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發(fā)
(安徽大學哲學系,安徽 合肥 230039)
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中西文化觀比較
周良發(fā)
(安徽大學哲學系,安徽 合肥 230039)
面對20世紀初中華民族面對的民族和文化的雙重危機、以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義以復興傳統(tǒng)文化、振興民族精神為使命,對中西文化進行了深刻且詳盡的分析。辜鴻銘的“道德力”高揚了中國人的精神,杜亞泉認為中西文化之異即動靜之別,梁漱溟以“意欲”為基點,把文化分成西洋、中國、印度3種模式。在以上分析的基礎(chǔ)上,他們各自提出自己的獨特見解:在文化的發(fā)展程度上,辜鴻銘與梁漱溟認為東方文化是成熟的文化,而西方文化尚未成熟;在文化的性質(zhì)上,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認為中國文化重義,西方文化重利;在儒學的宗教性上,辜鴻銘與梁漱溟認為,儒學似宗教非宗教;在文化的未來走向上,辜鴻銘主張中西融合,杜亞泉主張中西調(diào)和,梁漱溟主張中國文化復興論。他們對中西文化的獨特見解,對當下如何看待中西文化仍可引為借鑒。
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中西文化觀
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是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上具有重要影響的人物。在西風勁吹、傳統(tǒng)文化受到強烈沖擊日顯衰落之時,他們應(yīng)聲而起,力拒西化潮流,致力于傳統(tǒng)文化的現(xiàn)代復興。在他們看來,要解決社會危機,只能到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救世良方。學界對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思想的研究論著可謂汗牛充棟,然而對他們的中西文化觀進行系統(tǒng)比較的研究論文尚未問世。筆者認為,深入比較他們的中西文化觀,可以更好地厘清那個時代知識分子對危機四伏的中國的憂患之思。
作為文化保守主義,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都感受到社會道德的普遍缺失,西學東漸之后的人心不古。他們基于共同的文化立場,為了復興傳統(tǒng)文化,在中西文化觀上提出各自不同的理論。辜鴻銘的“道德力”高揚了中國人的精神,杜亞泉認為中西文化之異即動靜之別,梁漱溟以“意欲”為基點,把人類文化分成西洋、中國、印度3種模式。
正值傳統(tǒng)文化日趨沒落、民族精神受到踐踏之時,辜鴻銘站了出來。他以歐洲文明為根基審視中國文化,以儒者的內(nèi)在使命感向西方宣揚儒家傳統(tǒng)。他對中西文明的比較,不注重其物質(zhì)層面,只注重深入分析其精神特質(zhì)。他說:“要估價一個文明,我們必須問的問題是,它能夠產(chǎn)生什么樣子的人,什么樣的男人和女人。事實上,一種文明所生產(chǎn)的男人和女人——人的類型,正好顯示出該文明的本質(zhì)和個性,也即顯示出該文明的靈魂。”[1]在辜鴻銘看來,文明優(yōu)劣的標準不在單純的物質(zhì),而應(yīng)該看這種文明的精神價值。辜鴻銘正是以中國人、中國婦女和中國語言為主題,揭示中國文明的真正價值,這是西方文明所不能與之媲美的;中國人的深沉、博大、純樸與靈敏也是西方人所缺少的。
辜鴻銘在中西文明比較中,強調(diào)了中國文化、中國人的精神。他說:“中國人的精神是一種心靈狀態(tài)、一種心靈趨向”;“是一種永葆青春的精神,是不朽的民族魂”。而“民族不朽的秘密就是中國人心靈與理智的完美和諧”[1]。辜鴻銘為了突出中國文化與中國人的精神的優(yōu)越性而過多地批判了物質(zhì)文明。但是深諳西方文明的他,并不完全因循傳統(tǒng)文化,而是一個中西文化融合論者。他說:“我既不是攘夷論者,也不是那種排外思想家。我是希望東西方的長處結(jié)合在一起,從而消除東西方界線。”[1]他對中西文化差異的分析,目的在于強調(diào)中西方文化的統(tǒng)整與融合。
新文化運動期間,杜亞泉以《東方雜志》為陣地,發(fā)表了一系列關(guān)于中西文化問題的文章。他的深思熟慮、穩(wěn)健持重與主張社會變革的激進思潮相比,顯然被認為是保守主義。他主張中西文化調(diào)和,與新文化派展開過激烈的論爭,反對其對傳統(tǒng)文化的過激行為。
杜亞泉對中西文明的論述是從中西社會文明結(jié)構(gòu)以及相互關(guān)系開始的:“西洋文明與吾國文明之差異,即由于西洋社會與吾國社會之差異”。他認為由于東西方社會成立的歷史條件不同、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不同,才會造成中西社會的諸多差異:西洋社會“注重人為”、“生活為外向的”;吾國社會“注重于自然”、“生活為向內(nèi)的”。西洋社會好競爭,以“戰(zhàn)爭為常態(tài),和平其變態(tài)”;吾國社會重道德,“和平其常態(tài),戰(zhàn)爭其變態(tài)也”。中西社會的差異“皆為競爭存在,自然存在,兩觀念差異之結(jié)果”。由此,他認為:“西洋社會,為動的社會,我國社會,為靜的社會;由動的社會,發(fā)生動的文明,由靜的社會,發(fā)生靜的文明?!盵2]“動”與“靜”各有長短,西洋文明與中國文明沒有絕對的優(yōu)劣之別。
杜亞泉提出“動靜觀”之目的在于:“蓋吾人意見,以為西洋文明與吾國固有之文明,乃性質(zhì)之異,而非程度之差;而吾國固有之文明,正足以救西洋文明之弊,濟西洋文明之窮者?!盵2]中西文化只有民族的差異、地域的差異,否認兩種文化反映了社會制度和社會發(fā)展階段的差異。“至于今日,兩社會之交通,日益繁盛,兩文明互相接近,故抱合調(diào)和,為勢所必至?!盵2]杜亞泉中西文明調(diào)和的實質(zhì)是以中國固有文明去融合西洋文明,光大中國傳統(tǒng)文明的現(xiàn)代價值,以增強民族自信心。
梁漱溟是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上第一個從學理層面剖析中西文化的思想家。他對中國現(xiàn)代化與儒家傳統(tǒng)之間的畢生求索,表征著知識分子的世紀之惑和中西文化的艱難抉擇。他的《東西文化及其哲學》第一次把中國文化納入世界文化版圖加以平等的論定。梁漱溟認為西洋、中國、印度三大文化系統(tǒng)是源于人類生存“意欲”的不同,才表現(xiàn)為不同的文化路向。意欲,是梁漱溟哲學的核心概念。它源于柏格森的生命哲學,吸收佛教唯識宗阿賴耶識之精華,歸于陽明學之良知。
梁漱溟認為文化是“一個民族生活的樣法”,“生活就是沒盡的意欲和那不斷的滿足與不滿足”[3]。他以“意欲”為根本,論證西、中、印三大文化系統(tǒng)的不同路向:“以意欲向前要求為其根本精神”的西洋文化;“以意欲自為、調(diào)和、持中為其根本精神”的中國文化;“以意欲反身向后要求為其基本精神”的印度文化。他認為人類文化應(yīng)該沿著他設(shè)計的3個階段遞進:西洋文化從第一路向開始,現(xiàn)在已發(fā)展到第二路向,即中國文化時代;中國文化本應(yīng)走第一路向,卻折入第二路向,印度文化沒走完第一、第二路向,直接步入第三路向。他以“意欲”為根本,建構(gòu)了自己獨特的文化哲學。雖然這一哲學體系略顯粗糙,但畢竟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第一個完整的體系,是世紀之初國人回應(yīng)西方強勢文化挑戰(zhàn)所創(chuàng)造的最具哲學色彩的體系?!耙庥闭摬粌H確立了梁漱溟在中國現(xiàn)代哲學史上地位,也使他成為現(xiàn)代新儒學開山祖師,被譽為20世紀傳統(tǒng)文化試圖重建的精神象征。
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并不是同一時代的人,他們彼此的人生經(jīng)歷和教育背景亦有很大差別。然而,作為活躍于“五四”前后的文化保守主義者,他們對中西文化有著基本一致的價值取向和學理特色。
1.辜鴻銘認為東方文明是成熟的文明
辜鴻銘在對中西文化差異的認識中談到東方文化的早熟。辜鴻銘認為,西方文明是一種不成熟的文明,東方文明是一種成熟了的文明。他說:“東西文明有差異是理所當然的。從根本上說,東洋文明就像已經(jīng)建成了的屋子那樣,基礎(chǔ)鞏固,是成熟了的文明;而西洋文明則還是一個正在建筑當中尚未成形的屋子。它是一種基礎(chǔ)還不牢固的文明?!盵1]辜鴻銘以屋子為喻論證中西文明之差異,他認為中西文明差異的根源應(yīng)在此:“歐洲人沒有真正的文明,因為真正的文明的標志是有正確的人生哲學,但歐洲人沒有。”[1]因為沒有真正的人生哲學,辜鴻銘就斷定西方文明是一種不成熟的文明。在中國,“道”是真正的人生哲學,“道”的內(nèi)容就是教人怎樣正當?shù)厣?怎樣過上人的生活。
2.梁漱溟認為東方文化是早熟的文化
梁漱溟認為,東方文化早熟應(yīng)歸因于兩大天才——孔子與釋迦牟尼。正因為兩大天才的出現(xiàn),東方文化分別折入第二路向和第三路向。因此“照我們歷次所說,我們東方文化本身都沒有什么是非好壞可說?;蚴裁床患拔鞣街?所有的不好不對,所有的不及人家之處,就在步驟凌亂,成熟太早,不合適宜。并非這態(tài)度不對,是這態(tài)度拿出太早不對,這是我們唯一致誤所由”[3]。據(jù)此,我們不難理解為什么東方文化不如西方文化。西方文化之所以發(fā)達,因為它走的第一路向是合乎社會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而東方文化不待走完第一路向,就提前折入第二、第三路向,自然是不合適宜的,是早產(chǎn)兒,是文化之早熟。
1.禮儀文明與物質(zhì)文明
辜鴻銘早先接受的是西方文化,當他接觸到中國文化時,就成為中國文化捍衛(wèi)者。他認為西方文明是機械的物質(zhì)文明,中國文明是禮儀文明。“常有人說,歐洲文明是物質(zhì)文明,其實歐洲文明是比物質(zhì)文明還要次一等的機械文明。雖然,羅馬時代的文明是物質(zhì)文明,但現(xiàn)在的歐洲文明則是純粹的機械文明,而沒有精神的東西?!盵1]在他看來,正是西方近代以來的科技束縛了人自身才能的發(fā)展,人與人的關(guān)系是極其冷漠的金錢關(guān)系。中國文明則是一種“王道文明”,中國社會結(jié)構(gòu)是建立在“道德力”基礎(chǔ)之上的。
西方文明講究斗爭和利益的文明,存在心靈與理智的沖突,且這種沖突是永恒存在的;中國文明卻是心靈與理智的二者合一?!皻W洲文化成了瓜分利益的戰(zhàn)場,成了以瓜分科學與藝術(shù)的一方,以瓜分宗教和哲學的利益為別一方的連綿不斷的戰(zhàn)爭,實際上成了頭腦與心靈—靈魂與理智—不斷沖突的可怕戰(zhàn)場。在中國文化中,至少在過去的兩千四百年時間里并不存在這種沖突。我認為,這就是中國文化與現(xiàn)代歐洲文化的一個重要區(qū)別?!盵1]至此,辜鴻銘的中西價值觀可概括為“中義西利”:“我國之文明與歐洲文明異,歐洲之文明及其學說,在使人先利而后義;中國之文明及其學說,在使人先義而后利”[1]。西方社會一切弊端的產(chǎn)生都歸因于對物質(zhì)與名利的追逐,他對孔子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大加贊賞,把“以小人之道謀國,雖強不久;以君子之道治國,雖弱不亡”[1]奉為治國之綱。作為中國文明的守護者,辜鴻銘把儒家文化視為中國文明的精神支柱。因此,可以救中國者,只有傳統(tǒng)文化,而要恢復傳統(tǒng)文化,人人都必須做“真正的中國人”。要成為真正的中國人,必須求諸于孔孟之道。
2.靜的文明與動的文明
在中西文明比較中,杜亞泉認為中國文明重在個人的內(nèi)心修養(yǎng)和道德禮儀,而西方文明關(guān)注物質(zhì)利益與生存競爭。西方社會把競爭勝利作為生存的必要條件,尊重個人行為,獲得財產(chǎn)乃正常之事;中國文明則消滅競爭、注重道德,把與世無爭、與人無爭作為生存原則?!拔餮笊鐣?既以競爭勝利為生存必要之條件,故視勝利為最重,而道德次之;且其道德之作用,在鞏固團體內(nèi)之各分子,以對抗他團體,仍持為競爭之具。而所謂道德者,乃從人與人之關(guān)系間,規(guī)定其行為之標準,故多注意于公德,而于個人之行為,則放任自由,凡圖謀自己之利益,主張自己之權(quán)利,享用自己之財產(chǎn),皆視為正常,而不能加以非難,資本家之跋扈于社會,蓋由于此。”[2]西洋社會以競爭、物質(zhì)為生存的必要條件,為解決爭端而發(fā)動戰(zhàn)爭屬于正?,F(xiàn)象,而和平則是戰(zhàn)爭后的休養(yǎng)時期。在他看來,在西洋社會,物質(zhì)利益比道德律令更為重要。
杜亞泉認為中國文明與此截然不同:“我國社會,則往往視勝利為道德之障害,故道德上不但不崇拜勝利,而且有蔑視勝利之傾向,道德之作用,在于消滅競爭,而以與世無爭,與物無競,為道德之最高尚者。所謂道德,即在拘束身心,清心寡欲,戒謹于不睹不聞之地,為己而不為人,故于個人私德上競兢注意,凡孜孜于圖謀自己利益,汲汲于主張自己權(quán)利,及享用過于奢侈者,皆為道德所不許?!盵2]由此可見,中國人向來順應(yīng)自然、與自然為善,能夠做到與物無競、淡泊利益,更不會發(fā)生沖動。
3.道德文明與物質(zhì)文明
在中西文化的定性上,梁漱溟比辜鴻銘、杜亞泉顯得復雜與謹慎。他既承認西方文化特色是科學與民主,又重步保守主義的老調(diào),認為西方文化是物質(zhì)文明。在他看來,社會的進步,不在科技的發(fā)展,不在個體理智的進化,也不在物質(zhì)之豐富。他說,西方人“以為圓滿了物質(zhì)生活就圓滿了人生;但要經(jīng)濟情況如他們的理想,得到了改善,人類就得到了豐美的生活,就成了黃金世界……誤以為生活的豐美在于被動的享受上,其實生活的豐美滿足只能得之于內(nèi),不能得之于外的”[3]。他認為不能以生產(chǎn)是否進步、物質(zhì)是否豐富來評價一個社會是否進步,這個標準只能是主觀上的。主觀感情上的滿足和豐富才是社會發(fā)展的終極標準,而這種理想社會便是梁漱溟認定的“倫理本位”的社會。倫理本位的社會,也就是說整個社會都是從家庭倫理關(guān)系出發(fā),在彼此關(guān)系中以對方為重。這樣人與人之間的相與之情,在社會關(guān)系中各方只考慮自己所應(yīng)盡的義務(wù),而不是想著自己的權(quán)利。這種相與之情所形成的倫理道德,使所有的社會問題都得到解決。而在社會發(fā)展上,中國人偏重個人倫理道德的培養(yǎng),忽視了對物質(zhì)利益的追求。
辜鴻銘以為,儒學是君子之道,是良民宗教;梁漱溟則認為周孔教化并非宗教,中國三千年文化是以“道德代宗教”,以倫理道德組織社會。
1.儒學是良民宗教
在辜鴻銘看來,在歐洲,正是宗教拯救了人的心。歷史上,基督教曾有效地征服和控制了人們的欲望??墒堑谝淮问澜绱髴?zhàn)的爆發(fā)表明,基督教作為有效的束縛力量已然失去了效用。在這種情況下,歐洲人何處尋找新的道德力量呢?辜鴻銘認為,歐洲人會在中國文明里找到它——良民宗教。辜鴻銘的良民宗教并非歐洲人心中的宗教。他說,良民宗教的首要原則就是相信人性本善;相信善的力量;相信愛和正義的力量與效用。愛與正義是一種高于物質(zhì)力的道德力或道德責任感,這是每個中國人必須服從的,這種服從遠強于宗教的外在束縛。簡言之,辜鴻銘的良民宗教是一種倫理、一種內(nèi)在道德。
辜鴻銘認為,與歐洲相比,良民宗教是一種不需教士和軍警就能維持秩序的宗教。這個不比歐洲大陸人口少的中國人,沒有教士和軍警,卻始終秩序井然。當然辜鴻銘也沒有徹底否定軍警和教士的作用,只是這種作用在中國是微不足道的。在辜鴻銘看來,值此歐洲文明瀕臨破產(chǎn)的關(guān)頭,擁有良民宗教的中國人才是拯救歐洲文明的途徑。他甚至說“來改變歐美式的人,將歐美人變作不需要教士和兵警便能就身秩序的真正的中國人,那么可以預(yù)料,世界將為此而擺脫一種多么深重的負擔”[1]。
2.儒學是道德宗教
關(guān)于儒學是不是宗教,是中國近現(xiàn)代以來思想界爭論最大的問題之一。梁漱溟認為,儒學似宗教而非宗教,維系中國社會秩序穩(wěn)定的是儒家倫理道德并非宗教。儒學之所以能夠代替宗教,就在于儒學雖不是宗教卻具有宗教的某些特質(zhì)。
梁漱溟指出,人類文化都是以宗教為開端的,道德、禮俗、法律都孕育于宗教之中。人類文化初期之所以需要宗教,因為人類對于自然環(huán)境的一切都不明白,也不能控制,亦受其威脅,終日恐怖不安。中國亦無例外:在周孔教化未興時,亦當為一種宗教;在周孔教化勃興之后,文化中心便移到非宗教的周孔教化上。周孔以來的中國文化中有些顯然屬于宗教范疇,何以說它缺乏宗教,三千年的中國文化“幾乎沒有宗教的人生”?梁漱溟認為,孔子有一種精神為宗教所不具備的,這就是孔子相信人都有理性。他要啟發(fā)眾人的理性,要實現(xiàn)一個“生活完全理性化的社會”,且完全信賴人類自己“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從理性上自然明白,養(yǎng)成自己的辨別力。這種存在于個人的自覺不是宗教,是道德。道德為理性之事,依賴個人的自我反省;宗教為信仰之事,寄于宗教的教規(guī)。他指出,中國自孔子以來,便受其影響,走上以道德代宗教、以倫理組織社會之路。源于此,中西方走向了不同的社會結(jié)構(gòu):周孔教化使中國社會漸進倫理本位的宗法社會;基督教使西方社會轉(zhuǎn)向集團生活與個人本位。
新文化運動前后,中國文化的未來走向成為思想文化界爭論與關(guān)注的焦點,全盤西化,或中西調(diào)和,還是中國文化超越西方文化?與新文化派和頑固守舊勢力不同,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在此問題上顯得異常清醒和理性,并有獨到的見解。
1.辜鴻銘的中西融合論
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捍衛(wèi)者,辜鴻銘對中西文明差異的分析中,強調(diào)了中國文化的精神,強調(diào)中西文化的融合。關(guān)于中西文化怎樣融合,他態(tài)度十分明確:西方文明要向中國文明學習,從中國文明中尋找出路。他說:“我相信,學習中國文化,學習中國書籍與文學,所有歐美人民都將大有裨益?!盵1]用中國文明拯救西方,拯救世界,在中國文明的推動下,世界文明終將走向大融合。此外,辜鴻銘以極大的熱情把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典籍用流暢的外文譯介到歐美各國,在西方世界產(chǎn)生積極的文化效應(yīng),儼然成為一個“補救西方文明之弊”的救世主。他還試圖證明中國文明的價值,“我想表明研究中國文明如何有助于解決當今世界面臨的問題——如何將歐洲文明從崩潰中拯救出來”[1]。正值傳統(tǒng)文明遭受西方文化的侵襲,他弘揚了中國文化精神,力爭與西方強勢文化抗衡。
2.杜亞泉的中西調(diào)和論
杜亞泉不承認中西文化是“程度之差”,而是“性質(zhì)之異”,認為中西文明各具優(yōu)點又各有缺陷,應(yīng)該相互調(diào)和。他不反對輸入西方文明,亦不主張丟棄中國固有文明。在他看來,“有保守而無進,則拘墟于舊業(yè)”,“有開進而無保守,使新舊間之接續(xù),截然中斷,則國家之基礎(chǔ),必為之動搖”,“故欲謀開進者,不可不善于接續(xù)”[4]。杜亞泉反對激進的反傳統(tǒng),提倡中西文化上新舊調(diào)和。至于如何調(diào)和,他說“救濟之道”在于:“盡力輸入西洋學說,使其融合于吾固有文明之中。西洋之斷片的文明,如滿地散錢,以吾固有文明為繩索,一以貫之”[5]。概言之,杜亞泉認為,未來文化是以中國文化為主,融入西方文化的新文化。
3.梁漱溟的中國文化復興論
梁漱溟認為繼西方文化的繁榮之后,將依次出現(xiàn)中國文化和印度文化的復興?!百|(zhì)而言之,世界未來文化就是中國文化的復興……尤其是第一路向走完,第二問題移進,不合適宜的中國態(tài)度遂達其真必要之會,于是照樣也揀擇批評的重新把中國人態(tài)度拿出來?!罱磥砦幕d,實足以引進了第三問題,所以中國化復興之后將繼之以印度化的復興。于是古文明之希臘、中國、印度三派意于三期間次等重現(xiàn)一遭?!盵3]當務(wù)之急,必須把中國人的態(tài)度拿出來:“第一,排斥印度的態(tài)度,絲毫不能容留;第二,對于西方文化是全盤承受,而根本改過,就是對其態(tài)度要改一改;第三,批評的把中國原來態(tài)度重新拿出來?!盵3]至此,梁漱溟深信這是人類文化發(fā)展的歷史必然:世界未來文化就是中國文化的復興。
學界把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定位為文化保守主義,但他們沒有割斷學術(shù)與社會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他們關(guān)心國家的前途和民族的命運,并為挽救民族危亡作出自己應(yīng)有的貢獻。他們張揚傳統(tǒng)以提升國人的民族意識,弘揚民族精神以培植國人的民族自覺,闡釋傳統(tǒng)文化的普世價值以復興中國文化??v觀他們的中西文化觀可以清晰地發(fā)現(xiàn),他們維護和宣揚本民族固有文化的恒常價值,目的在于重塑失落已久的自強不息、奮發(fā)圖強的“國魂”以挽救處于危亡之境的中華民族。
然而現(xiàn)在看來,他們的中西文化觀亦存在不足。他們無限夸大了文化在社會發(fā)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把文化的革新置于社會政治、經(jīng)濟改革之上。因而,他們的思想在現(xiàn)實問題面前往往顯得異??斩磁c無力。此外,他們在中西文化比較研究過程中依然沒能擺脫“中體西用”的窠臼。由于過多地表現(xiàn)出對傳統(tǒng)文化的眷念之情,他們強調(diào)了文化的民族性,卻忽視了文化的時代性。
但是,辜鴻銘、杜亞泉、梁漱溟在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上的地位不容置疑。在民族生死存亡、局勢動蕩不安的年代,他們的文化觀為中國文化的現(xiàn)代化提供了一條可以參考的理論方略。他們對中西文化的深沉之思,對當下如何看待中西文化仍可引為借鑒。
[1] 辜鴻銘,黃興濤.辜鴻銘文集:下[M].???海南出版社,1996.
[2] 杜亞泉.動的文明與靜的文明[J].東方雜志,1916(13):1-8.
[3] 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1卷[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05.
[4] 杜亞泉.接續(xù)主義[J].東方雜志,1914(11):1-4.
[5] 杜亞泉.迷亂之現(xiàn)代人心[J].東方雜志,1918(15):1-7.
Comparative study of GU Hong-ming,DU Ya-quan and L I ANG Shu-ming on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ZHOU Liang-fa
(Depar tment of Philosophy,AnhuiUniversity,Hefei 230039,Anhui,China)
Facing the national and cultural crisis,GU Hong-ming,DU Ya-quan and L IANG Shuming analyzed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GU's moral power displays 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DU takes the differences of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as the movement and static.As the starting point,L IANG divides culture into three modelswestern,Chinese and India.For revival the traditional culture,they study deeply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GU and L IANG think eastern culture ismature,butwestern is not;GU,DU and L IANG think Chinese culture lies righteousness,butwestern culture lies interest;GU and L IANG agree that Confucian is not religion;GU devotes integration of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DU maintains reconcile of the 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whereasL IANG believes revival of the Chinese culture in the future.Whatever their understanding of religion is,they are still our reference manualwhen we are dealing with the problem of culture.
GU Hong-ming;DU Ya-quan;L IANG Shu-ming;Chinese and western culture
G04
A
1671-6248(2011)01-0109-06
2010-09-26
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AHSK09-10D151)
周良發(fā)(1979-),男,安徽六安人,哲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