腔。還有就是“吟誦”,比“念唱”更簡單,多記誦像《仰啟咒》等各種咒語等。
全真音樂另一種是施之于慶祝、祈禱等法事的,以聲樂為主,其中的聲樂演唱部分分獨唱、領(lǐng)唱、齊唱等。全真音樂為了吸引徒眾,也適當吸收地方民間聲曲,如北京白云觀的聲曲中加入了“北京韻”。全真道樂流傳該地至今尚存某些全真道樂,據(jù)劉學雷《全真道教音樂》記載,慶祝儀式或廟會上演唱的道樂,其慶壽類,常唱的樂曲是《三教贊》《贊八仙》等;在追薦亡靈時,演唱的道曲為《大羅江怨》《長遠歌》等。這些都可以看出全真道樂的基本概貌。
在《全真正韻》的道曲中,有許多是可歌唱的詩,如經(jīng)韻中的贊、嘆、引、韻等。贊、頌以及偈等在全真教初創(chuàng)時就已出現(xiàn)。在《丘處機集》中有贊道詩十幾首,多是五言、七言的齊言體,有的是長短句,也有絕句、律詩等形式。據(jù)《全真正韻譜輯》里的《中堂贊》《小贊韻》《圓滿贊》等道曲的研究,贊詠一類的經(jīng)韻道曲,還保存著《歩虛詞》的入樂法式。既然贊詠一類作品采用的是《歩虛詞》的入樂法式,所以“歩虛韻”或“步虛聲”在道曲中應該一直是可唱的。隨著長短句式的出現(xiàn),在歌唱過程中,可歌之詩逐漸向可唱之詞演變,如馬鈺的《蓬萊閣·贊重陽真人》,“贊”已離開齊言體詩作形式,向詞靠攏。
“贊”“頌”之外,《全真正韻》還有“悲嘆韻”的“嘆”與“引”一類,這些能演唱的曲子,其來源往往與古樂府的琴曲有關(guān)系。這類聲曲之所以成為全真正韻的一部分,同王重陽與全真七子多是儒士出身,琴棋詩畫多有浸染有關(guān)。丘處機作古調(diào)十五首,其中《登州修真觀建黃箓醮》,帶有歌吟古歩虛聲的痕跡。在王重陽的詩集里,已有《祝英臺·詠骷髏》《畫骷髏警馬鈺》等作品。由此我們可看到早期全真諸子與《全真正韻》形成的淵源關(guān)系,這也透露了全真教詩逐步與音樂聲曲相結(jié)合的情形,這類以嘆警世的詩,到元代以后多演變?yōu)轺俭t嘆一類的散曲了。
《全真正韻》里還有《歩虛韻》,金代全真教諸人的詩集皆有此類作品,丘處機有《步虛詞二首》,歩虛韻后演變?yōu)樵~調(diào)《西江月》?!恫教撛~》是按道曲“步虛聲”填詞的詩歌,最遲在南北朝時就已出現(xiàn)(或云出現(xiàn)于魏晉)。隨著詞曲的產(chǎn)生,能唱的步虛詩,轉(zhuǎn)化為能唱的詞曲。全真七子像丘處機的《步虛詞二首》,則是七言八句詩;他的《登州修真觀建黃箓醮》,則為七言長篇,中有“四夜嚴陳香火供,九朝時聽歩虛環(huán)”,明顯看出此齋醮之詩為歩虛詩。歩虛詩后變?yōu)殚L短句,就變?yōu)榭沙脑~,丘處機的《西江月》十六首,全為證道內(nèi)容的詞了。
道教中的“道情”,屬于道教聲腔系統(tǒng),唐代在道教經(jīng)韻基礎(chǔ)上形成的《九真》《承天》道曲為其直接來源。唐玄宗時,宮廷已有“法曲道情”?!暗狼椤痹谘葑冞^程中,除宮廷的法曲“道情”而外,其流入民間的就成為俗曲“道情”。以后又逐步形成歌曲“道情”、說唱“道情”、戲曲“道情”等。就歌曲“道情”論,元燕南芝庵在《唱論》中說:“三教所唱,各有所尚:道家唱情,僧家唱性,儒家唱理?!庇终f:“凡唱曲之門戶,有小唱、寸唱、慢唱、壇唱、步虛、道情、撒煉、帶煩、瓢叫。”歌曲“道情”里,其歌詞有很大一部分是詩。全真七子的許多詞,有的即是由“道情”歌詩轉(zhuǎn)化而來的。
詞在兩宋,最初是能唱的,但是后來很多詞舊譜零落,就不能“倚聲而歌”了。在此背景下,全真教在傳教過程中,除在內(nèi)容上以詩為詞而外,在形式上對不能唱的詞,就采用士大夫間唱和贈答的形式;對詞曲還能唱的,還是加以繼承,如《西江月》、《掛金索》等,其中《掛金索》是由《五更轉(zhuǎn)》演變而成的詞調(diào)。
除《西江月》《掛金索》外,全真諸子還寫了大量的詞,其方法是將所用之詞調(diào)進行改造,以使詞具有可唱性,從而為傳道服務(wù)。為服務(wù)于聲曲布道,以音樂為橋梁,全真道對詩詞進行了有利于自我的改造,使詞加快了向曲子發(fā)展的步伐。
綜上所述,出于傳教的需要,全真諸子促使音樂與詩詞緊密結(jié)合,從而對詩詞等音樂文學的發(fā)展起了重大的推動作用。全真諸子的創(chuàng)作用俗化沖擊文人詞的雅化,這對詞的生存發(fā)展的貢獻不可低估。南宋沈義父在《樂府指迷》之《可歌之詞》中指責樂工、賺人通音律卻不通文辭,而文人雖通文辭又不明音律,這種嚴重脫節(jié)的現(xiàn)象如果發(fā)展下去,必然會導致詞的衰亡。而全真諸子既有音律素養(yǎng),又有文辭的才華,以俗補雅,使詞在雅俗共賞中,在推動詞與音樂的結(jié)合過程中,順應了文學發(fā)展的內(nèi)在要求。同時,更重要的,由于金代全真詞內(nèi)在機制上的音樂性、審美風格上的俚俗性,從而使詞體更容易地向曲體發(fā)生轉(zhuǎn)換,成為詞曲之間流變的一個值得注意的中介和津梁。
注:該文系內(nèi)蒙古教育廳2009—2011年度一般社會項目“多元文化背景下的金代詞學研究”(NJ09102)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解秀玉,包頭輕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于東新,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