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剛

(華中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湖北 武漢 430079)

在史書中、文人墨客的筆下和民間傳說中，昭君形象各不相同，體現(xiàn)豐富多彩的文化內(nèi)涵。2008年，昭君傳說被評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凸顯著不同于史書和文人墨客的民間文化特色，文化意義重大，影響深遠(yuǎn)。

一、民間傳說中的昭君形象特點

王昭君是一個生活在西漢時期的歷史人物，在史書中有明確記載。記載王昭君的正史有《漢書》和《后漢書》，野史有晉代葛洪的《西京雜記》等。

《漢書·元帝紀(jì)》：

竟寧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n單于待詔掖庭王檣為閼氏。①檣即嬙，王檣即王嬙、王昭君。[1]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南匈奴傳》：

昭君入宮數(shù)歲，不得見御，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垡姶篌@，意欲留之，而難于失信，遂與匈奴。生二子?！鞆?fù)為后單于閼氏焉。[2]

史書記載的王昭君事跡，成為后人了解和猜測王昭君生平事跡的主要依據(jù)。史書和野史對昭君事跡的記載是從簡到繁，逐步豐富的?！稘h書》的記載相對簡略，只是簡單記錄了昭君奉命嫁給匈奴呼韓邪單于，被封為閼氏，維護了漢和匈奴之間的和平，沒有提及昭君是不是主動出嫁以及出嫁之后的事?！逗鬂h書》則比《漢書》要詳細(xì)，提及了：昭君不被寵幸，主動出嫁；漢皇被昭君美貌氣質(zhì)打動，竟欲反悔；昭君生了兩子，又嫁給后任單于?！逗鬂h書》中的記載，已經(jīng)較為完備，基本包括了后世昭君故事的主要情節(jié)。但是《后漢書》沒有提及昭君為什么“不得見御”，直到西晉葛洪所著的野史《西京雜記》，才明確指出昭君“不得見御”是因為不賄賂毛延壽?！爸T宮人皆賂畫工，多者十萬，少者亦不減五萬。獨王嬙不肯，遂不得見。”[3]

到葛洪的《西京雜記》為止，史書中的記載昭君已經(jīng)基本定型，主題是和親，基本情節(jié)也已確定。和親是王昭君一生中最重要的活動，和親給漢和匈奴的邊境帶來長達50多年的和平，為中國民族間的團結(jié)和交往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影響深遠(yuǎn)。昭君傳說的基本情節(jié)是：選入后宮、不賂畫工而不能見御、積憤遠(yuǎn)嫁、維護漢和匈奴之間的和平，思念家鄉(xiāng)。史書中的昭君事跡也深刻影響了文人墨客筆下的昭君。歷朝歷代的文章詩詞或批評和親政策，抨擊政府的軟弱無能，或頌揚和親政策促進民族和平共處的重大意義，或感嘆昭君懷才不遇和悲情遠(yuǎn)離，或贊頌昭君的深明大義和卓絕才識，等等。雖然立場不同，構(gòu)思迥異，卻總是圍繞著和親而展開。因為昭君是一個歷史人物，有史可查，有據(jù)可考，并且事跡廣為傳播，所以文人墨客不能隨意篡改歷史與記載，只能依據(jù)史書和前人的記載，創(chuàng)造昭君的形象，除了個別作品外，昭君形象并沒有神奇的色彩。昭君雖然對國家和民族做出重要貢獻，但仍是一個現(xiàn)實中的平凡人。

與史書中和文人墨客筆下的昭君形象相比，民間傳說中的昭君形象已經(jīng)被神化了，即具有神奇的力量，并用神奇的力量為人民造福。吳一虹、吳碧云編的《王昭君傳說》共有32篇，除了《站穿石》外，其余31篇都有神奇色彩。在《中國民間故事全書·湖北·興山卷》中有36篇昭君傳說，其中30篇有神奇色彩，僅6篇沒有。在《中國民間故事全書·湖北·秭歸卷》中有3篇傳說，全部帶有神奇色彩，這三篇都包含在《中國民間故事全書·湖北·興山卷》和《王昭君傳說》中。在《中國民間故事集成》湖北卷和內(nèi)蒙古卷中，每省各2篇，共4篇。其中有神奇色彩的有2篇。昭君傳說主要流傳在內(nèi)蒙古、湖北兩省，并且在這兩個相距遙遠(yuǎn)的省份都帶有神奇色彩，從而也進一步說明昭君的神化并非偶然，它正是昭君傳說的主要特色。

本文所依據(jù)的材料主要是吳一虹、吳碧云編的《王昭君傳說》和《中國民間故事全書·湖北·興山卷》，這兩本書中的昭君傳說大部分是相同的?！锻跽丫齻髡f》雖出版了近三十年，但其科學(xué)性和全面性即使在今天也不遜色，因而此書是研究昭君傳說的必不可少的資料?！吨袊耖g故事全書·湖北·興山卷》是一本2007年出版的較為完備的昭君傳說資料，既有科學(xué)整理以前收集的昭君傳說，又增加了一些新搜集整理的昭君傳說。

二、昭君神化的表現(xiàn)

在傳說中，昭君已經(jīng)被當(dāng)作一個具有神奇能力的神仙。昭君的神化表現(xiàn)在昭君的神奇能力上。神奇能力或是昭君自身具有的，或是通過艱苦不懈的努力感動神靈而獲得的。昭君具有的神奇能力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1.昭君的神化體現(xiàn)在出生上。根據(jù)古老的民間信仰，神奇人物往往是借助人的軀體而降生在人間的神靈或精靈，所以神奇人物的母親往往經(jīng)歷了不同尋常的懷孕和生育過程，才生下神奇人物。昭君的出生同樣遵守這個古老的出生模式，從而預(yù)示了昭君的不平凡。在《寶坪的由來》中：西漢時，煙墩坪有一個沒有后代王姓老漢，老倆口很著急，常到土地廟里燒香求神，希望能生個孩子。在八月十五晚上，他老伴夢見一輪明月飛入懷中，接著生下了比天仙還要漂亮的王昭君。*以下所引用昭君傳說，沒有注明出處的，均引自此書。[4]在《望月樓》中，母親懷著昭君，三天兩夜還沒有生出來。直到第三天夜里，正是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東邊升起一輪明月，整個寶坪一片明亮。這時，小昭君哇哇幾聲，來到人間。

在民間傳說中，神奇人物的出生是不同尋常的，一是，父母年紀(jì)很大，卻一直沒有孩子，如《拇指姑娘》、《桃太郎》等等。二是，父母夢見或者看見神奇的事物進入身體，如老子的傳說，九天玄女口吞流星而生下老子；劉媼見蛟龍盤旋在頭頂上而懷孕生下劉邦。三是，神奇人物的出生時間往往很長，昭君是三天三夜，哪吒是三年，老子則是七十二年。四是，神奇人物出生時，都會有奇異現(xiàn)象產(chǎn)生，昭君是明月照身，趙匡胤則是馨香滿室。人到四十還沒有生孩子，是比較獨特的，而且以后也很難再生育。如果四十后還能生孩子，就是奇上加奇了。昭君的父母就是在這種奇特的情形下，夢見明月入懷而生下昭君，并且是三天三夜才生出來，昭君一出生就銀光遍地。神奇人物的出生就是神奇的，不同于常人。出生后，昭君成長也特別神奇，“小女孩十分精明靈巧，三個月能喊媽，三歲會畫畫，五歲能作詩，非常逗人喜愛?！盵5]30昭君神奇的出生和成長預(yù)示了昭君超乎尋常的能力和非同尋常的命運。

2.昭君的神奇能力明顯體現(xiàn)在她一生中。有些神奇能力和寶物是昭君生來就有的，依靠這些神奇能力和寶物，昭君戰(zhàn)勝種種困難，為鄉(xiāng)親帶來幸福。在《望月樓》中，昭君看到鄉(xiāng)親晚上開荒，可黑夜給鄉(xiāng)親帶來種種不便，就祈求月亮姑娘給鄉(xiāng)親照明?？墒菫跫桌淆埻淘仆蚂F，擋住了月光。昭君急中生智，立即從盤龍髻上拔下金簪子一根，朝天一拋，遞到月神手中。月神接過金簪，“嗖”地一聲向烏龍擲去，那金簪正好把烏龍的兩眼刺穿，霎時鮮血直噴，痛得亂竄，一陣掙扎之后，就逃進香溪河的深水潭中去了。圓月又掛在寶坪的上空了。在《昭君渡》中，寶坪河邊有條巨蟒危害人民，昭君請求武當(dāng)山的佛爺派人來制服惡蟒，為民除害?？墒欠馉斉蓙淼暮蜕袥]有遵從佛爺?shù)姆愿溃炊粣候?。最后還是昭君自己制服惡蟒，并把琵琶放入水中，化作渡船，這個渡口也因此被稱為“昭君渡”。在《金龍含珠》中，昭君把自己的護命寶珠送給小男孩，幫他釣更多的魚來贍養(yǎng)他爺爺?？墒呛髞韺氈楸回澙返目h官奪走，小男孩又氣又恨，跳河身亡。昭君把珍珠還給了已經(jīng)化為龍的小男孩，又贈給爺爺金銀，供他養(yǎng)老用。除了感嘆寶珠的神奇，更加令人贊嘆的是昭君對鄉(xiāng)親深深的愛和對欺壓鄉(xiāng)親的人的恨以及她為鄉(xiāng)親伸張正義的精神。

在以上傳說中，昭君本身就擁有神奇的本領(lǐng)或者寶物，能夠直接降伏妖魔為鄉(xiāng)親帶來幸福。在另一類傳說中，昭君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沒有了神奇能力，不能靠神奇能力克服重重困難。但昭君為民造福的美好愿望、英勇無畏的決心、百折不撓的精神，感動了神仙，得到了他們的幫助，借助他們神奇的力量，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昭君通過艱苦不懈的努力感動神靈而獲得成功的傳說內(nèi)涵也非常豐富和深刻，也能體現(xiàn)出昭君傳說濃厚的民間特點。

在《娘娘井》中，家鄉(xiāng)沒有水澆灌莊稼，大旱的那年，很多禾苗樹木都干枯了。一天昭君發(fā)現(xiàn)一塊大巖縫里長出一蔸荷葉花來，葉兒綠汪汪，花兒紅艷艷，她想，巖縫一定有泉水，何不就在這里打井咧！昭君約了十幾個姑娘，帶上錘子和鑿去鑿大巖?？纱髱r太硬，幾天的功夫也只鑿了碗大個坑坑。有幾個姑娘逐漸受不了，放棄了鑿井?？墒钦丫圆换倚?，仍然和其他姑娘日夜不停鑿著，終于感動了天上的七位仙女，幫助昭君鑿穿了大巖，冒出了清澈的泉水?！堕揪分校↑S龍占據(jù)了寶坪村的水泉，把泉水弄臟了，鄉(xiāng)親不得不到很遠(yuǎn)的地方背水吃，非常辛苦。昭君和伙伴們決心舀干泉水，趕走黃龍，再鑿深一些，鑿成一眼清泉。昭君幾天連續(xù)不斷舀水，終于趕走了小黃龍，又一連七天七夜，鑿成了一口水井。可是小黃龍又回來搗亂，這時老壽星出來幫忙，終于趕走了小黃龍。在《寶坪的由來》中，當(dāng)昭君看到鄉(xiāng)親摸黑開荒時，就向土地廟祈禱，七天七夜，土地廟就長出一棵高大的油桐樹，為鄉(xiāng)親帶來光明。

3.昭君死后也仍能護佑著人們?！妒藶场分袨檎丫刈o墳?zāi)沟氖耸艿秸丫母谢?，默默地為?dāng)?shù)厝藗冏龊檬拢晦o勞苦，不計報酬，雖然受到兇神的暗算，變?yōu)橐蛔僖膊荒軇拥氖?。為了紀(jì)念石人，人們把村子叫做石人灣，村子中流傳著樂于助人卻不留姓名的風(fēng)俗。雖然做好事的不是昭君自己，卻正體現(xiàn)了昭君的善良和神奇，而且昭君的善良和神奇已經(jīng)融入到人們的思想觀念中，化為他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在《昭君出塞》中，“昭君墳周圍村莊的人家每逢操辦紅白喜事時，總要到昭君墳去借家具。昭君心善，總是有求必應(yīng)。”[6]167在《昭君廟》中，昭君死后關(guān)心勞動人民的疾苦，護佑他們反抗壓迫和剝削，受到勞動人民的敬仰和愛戴，所以建廟紀(jì)念她。昭君不僅能幫助勞動人民反抗剝削壓迫，還能幫助他們反抗日軍的侵略。在《金馬駒》中，五個日本鬼子妄圖搶奪昭君墳里的金馬駒，四個離奇死去，剩下一個回去報告。鬼子頭領(lǐng)想鏟平昭君墳，可昭君墳周圍長出了一人來高的蘆葦，游擊隊隱藏在蘆葦中，把鬼子打得鬼哭狼嚎，丟下很多尸體，狼狽逃回城里去了。昭君死后顯靈的傳說表明昭君傳說具有永恒的生命力。昭君傳說不僅存在于過去，還跨越了千年的時空，同人們生活中的重大事件相結(jié)合，因此昭君也就永遠(yuǎn)存在于人們的生活中。人們對昭君的愛戴和敬仰賦予昭君傳說永恒的生命，人們把昭君看做他們的守護神，隨著生活的發(fā)展變化，昭君傳說也會不斷變化，并以新的內(nèi)容和形式出現(xiàn)在人們的生活中。

三、昭君神化的民間特色

民間傳說中的昭君已經(jīng)被神化成當(dāng)?shù)厝嗣竦谋Ｗo神，與史書記載的昭君不同，也與文人墨客筆下的昭君不同，體現(xiàn)出了鮮明的民間特色，豐富和拓展了昭君形象的內(nèi)涵，讓昭君形象更有意義和價值。昭君神化所體現(xiàn)的民間特色如下：

(一)昭君的神化是對民間生活的藝術(shù)反映

昭君的神化為昭君增加了神奇色彩，使昭君由一個歷史人物變成了一個傳說人物，但并沒有使昭君傳說遠(yuǎn)離民間生活。昭君傳說根植于民間生活，服務(wù)于民間生活。昭君的神化正如一件充滿奇幻色彩的外衣，在這件外衣之下，卻是興山和內(nèi)蒙古勞動人民的真實生活。

“興山縣位于湖北省西部，長江西陵峽北側(cè)?！d山縣是鄂西山區(qū)縣之一，屬于大巴山余脈，地處巫山山脈與荊山山脈之間。地勢為東、西、北三面高，向中部、南部傾斜，山峰羅列，河谷縱橫……高山、半高山占總面積的88%(約有2048平方公里)，低山約占總面積11.25%(除水面外約有260.5平方公里)。……因此，低山、半高山多春旱、伏旱，半高山、高山多冰雹、秋澇、霜凍等災(zāi)害氣候。”[7]因此興山縣的自然條件較為惡劣，雖然現(xiàn)在人們的生存狀況已經(jīng)得到極大的改觀，但古代人們的生存境況卻是困難重重。首先是土地匱乏的問題。由于山多地少，人們沒有足夠的土地來養(yǎng)活自己，所以不得不開荒。《寶坪的由來》就再現(xiàn)了人們黑夜開荒的情形?！锻聵恰分朽l(xiāng)親們的哭訴生動地說出了當(dāng)時的情形：“北邊烽火連天，戰(zhàn)事不斷，這年月，官家賦稅加重，豪門租苛緊逼，一年累上頭，田里收的幾顆糧食不夠交租稅，哪能糊口??！大伙只得趁夜晚山上開點荒，謀點活命糧??！”本來土地就少，再加上戰(zhàn)事不斷、賦稅沉重，人們不得不夜晚開荒。在《鯉魚困沙洲》中，昭君把險灘變?yōu)榱继铮屓藗兊玫搅烁嗤恋?。勞動人們的智慧是無窮的，除了開荒，他們還想方設(shè)法解決地少的問題。如果一塊地一年能多長幾茬莊稼，也可以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在《三熟地》中，昭君讓眾神幫忙，莊稼可以一年三熟，人們也就不用再擔(dān)心糧食不夠了。在《百日還香》中，昭君又為人們找到了百日成熟的玉米種子?？傊?，以上傳說體現(xiàn)了興山土地匱乏以及獲得土地的艱辛過程。雖然興山河流眾多，可人們往往住在山上，河水也不能直接喝，吃水成為生活中的另一個難題。圍繞著鑿井和護井，又產(chǎn)生了一系列的昭君傳說?！赌锬锞贰ⅰ堕揪?、《木箱溪》則體現(xiàn)了人們生活中缺水的困難和為了找水而進行的種種嘗試；《巧護楠木井》[5]67-70則是人們?yōu)榱司c豪強進行斗爭。由于興山河谷縱橫，阻斷交通，交往不方便，渡河也就成為了人們生活中一個常見的話題?！墩丫伞?、《馬龍?zhí)丁?、《“免朝”》、《香溪免朝》、《珍珠潭》反映了人們渡河的困難、人們的理想及經(jīng)驗。有些傳說則反映了當(dāng)?shù)仫L(fēng)物?！而澴踊ā贰ⅰ跺_曉日》、《白鶴茶》、《香腸魚》、《胭脂柚》、《紫竹和搖錢樹》通過對興山風(fēng)物富有詩意的描述，表達了對家鄉(xiāng)的贊美和喜愛。有些傳說體現(xiàn)了興山的風(fēng)俗習(xí)慣?！独C鞋洞》則是人們祈子習(xí)俗的反映；《駱駝峰和梳子洞》體現(xiàn)了男女祈求力量和美麗的習(xí)俗；《河燈節(jié)》表現(xiàn)了興山每年七月十五放河燈的習(xí)俗。反抗壓迫和剝削也是昭君傳說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短一~》、《金龍含珠》、《昭君廟》、《王字崖》反映了貪官豪強對人們的剝削、人們生活的艱難以及人們對剝削者的痛恨和斗爭，暗含了對自私自利的批評，也表達了人們對昭君的懷念，對善良、關(guān)心他人等美好品質(zhì)的贊美。也有些傳說批判了生活中的陋俗，《站穿石》反映了生活中重男輕女觀念和溺殺女嬰的陋俗，表達了對陳規(guī)陋俗的批判。

在內(nèi)蒙古的昭君傳說中，主要是表達了人們對和平共處的渴望和對戰(zhàn)爭的深惡痛絕。《昭君橋》、《琵琶橋》、《昭君的錦囊》、《銀針衣的故事》體現(xiàn)了歷史中的戰(zhàn)爭、人們的苦難和人們對民族和平的渴望。內(nèi)蒙古人民也深深地愛著昭君?！妒笋R》、《糜子和昭君蛇》、《昭君的錦囊》、《昭君粉》則是蒙古族人民對昭君的善良和為他們帶來幸福生活的贊美與感激。在內(nèi)蒙古流傳的昭君傳說也反映了人們反抗壓迫和侵略。《昭君廟》反映了豪強對人們的壓迫和人們頑強不屈的抗?fàn)?；關(guān)于抗日的傳說，《金馬駒》更加體現(xiàn)了昭君傳說對現(xiàn)實的反映，也體現(xiàn)了昭君傳說強大的生命力。

(二)昭君的神化體現(xiàn)出當(dāng)?shù)貏趧尤嗣竦乃枷肭楦泻驮竿?/h3>

在昭君被神化成女神的過程中，昭君傳說借助了道教、佛教因素，卻又不同于道教和佛教，鮮明地體現(xiàn)出勞動人民的思想情感和愿望。在民間傳說中，昭君的神奇能力和寶物常常與佛道神仙聯(lián)系在一起：如在《昭君渡》中，武當(dāng)山的佛爺幫助昭君制服惡蟒；在《木箱溪》中，神農(nóng)大仙幫助昭君找到溪水；在《昭君的錦囊》中，玉虛洞的仙女送給昭君兩件法寶，幫助昭君戰(zhàn)勝草原的災(zāi)害；在《琵琶橋》中，太白金星送給昭君的琵琶化作黑河上的青石橋；在《三熟地》中，天神、谷神、土地爺爺一起讓寶坪成為“三熟地”， 在《銀針衣的故事》中，九天玄女娘娘送昭君銀針衣。昭君傳說雖然受到道教和佛教的影響，與道教和佛教關(guān)系密切，但主要體現(xiàn)出當(dāng)?shù)貏趧尤嗣竦乃枷肭楦泻驮竿?。道教的根本目的是修煉成仙，追求個人的長生不老，為民除惡只是修行的一種手段；佛教勸人戒欲忘我，出家修行，希望獲得來世的幸福。昭君傳說卻鼓勵人們勇敢面對現(xiàn)實生活，克服種種磨難，過上美好幸福的生活?！皾h族民俗宗教的基本特征，從觀念的構(gòu)成和行為的規(guī)范來講，最根本的一點，就是始終沒有脫離現(xiàn)世實際生活的功利需要，為此而力圖與支配命運的超現(xiàn)世神靈世界(包括各種超自然力量)加以溝通。所以有國外人類學(xué)學(xué)者指出，在漢民族，宗教的信條就是‘生活的信條’。(渡邊欣雄，1998：234)”[8]17-18作為民間信仰重要表達方式的昭君傳說突出地體現(xiàn)了這種積極進取精神和愿望。勞動人民借助佛教和道教因素，卻又不被佛教和道教束縛，把自己的思想情感和愿望鮮明地表達出來，因為民間信仰具有自由性?！坝捎谶@種信仰具有濃厚的自發(fā)性，所以各族民眾往往不囿于道教教理教義，將自己的種種樸素善良意愿融會到道教信仰及有關(guān)文化活動中去。”[9]16

昭君傳說強烈體現(xiàn)出人們?nèi)缦碌乃枷肭楦校?/p>

1.向往和平、幸福的生活。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直到新中國成立為止，勞動人民一直處于社會底層，長期受到官吏和豪強的壓迫和剝削，再加上自然條件惡劣和生產(chǎn)力低下，勞動人民生活十分貧困艱難，但他們向往美好生活的樂觀精神如一縷燦爛而溫暖的陽光，照亮和溫暖著貧苦的生活，引導(dǎo)著他們走向美好的未來。人們的樂觀向上精神主要體現(xiàn)在對和平的渴望和對幸福生活的追求上。雖然沒有足夠力量直接阻止戰(zhàn)爭，但是人們對和平的渴望卻非常強烈，并且成為維護和平的重要力量?！墩丫龢颉贰ⅰ躲y針衣的故事》、《昭君出塞》[6]162明確而強烈表達了人們對和平的渴望，并且通過昭君實現(xiàn)了各族人民和諧相處的理想。雖然生活困難，可是人們?nèi)匀粓孕判腋Ｉ罹驮谘矍啊Ｃ媾R生活中的種種困難，人們運用豐富的想象創(chuàng)造性地解決了難題，最終過上了幸福生活。《鯉魚困沙洲》體現(xiàn)了人們把河中的險灘變?yōu)榱继锏脑竿?，人們的這個美好愿望通過昭君的善良和神奇而實現(xiàn)?！度斓亍繁憩F(xiàn)了人們對于良田的渴望，雖然現(xiàn)實中難以實現(xiàn)，但人們通過各位神仙的幫助，最終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良田。盡管在昭君傳說中，人們往往是通過神奇力量的幫助才實現(xiàn)理想的，但這正反映了人們面對嚴(yán)酷現(xiàn)實的樂觀精神和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2.頑強不屈的精神。在《望月樓》和《寶坪的由來》中，自然條件惡劣，人們生存困難，生活凄苦。為了收獲足夠的糧食，人們不得不黑夜開荒。由于天黑，在開荒過程中經(jīng)常發(fā)生意外，造成傷亡。除了自然困難，還有人為的阻礙，開荒更加困難。然而，人們并沒有在困難面前退縮，而是滿懷信心和希望，勇敢面對困難，希望通過頑強地奮斗改變他們艱難的處境。面臨重重困難，昭君挺身而出，通過自己的神奇能力，或者祈禱長出一棵巨大的油桐樹，或者祈禱月亮撒下明亮的光輝，為鄉(xiāng)親帶來光明，并且還懲罰了企圖阻止人們開荒的地主，讓人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赌锬锞贰ⅰ堕揪穭t體現(xiàn)了人們獲得飲用水的曲折歷史。水是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東西，可當(dāng)時人們卻沒有足夠的飲用水，如何得到甘甜的水成為人們生活中的一個難題。在昭君傳說中，水井是通過仙人的幫助而得到的，可是昭君對鄉(xiāng)親生活的深深關(guān)切、百折不撓的執(zhí)著，才是感動仙人的關(guān)鍵。

3.反抗壓迫和剝削的思想。在漫長的封建社會里，勞動人民和封建地主豪強的斗爭是永恒的主題。昭君傳說強烈體現(xiàn)出勞動人民對壓迫剝削的憎恨、申張正義的渴望以及對昭君的贊美與感激。在《桃花魚》、《金龍含珠》、《馬龍?zhí)丁?、《巧護娘娘井》、《明妃廟》、《昭君廟》中，人們借用昭君的公主和閼氏身份，懲處貪官污吏、強豪劣紳，表達了人們對反抗壓迫和剝削的愿望?！督瘃R駒》還表現(xiàn)了對日本侵略者的痛恨和保家衛(wèi)國的美好愿望。

4.熱愛家鄉(xiāng)的情感。人們深深地愛著家鄉(xiāng)，自豪地講述家鄉(xiāng)帶有神奇色彩的風(fēng)物，充分表達了人們對家鄉(xiāng)景物的贊美和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家鄉(xiāng)的人民因王昭君而自豪，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留下了王昭君的身影，王昭君形象已物態(tài)化，這些風(fēng)物訴說著歷史，訴說著與歷史人物相關(guān)的物質(zhì)?！短m花煙》[10]68-69《白鶴茶》、《鴿子花》、《昭君粉》、《糜子和昭君蛇》、《妃臺曉日》、《胭脂柚》、《香腸魚》、《紫竹園和搖錢樹》[6]講述了帶有神奇色彩的家鄉(xiāng)風(fēng)景和物產(chǎn)，從中不難體味出濃濃的自豪感和對家鄉(xiāng)的贊美和熱愛。

5.勇于批判陋習(xí)的思想。人們也清楚看到生活中的種種陋俗，并敢于對它們進行嚴(yán)肅的批判?！墩敬┦繁憩F(xiàn)了人們對重男輕女和溺殺女嬰的批判，表達了男女平等的愿望。在《木箱溪》中魯員外借著給烏龍娶媳婦，想趁機殺死昭君。盡管昭君憑借自己的機智巧妙地粉碎了魯員外的陰謀，但這個傳說還是隱約地說明以前農(nóng)村有給烏龍娶媳婦的惡俗。人們借著昭君揭露并批判這種惡俗，表達了人們的憎惡和廢除陋俗的愿望。

(三)昭君的神化體現(xiàn)出民間歷史的特色

不同于史書中的昭君，也不同于文人墨客筆下的昭君，被神化的昭君形象更加豐富多彩，內(nèi)涵豐富，反映了民間的生活和歷史，成為勞動人民自己記載的歷史，因而昭君的神化就體現(xiàn)出民間歷史的重要特色。

1.神圣化。自從孔子不語“怪、力、亂、神”之后，史書就以實錄為宗旨，《史記》更是為史書確立了典范，神話、傳說就被驅(qū)逐出史書，進而被貶低為不經(jīng)之談。在漫長的歷史中，勞動人民處于社會底層，較少受到上層思想的影響，因而傳說的神奇色彩不僅在民間歷史中存在，而且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成為勞動人民解釋世界和記載歷史的重要工具?！拔艺J(rèn)為中國民間神話、傳說、唱經(jīng)等口承作品的創(chuàng)造與變異，對于這個宇宙圖式動態(tài)的變化，也有著重要的關(guān)系?；蛘哒f，這些文本與祭祀相結(jié)合，既是人們解釋上述秩序的工具，也是努力改進儀式行為的根據(jù)?！盵8]18因而，昭君傳說也體現(xiàn)了勞動人民的世界觀和歷史觀，并且是神圣化的民間歷史。由于昭君已經(jīng)成為人們心里的女神，由她所代表的歷史也就染上了神圣的色彩，因而人們也會象尊重昭君一樣尊重昭君所代表的歷史，并把它看作是真實可信、不容置疑的。人們用昭君傳說解釋生活中和歷史中的重要問題，就是對民間歷史神圣化的證明。昭君的神奇力量也是民間歷史神圣化的重要表現(xiàn)。民間歷史中的重大事件往往滲透著神奇的力量，通過神奇力量而解決現(xiàn)實生活中的難題。《望月樓》、《寶坪的由來》、《鯉魚困沙洲》是勞動人民克服重重困難的神圣開荒史，《娘娘井》、《楠木井》、《木箱溪》則是勞動人民千辛萬苦的神圣取水史，《鴿子花》、《妃臺曉日》、《白鶴茶》則是勞動人民自己的神圣風(fēng)物史，《金龍含珠》、《桃花魚》、《昭君廟》則是勞動人民反抗壓迫和剝削的神圣抗?fàn)幨?，等等?？傊?，昭君的神化使民間歷史神圣化了。

2.集中化。在昭君傳說中，昭君不再是一個具體的歷史人物，而變成人們歷史的代言人，集中體現(xiàn)人們的全部歷史。昭君走出了自己的生活時間和空間，走進了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代表了他們生活的點點滴滴。昭君既能幫助人們解決土地問題、飲水問題，也能幫人反抗剝削和壓迫，還能讓家鄉(xiāng)擁有獨特的風(fēng)物，昭君成為人們歷史的特殊符號和顯著標(biāo)志。人們對昭君的愛戴是選擇昭君作為他們歷史標(biāo)志的主要原因。人們把自己的歷史都集中在昭君身上，讓昭君成為一個箭垛式的人物，從而昭君就成為民間歷史的縮影。

3.濃縮化。由于口耳相傳的口頭傳承特點，民間歷史不可能像史書那樣詳細(xì)羅列歷史事件，所以不可能詳細(xì)記錄每一個歷史事件，只能抓住歷史的主要進程和事件，濃縮漫長的歷史，使歷史生動簡潔，容易記誦和傳遞。在民間傳說中，昭君還跨越了千年時空，濃縮了千年的民間歷史。由于人們把歷史集中在昭君身上，那么一個歷史事件甚至一個歷史進程都將被大大濃縮，只留下主要內(nèi)容和情節(jié)。所以在昭君傳說中，歷史往往是被濃縮的，而不是歷史進程詳細(xì)完整的記錄。如《三熟地》，人們不知經(jīng)歷多少年的艱苦努力才找到良田，可在傳說中，昭君談笑之間就實現(xiàn)了人們的愿望。

4.理想化。昭君的神化不僅記載了民間歷史，還把人們的理想愿望融入到歷史中，把民間歷史理想化。如《昭君橋》不僅講述了昭君出塞在民眾中的記憶，還加入人們的理想，就是“從此，昭君橋斷，大河阻隔，漢匈兩族也不再動干戈了”。在反抗剝削和壓迫的傳說中，既反映了人們受到的壓迫和剝削，也反映了人們的理想，最后獲勝的總是勞動人民，剝削者總是受到應(yīng)有的懲處。反映地方風(fēng)物的傳說總能把看似平凡的東西神奇化，為勞動人民創(chuàng)造出一個美好的生存空間?？傊?，昭君的神化把世俗生活同神圣空間連接起來，把物質(zhì)生活同精神生活連接起來，把現(xiàn)實生活和理想世界連接起來，讓勞動人民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能感受精神世界的引導(dǎo)和鼓勵，讓他們能夠從容而自信地應(yīng)付種種現(xiàn)實困難，讓他們生活得更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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