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云霄
( 北京大學(xué) 物理學(xué)院 技術(shù)物理系,北京 100084 )
脂硯齋是什么人
鐘云霄
( 北京大學(xué) 物理學(xué)院 技術(shù)物理系,北京 100084 )
“脂硯齋”是一個紅學(xué)的“黑洞”,不小心掉進(jìn)去了,就像任何物質(zhì)掉進(jìn)黑洞那樣,只能在黑洞中轉(zhuǎn),永遠(yuǎn)也不能出來了。從曹雪芹手里傳出去的《紅樓夢》根本沒有什么批語,各種批語包括脂批都是后來在流傳中加上的。程偉元、高鶚和戚蓼生都沒有見過“脂批本”。脂硯齋作為比較早的一些《紅樓夢》愛好者,在一些手抄本上寫下評語,有一些觸摸到了《紅樓夢》的真諦,值得后來人參考。
脂硯齋; 脂批; 流傳; 價值
初接觸紅學(xué)時,筆者覺得脂硯齋很好玩,他告訴了我們一些書中沒有描寫的東西,很多紅學(xué)家對此進(jìn)行了探佚,這些內(nèi)容不同于 120回《紅樓夢》。在對《紅樓夢》本文看得有些厭倦時,看看這些探佚還覺得蠻有趣。在筆者略為進(jìn)到紅學(xué)中去,特別看了《北方論叢》編輯部編著的《〈紅樓夢〉著作權(quán)爭論集》后,筆者對脂硯齋起了懷疑,產(chǎn)生了厭煩。對曹雪芹到底是原作者,還是在已有的《石頭記》原稿上進(jìn)行批閱、增刪的問題上,兩方面不同的意見都搬出“脂硯齋的批語”,來作為自己的理論靠山。脂硯齋成為紅學(xué)的祖師爺,誰要是對脂硯齋懷疑,誰就是反“紅學(xué)”。雖然也有人對脂硯齋懷疑,但懷疑的聲音小得像一點(diǎn)小泡沫,立刻被瘋狂的大浪所淹沒。上世紀(jì)80年代歐陽健先生提出了對脂硯齋的不信任,在版本上提出了“程前脂后”的看法,引起了紅學(xué)界的大圍剿。歐陽健先生不折不撓,寫出了大部頭著作《還原脂硯齋》。歐陽健先生的論點(diǎn)不一定完全正確,但在沒能弄清脂硯齋的真實(shí)面目以前,就以他們的批語作為最高信條、立論根據(jù),是不是也太不科學(xué)?
脂硯齋到底是何方神圣?為何讓研究《紅樓夢》的人那么癡迷?由于有些批語中以《紅樓夢》的知情人自居,紅學(xué)界比較公認(rèn)的是:脂硯齋是曹雪芹的堂兄弟,畸笏叟是曹雪芹的叔叔。當(dāng)然也有說是曹雪芹的妻子的,如周汝昌老先生(注意在這篇文章中的曹雪芹就是曹霑,不是曹寅+曹霑)。
筆者覺得“脂硯齋”是一個紅學(xué)的“黑洞”,不小心掉進(jìn)去了,就像任何物質(zhì)掉進(jìn)黑洞那樣,只能在黑洞中轉(zhuǎn),永遠(yuǎn)也不能出來了。
不去掉脂硯齋這個黑洞,紅學(xué)永無出頭之日。筆者愿拋磚引玉,先提一點(diǎn)自己的粗淺看法。
先將紅學(xué)家引用得最多的脂批找出集中如下:
(1)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思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而今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甲戌本第1回)
(2)雪芹舊有《風(fēng)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甲戌本第1回)
(3)若云雪芹批閱增刪,然則開卷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后文如此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云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弊了去,方是巨眼。(甲戌本第1回)
(4)“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墮淚,故不敢用“西”字。(甲戌本第2回)
(5)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后事兩件,嫡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漏,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刪去。(甲戌本第13回)
(6)“樹倒猢猻散”之語,今猶在耳,屈指卅五年矣,傷哉,寧不痛殺。(甲戌本、庚辰本第13回)
(7)語語見道,句句傷心,讀此一段,幾不知此身為何物矣。松齋。(甲戌本、庚辰本第13回)
(8)不必看完,見此二句,即欲墮淚。梅溪。
(甲戌本、庚辰本第13回)
(9)讀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聲痛哭,三十年前作書人在何處耶?(甲戌本、庚辰本第13回)
(10)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是大發(fā)慈悲心也,嘆嘆,壬午春。(庚辰本第13回)
(11)批書人領(lǐng)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姐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庚辰本第17、18回)
(12)此語猶在耳。(庚辰本第17、18回)
(13)鳳姐點(diǎn)戲,脂硯執(zhí)筆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庚辰本第22回)
(14)前批書者寥寥,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痛乎?(庚辰本第22回)
(15)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嘆嘆,丁亥夏,畸笏叟。(庚辰本第22回)
(16)紅玉一腔委曲怨憤,系身在怡紅,不能遂志??垂傥疱e認(rèn)為蕓兒害相思也。己卯冬。(庚辰本第26回,甲戌本沒有己卯冬三字)
(17)獄神廟回有茜雪紅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無稿,嘆嘆。丁亥夏,畸笏叟。(庚辰本第26回)
(18)與后文“落葉蕭蕭,寒煙漠漠”一對,可傷可嘆。(甲戌本第26回)
(19)金玉姻緣已定,又寫一金麒麟,是間色法也,何顰兒為其所惑?故顰兒謂“情情”。(己卯本、庚辰本、有正本第31回)
(20)后數(shù)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于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己卯本、庚辰本、有正本第31回)
(21)傷哉,作者猶記矮幽坊前以合歡花釀酒乎?屈指二十年矣。(己卯本、庚辰本第38回)
(22)作書者曾吃此虧,批書者亦曾吃此虧,故特于此注明,使后人深思默戒。脂硯齋。(庚辰本第48回)
(23)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又是夢,秦之家計(jì)長策又是夢,今作詩也是夢,一并風(fēng)月鑒亦從夢中所有,故紅樓夢也。余今批評,亦在夢中,特為夢中之人特作此一大夢也。脂硯齋。(庚辰本第48回)
(24)缺中秋詩,俟雪芹。(庚辰本第75回)
也許還有遺漏的,但重要的大概不多了。從這些脂批我們看脂硯齋等人告訴了我們什么?
第(1)條,告訴我們曹雪芹是什么時候死的,脂硯齋(或畸笏叟)如何悲痛欲絕。曹雪芹死于壬午年(1762)除夕,脂硯齋在甲申年(1764)年八月寫了淚筆。這一條曾引起很多紅學(xué)家的不解,因在甲戌本上,寫的是“甲午八日淚筆”,甲午年(1774)離曹雪芹去世已經(jīng) 12年了,脂硯齋也早死了,因在丁亥年(1767)只?;僳爬闲嘁幻读?。所以認(rèn)為是畸笏寫的。后來俞平伯先生在《記“夕癸書屋〈石頭記〉卷一”的批語》一文中寫了他找到的證據(jù),原來是“甲申八月淚筆”之誤。不管是甲午寫還是甲申寫,其實(shí)并沒有告訴我們新東西。因?yàn)榧咨昴暌呀?jīng)有敦誠與敦敏悼念曹雪芹的詩了。因此誰都可以判斷曹雪芹在甲申年以前不久去世了。至于曹雪芹是不是一邊哭一邊寫紅樓夢,筆者想略有寫作經(jīng)驗(yàn)的人,大概會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寫些取材于自己經(jīng)歷的故事,會有些激動與傷心,但寫完以后會覺得有了發(fā)泄,會輕松起來。否則為什么古代很多文人不怕文字獄忍不住要寫,現(xiàn)代知識分子也是不管會帶上什么帽子而口無遮攔;普通人在無處發(fā)泄自己苦悶時,不能寫文學(xué)作品也會拿出日記本來寫呢。所以脂硯齋(或畸笏叟)這批語說雪芹淚盡而逝,是不通的;至少一點(diǎn)不懂得作家創(chuàng)作的心情。他為什么會這樣自說自話地寫下這批語呢?因?yàn)樽髡咴谶@里寫了一首詩:“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他看作者寫“一把辛酸淚”,就想曹雪芹一定是邊哭邊寫,最后像林黛玉那樣淚盡而逝了。
第(5)、(10)兩條,告訴我們?nèi)绾蚊畈苎┣坌薷膬?nèi)容,就是已經(jīng)被紅學(xué)家們討論得很多的刪去所謂“秦可卿淫喪”的問題。這一條也是不通的,假如秦可卿是有他們曹家明顯的原型的,為了不給曹家出丑,刪去就刪去了,你還要批什么?不是等于沒有刪去,甚至更丟丑。因?yàn)槿藗兊男睦硎亲钕矚g去追究隱隱約約的東西的,讀者老想去探求被刪去的那四五頁內(nèi)容,你不說清楚,有更多不利于秦可卿的想象空間?,F(xiàn)在不就有劉心武展開了想象的翅膀,把臨死前的秦可卿與公公賈珍描寫得像黃色小說一樣嗎?還有,夢是王熙鳳做的,秦可卿的那段話應(yīng)該是王熙鳳思索的結(jié)果,怎么把功勞記在秦可卿身上了呢?曹雪芹這樣寫不過是說管家人王熙鳳對他們這個入不敷出的家庭有些隱憂。剛做夢云板就響了,不過是寫小說的巧合而已。怎么真有靈魂入夢來了?而且秦可卿還是一個并沒有管家的小媳婦,她整天疲于應(yīng)付老想騷擾她的公公,怎么會考慮起這些嚴(yán)肅問題來了。
第(2)、(3)是以知情人的姿態(tài),告訴讀者書是曹雪芹寫的,前面說了一大堆石頭、空空道人之類是曹雪芹蒙人的手法。問題是:曹雪芹這樣寫,可能只有三種情況:第一,真實(shí)是那樣;第二,文學(xué)上的考慮,為了使作品有神秘感;第三,為了免去文字獄。假如是第一種情況,你來騙人干嘛?假如是第二種情況,何用你說,這不是讓讀者掃興嗎?假如是第三種情況,你不是害曹雪芹嗎?
第(4)、(6)至(12)、(21)、(22)等條,說了一點(diǎn)什么自己是知情人的批語,看了內(nèi)容想起實(shí)際情況等等,這些批語除了顯示他們是知情人以外,沒有告訴讀者任何新的內(nèi)容。也許有人說,這些批語不就是證明了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嗎?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不是在敦誠的詩中就有了,何用你再來饒舌。不是有不少紅學(xué)家認(rèn)為脂硯、畸笏是給太年輕的曹雪芹提供素材的,但從脂批上一點(diǎn)沒有看出是他們提供素材的意思,他們只是驚嘆曹雪芹記性好,怎么還記得這事、還記得那事的。這種批語何用知情人來說呢,只要知道一般文學(xué)作品總是以生活為基礎(chǔ)的人。誰都可以說上幾條。
第(17)至(20)等條,以見過《紅樓夢》全豹的姿態(tài),說一兩句80回后的內(nèi)容,害得近百年的紅學(xué)家為此瘋狂。但多少有學(xué)問的紅學(xué)家們,也寫不出他們提示的那些內(nèi)容,那些內(nèi)容是不符合曹雪芹的創(chuàng)作思想的,這在后面的文章中將有討論。
筆者總想安排出一個《石頭記》如何寫作,如何閱批,如何流傳的程序。曹雪芹增刪五次,應(yīng)該有五種版本:
(1)第一版本(按周汝昌估計(jì),初評在壬申年,即1752年);
(2)甲戌本(脂硯齋抄閱再評),(1754年);
(3)第三版本(按周汝昌估計(jì),三評在丙子年,即1756年);
(4)己卯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己卯冬月定本),(1759 年);
(5)庚辰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每冊前有脂硯齋凡四閱評過)。(1760年)
專家們都認(rèn)為庚辰本是曹雪芹生前最后一次定本。周汝昌認(rèn)為曹雪芹1756年遷居西郊,趙岡認(rèn)為1758年才遷居西郊。1762年(壬午)或1763年(癸未)除夕曹雪芹去世。這五種版本是如何在曹雪芹、脂硯齋等手里經(jīng)歷的呢?可以有如下幾種流程。
第一種流程是:曹雪芹寫→雪芹送給脂硯齋→批完送還雪芹以便再改,不留底本→雪芹送下次改本來時,把上次的留在自己手里。
第二種流程是:曹雪芹寫→雪芹送給脂硯齋→批完送還雪芹以便再改,不留底本→雪芹送下次改本來時,把上次的批本帶來給脂硯齋保存。
第三種流程是:曹雪芹寫→雪芹送給脂硯齋→批完脂硯齋重抄一份,送還雪芹一份以便再改,留下一份自己保存。
第四種流程是:曹雪芹寫→雪芹送給脂硯齋→批完后原稿送還雪芹,送前讓等著看《石頭記》的社會人士抄寫,脂硯齋的條件是:“你想抄寫,必須抄兩份,一份給我留著,一份你拿走?!?/p>
為了把這四種流程看清楚,畫圖1示意。
第一種流程不妥的是,脂硯齋那兒要是只有最新的版本,就只能一次批完,不能多次批,而現(xiàn)在的各脂批本,有不同時間的批,他們手邊必須保留這各次的修改稿。愛在哪個版本上批就在哪個版本上批。
第二種流程解決了脂硯齋可以隨便在哪一個版本上批的問題,卻給作者帶來了不便,作者在不斷修改自己的稿子時,怎么能把原稿不留在自己手邊呢?有些情節(jié)改了以后覺得不好,想再改成原來樣子時,原稿放在別人那兒了,怎么辦?而且是不是不管改了還是沒有改,都抄一遍,這樣曹雪芹是不是太累了。
第三種流程解決了上兩種的困難,作者、批者各有一份。可是又有新的困難,脂硯齋必須在批完后再抄一份,一份送給作者,一份自己留著。那時又沒有復(fù)印機(jī),不能復(fù)印一份。那么長的長篇小說,動不動就抄兩份,實(shí)在吃不消。
圖1 《石頭記》版本流程圖
第四種流程有點(diǎn)像裕瑞在《棗窗閑筆》中描寫的那樣。一大批像現(xiàn)在的追星族那樣的愛“紅”者擠在曹雪芹身邊,等著他的稿子。曹雪芹開玩笑說:“若有人欲快睹我書,不難,唯日以南酒燒鵝享我,我即為之作書?!钡@樣也不行,曹雪芹先給別人看了,如何又給脂硯齋批呢?這批愛“紅”者只能擠在脂硯齋身邊,把批完的稿子抄兩份,一份給脂硯齋,一份自己帶走去欣賞。但這樣也不行,這樣一來,脂硯齋這些神秘人物不就曝光了嗎?群眾早該知道他們是誰、誰、誰了。
筆者實(shí)在想不出一個比較沒有缺點(diǎn)的流程來安排作者→←批者→發(fā)行。當(dāng)然,假如脂硯齋(包括畸笏叟)是曹雪芹妻子,當(dāng)然沒有了交通問題,可是如果說很多評語都是一個妻子所能寫的,絕大多數(shù)紅學(xué)家都不會認(rèn)同。
還有一個最大問題是:為什么曹雪芹要邊寫邊讓脂硯齋等人批?筆者總覺得一個作者總是要寫好書以后給人看了,才有人在書上批,如金人瑞批《水滸》,毛宗崗批《三國》,張竹坡批《金瓶梅》等。筆者孤陋寡聞,不知有沒有這樣例子,即小說沒有寫完,一邊寫一邊就請人批的?按胡適的意見,甲戌年曹雪芹只寫好16回,或略多一點(diǎn),俞平伯估計(jì)約50回,甲戌年脂硯齋就已經(jīng)評過兩次了。從甲戌年到己卯年共五年時間,又已經(jīng)評了兩次,每次評應(yīng)該是幫助作者寫得更好吧,可是并沒有多少改進(jìn)的地方。最近在紅樓藝苑的《學(xué)術(shù)研究》上發(fā)表的胡文煒先生的文章,校對了甲戌本與庚辰本上的錯字,有完全相同的錯字,說明了兩個本子是同一本子過錄的。曹雪芹為什么要這些人評自己還沒有完成的作品??!很多紅學(xué)家認(rèn)為畸笏叟是曹頫,或某個叔叔,脂硯齋是曹雪芹的堂兄弟,曹雪芹并不與他們住在一起,按某些人考證,畸笏與脂硯等住在老屋外城蒜市口,曹雪芹住西城,而且至遲在1756年雪芹已經(jīng)住在西郊。那時曹雪芹正緊張寫甲戌本以后的稿子呢!他邊寫還要邊風(fēng)塵仆仆地從西郊(或西城)跑到蒜市口去交稿子,又沒有交通工具,曹雪芹生活又很困苦,這樣做干什么呀?又不是現(xiàn)代某個博士生邀請專家寫評語,因?yàn)闆]有評語他的論文通不過。又不是某個現(xiàn)代文學(xué)青年,邀請某個專家評上幾句,自己的作品才能出版,才能得到稿費(fèi)。難道曹雪芹寫不下去了要去脂硯與畸笏那兒要材料?像現(xiàn)在某些寫家去向掌握著他作品的生殺大權(quán)的人請示那樣?要真是這樣,脂硯、畸笏還不在書上大批特批,說這是根據(jù)自己的材料撰寫的,但找不到這樣的跡象?。『孟窠z毫沒有個人好處,曹雪芹要風(fēng)塵仆仆地找那些人評自己的作品干什么?如何解決交通問題?總之,筆者認(rèn)為從曹雪芹手里傳出去的《紅樓夢》
根本沒有什么批語,批語是后來在流傳中加上的。當(dāng)紅樓夢在社會上受到極大歡迎后,得到的人就一邊看一邊批,批得有水平的評語是很受讀者歡迎的,有批語的《紅樓夢》更受歡迎,能賣的價錢更高。這樣更引起批者的興趣。有人在文學(xué)欣賞上不能壓過別人,就在與作者有交情這點(diǎn)上來勝過別的批者,像現(xiàn)代某些“作家”寫不出好的小說,以出賣別人或自己“隱私”的辦法來出書,爭取高的“賣點(diǎn)”一樣。于是,裝作曹雪芹親人的脂硯齋一批人就出來了。曹雪芹的幾次修改稿很可能會留下一點(diǎn)那年修改的印跡,反正曹雪芹已經(jīng)去世了,其遺孀沒有能力保護(hù)丈夫的著作權(quán),只能讓這些人任意竄改,什么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就出來了。貌似不同時期的版本,實(shí)際上可能是在同一版本上過錄的。
程甲本出于1791年,乾隆五十六年,即辛亥年。在正文前,程偉元寫了一篇小序:
《石頭記》是此書原名。作者相傳不已,究未知出自何人,唯書內(nèi)記曹雪芹刪改數(shù)過。好事者每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shù)十金,可謂不脛而走矣。然原本目錄一百二十卷,今所藏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部者,既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佞以是書既有百二十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shù)年以來,僅積有二十余卷。一日偶于鼓擔(dān)上得十余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其前后起伏,尚屬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xì)加厘剔,截長補(bǔ)短,抄成全部,復(fù)為鐫版以公同好,《石頭記》全書至是始告成矣。書成因并志其源,起以告海內(nèi)君子,凡我同人,或亦先睹為快者歟!小泉程偉元識。
程乙本出于1792年,乾隆五十七年,即壬子年。有高鶚的一篇序:
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廿余年,然無全璧,無定本。向曾從友人借觀,竊以染指嘗鼎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仆數(shù)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子閑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于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并識端末,以告閱者。是乾隆辛亥冬至后五日鐵嶺高鶚敘并書。
紅學(xué)家是如何來評判程偉元與高鶚的呢?
罵程偉元高鶚偽續(xù)的有很多。如胡適,說:“程序說先得二十余卷,后又在鼓擔(dān)上得十余卷。此話便是作偽的鐵證,因?yàn)槭郎蠜]有這樣湊巧的事!”[1]胡適一句“沒有這樣湊巧的事”就斷定程偉元作偽。人家在竭力搜羅,你又沒有跟著他,如何就說湊巧?接著就有俞平伯:“我告訴諸位,程偉元所說的全是鬼話,和高鶚一鼻孔出氣,如要做紅樓夢研究,萬萬相信不得的。程氏所以這樣地說,他并不是有所見而云然,實(shí)在是想‘冒名頂替’,想把后四十回抬得和前八十回一樣地高,想使后人相信后四十回是原作,不是蘭墅先生的大筆?!盵2]但在俞平伯先生讀了吳曉鈴所藏的《紅樓夢》殘本以后,就說:“以前我以為是程高二人的謊話,現(xiàn)在看來并非這樣?!盵2]768還有周汝昌,他從程甲本上有“男蕓跪書一笑”幾個字,認(rèn)為一笑兩字是脂批,不是本文,高鶚沒有把脂批刪除干凈,把一笑作為原文寫上了。因而斷言高鶚是見過脂批本的,高鶚要刪去脂批的原因,是他不想按脂批本中脂硯齋的對八十回后的提示來續(xù)紅樓夢,他要篡改紅樓夢悲慘結(jié)局是別有用心的,這用心有政治原因(見《紅樓夢新證》中的《議高續(xù)書》。僅錄大意,不是周先生原文,原文太長了)。
但也有不少紅學(xué)家相信程偉元與高鶚序言中所說的,如周紹良、王佩璋、王利器等。臺灣的著名紅學(xué)家趙岡,在《紅樓夢稿》(又名《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又名《高鶚手定紅樓夢稿本》,1959年發(fā)現(xiàn),1963年影印發(fā)行)出現(xiàn)后,他研究了《紅樓夢稿》,完全相信程偉元與高鶚的序言所說的并不是騙人的了。他說:“我們要證明任何人都有續(xù)書的嫌疑,唯獨(dú)高鶚沒有,……道理很簡單,續(xù)書人可以先寫大綱,可以先寫簡稿,但決不會先寫一部殘稿,然后再不厭其煩地在殘稿上去修補(bǔ)?!盵3]因?yàn)樗麖膬?nèi)容的研究中,證明了高鶚是在殘稿上修補(bǔ)后四十回的。關(guān)于高鶚生平,研究的人比較多,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中就有高鶚生平介紹,對程偉元,因他的資料比較少,開始胡適、趙岡等都以為他是個唯利是圖的書商而已。文雷在《程偉元與〈紅樓夢〉》一文中,[4]以及臺灣的潘重規(guī)在《紅學(xué)史上一公案──程偉元偽書牟利的檢討》一文[5]中對程偉元有很詳盡的介紹。程偉元是一個有相當(dāng)品位的詩人與畫家,有一批有地位的文人朋友,詩才高于高鶚。
不管是罵程高騙人的紅學(xué)家,還是相信程高序言所說不假的紅學(xué)家,都相信在程甲本出現(xiàn)以前,有脂批本存在。對于這一點(diǎn),本人也是相信的。本人不同意歐陽健先生的過于偏激的看法,認(rèn)為在程高本出現(xiàn)以后,才有人造假制作出脂批本,好像甲戌本就是為胡適制作的。本人認(rèn)為,程高本以前,各種帶批的本包括脂批本與白本同時在書肆中出現(xiàn)。程偉元不會只看到?jīng)]有帶批的本子,對有批語的本子,為了印刷省事,去掉了批語,但去得不干凈,可能留下了一些蛛絲馬跡。但那些不是脂批,誰不會在賈蕓的好笑的信上批上一句“一笑”呢?誰不會在“史鼎的夫人來了”的旁邊,批上一句“伏史湘云”,難道非要脂硯齋不可?但是程偉元一定沒有見到“脂批本”。我想要是程偉元看到甲戌本上第一回上那幾條脂硯齋的批語,一定會像胡適那樣驚喜若狂,因?yàn)橹灰皇巧倒?,都能分析出那是說明“石頭記”是曹雪芹所寫的,說空空道人、吳玉峰、孔梅溪都是他煙云模糊的手法。他就沒必要在序言里寫“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唯書內(nèi)記曹雪芹刪改數(shù)過?!倍梢源竽4髽拥貙懮希骸鞍雌溆H人與合作者脂硯齋的批語,作者為曹雪芹?!彪y道這樣清楚地寫對程偉元與高鶚不利嗎?假如有人想剽竊別人的作品,想把別人的功勞據(jù)為己有,例如程偉元與高鶚想把《紅樓夢》的著作權(quán)據(jù)為己有,則原作者越含糊越好,可是他們不是這樣??!他們只是說自己不過是在收集到的曹雪芹后四十回殘稿上修補(bǔ)而成,是胡適、俞平伯、周汝昌等人硬是說后四十回是高鶚創(chuàng)作的啊!據(jù)說現(xiàn)在高鶚的后代特別高興,因?yàn)閭ゴ蟮摹都t樓夢》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們的祖宗創(chuàng)作的。而他們的祖宗非常謙虛,自己寫了還說只是修補(bǔ)。再說,假如程偉元與高鶚見到過脂批,見到過那些提示過后四十回內(nèi)容的脂批,他們要偽續(xù),干嗎不按著脂批的提示寫呢?按一二年內(nèi)就能寫成現(xiàn)在那樣后四十回的文學(xué)水平,高鶚難道就寫不出“獄神廟小紅、茜雪探視寶玉”,“衛(wèi)若蘭射圃”,“史湘云與寶玉結(jié)婚”那些內(nèi)容?所有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就是程偉元和高鶚沒有見過“脂批本”。
周汝昌在《紅樓夢新證》里對戚蓼生作了考證。戚蓼生是乾隆二十七年(1762)壬午科舉人,乾隆三十四年(1769)己丑科進(jìn)士。周汝昌推測是他進(jìn)京應(yīng)試時在廟市購得一本《石頭記》,當(dāng)時正值曹雪芹死后五六年,《石頭記》出現(xiàn)不久,大為盛行之時。戚蓼生在自己購得的書上寫上了序,據(jù)周汝昌先生評價:“筆調(diào)非凡,見地超卓,已足名世不朽?!弊⒁馄蒉ど餍驎r離程甲本刻本出現(xiàn)的 1791年還有22年。戚本后來傳到有正書局的狄葆賢手里,在清朝末年,狄葆賢就將它石印出來了,稱為《有正本》。狄葆賢(1873~1921),戊戌變法時,與譚嗣同、唐才常等交往密切。變法失敗后逃往日本,光緒二十六年(1900)返回上海。先后創(chuàng)辦《時報(bào)》、《小說時報(bào)》等和有正書局。
戚本也是紅學(xué)界公認(rèn)的脂批本,但有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周汝昌在《紅樓夢新證》中說:“更引人注目的是戚本只稱《石頭記》,而不冠以‘脂硯齋重評’字樣;所有各脂批原有脂硯署名的,戚本掃數(shù)去盡,絕無遺跡。我覺得這些也分明是此本晚于其他脂本、重新整理過的證據(jù)。──這次整理,作此處置,出于誰手?是脂硯后來忽然因故變了主意,要去掉自己一切名號,務(wù)從韜晦?還是晚于他的人不肯存其痕跡徑為消滅?這種斷案一時難下,提出來以待專家解決?!盵6]歐陽健先生細(xì)致地比較了有正本與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上相同的批語。脂批本上凡是署名“脂硯”的都非常巧妙地用其他字代替。
如:庚辰批:“四字妙評,脂硯?!庇姓骸八淖置钤u,確甚?!?/p>
如:己卯批:“一段情結(jié),脂硯?!庇姓骸耙欢吻榻Y(jié),妙甚?!?/p>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還有如第19回在寶玉說了“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邊,己卯、庚辰都有同樣的批語:“脂硯齋所謂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話之至奇至妙之話,……”有正本卻作:“此評者所謂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話之至奇至妙之話,……”“脂硯齋”被“此評者”代替。
正文第26回,在“又是誰家有奇貨,又是誰有異物”處,庚辰本有:“幾個誰家,自北靜王公侯駙馬諸大家,包括盡矣,寫盡紈绔口角。脂硯齋再筆:對蕓兒原無可說之話。”有正本卻作:“幾個誰家,自北靜王公侯駙馬諸大家,包括盡矣,寫盡紈绔口角。對蕓兒原無可說之話,故閑敘?!卑选爸廄S再筆”去掉,后面加入“故閑敘”三個字。
周汝昌認(rèn)為是戚蓼生把好好的脂硯齋評批本,去掉脂硯齋的署名,百思不得其解。真是的,戚蓼生干什么要這樣做?或戚蓼生本流傳出去以后,得到此本的人干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和脂硯齋過不去?但要是反過來想,倒是很容易想通。就是戚蓼生本的批語中本來就沒有脂硯齋的署名,想造脂硯齋批本的人,自己想不出那么多的批語,看戚本(或從與戚本相同的底本中過錄的本子)中的批語比較合適的,就去掉適當(dāng)?shù)淖?,加上脂硯的署名,剽竊為脂批。
因此筆者認(rèn)為戚蓼生根本沒有見過脂硯齋的批本。也就是說1769年,離曹雪芹逝世的癸未年即1763年只有六年,戚蓼生已經(jīng)買到有很多批語的本子,但是上面沒有脂批。要是他看到了脂硯齋在甲戌本上那么痛哭流涕的批語,戚蓼生發(fā)什么神經(jīng)要去掉它?
筆者覺得必須要用平常心去看待脂硯齋。他(或他們)也是一些普通的紅學(xué)愛好者,他們不會是知道了胡適的“自傳說”后,再來造出甲戌本專門給胡適看的。但是把脂硯齋抬到“神壇”上去的卻首先是胡適。是該讓脂硯齋走下“紅學(xué)神壇”的時候了。只有脂硯齋走下了神壇,才不會被脂硯齋牽著鼻子走,浪費(fèi)寶貴的精力;才能比較冷靜地分析各種史料,找出《紅樓夢》的真正作者,分析出《紅樓夢》的成書過程。只有這樣,我們才會真正讀懂、理解偉大的《紅樓夢》,達(dá)到真正了解作者在書中寫的“其中味!”
正像現(xiàn)代的紅學(xué)家對《紅樓夢》的理解、評論,有很恰當(dāng)一針見血的,也有主觀臆測言之無物的;脂硯齋作為比較早的一些《紅樓夢》愛好者,在一些手抄本上寫下評語,除了故意賣弄的一些評語是糟粕外,也有一些是觸摸到了《紅樓夢》的真諦、值得后來人參考的,例如用畫畫的手法來評論文學(xué)作品,說明了作者很懂得作畫規(guī)律。另外在不起眼處有一條脂批:“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說明了脂硯齋看到了《紅樓夢》中的詩、詞、曲,正反映了作者想訴說的心聲,而故事卻是假語村言。這無疑也觸摸到了《紅樓夢》的核心。
編者按:北京大學(xué)物理學(xué)院技術(shù)物理系鐘云霄教授在退休后潛心研究《紅樓夢》,撰寫了一系列的文章。她的主要觀點(diǎn)是:《紅樓夢》由《風(fēng)月寶鑒》與《金陵十二釵》綜合、刪改而成。前者為明末宗室所寫,主旨是吊明之亡;后者是曹寅初稿,主旨是揭清之失。最后綜合刪改者為曹芹圃。曹雪芹=曹雪樵(曹寅)+曹芹圃(曹霑)。秉著學(xué)術(shù)爭鳴的宗旨,本刊將陸續(xù)發(fā)表她的文章。
[1] 胡適.胡適紅樓夢研究論述全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15.
[2] 俞平伯.俞平伯論紅樓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381.
[3] 趙岡,陳鐘毅.紅樓夢新探[M].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1:269.
[4] 劉夢溪.紅學(xué)三十年論文選編(下)[C].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4:512.
[5] 胡文斌,周雷.臺灣紅學(xué)論文選[C].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1:767.
[6] 周汝昌.紅樓夢新證[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8:978.
What kind of person is Zhi Yanzhai?
ZHONG Yun-xiao
( Technical Physics Department of Physics Institute, Peking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4, China )
"Zhi Yanzhai" is a "black hole" in Red-ology. Incautiously falling into the hole, just like any other material falling into a real black hole, a man can only circle in this hole and never come out.A Dream of Red Mansionsby Cao Xueqin originally contains few comments. Various comments, including the comments by Zhi were added later during its spread. Chen Weiyuan, Gao E, and Qi Liaosheng never saw such books with Zhi’s comments.As a comparative earlier fan ofA Dream of Red Mansions, Zhi Yanzhai wrote down some comments in the copies.Some of these comments touched the true meaning of this book, which are worth reference for future generations.
Zhi Yanzhai;Zhi’s comments;spread;value
(責(zé)任編輯 朱存紅)
I207.411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A
1673-9639 (2011) 06-0037-07
2011-11-22
鐘云霄,北京大學(xué)物理學(xué)院技術(shù)物理系教授,退休后研究《紅樓夢》。